第19章
第十八章
徐楚雖做了五年班主任,但對班上同學的家世不甚了解,只知他們個個都是富家子女,對她而言也就都差不多。
以往每學期開兩次家長會,白心言家來的都是媽媽。
在徐楚印象中,白母總是穿香奈兒洋裝套裙,精致婉約,談吐不凡,倒與白永征是同一風格。
徐楚走到樹下,白永征主動要與她握手,神色裏是對良師的敬重。
“徐老師您好,我是白心言的父親,有您這樣挺身而出保護學生的老師,我們做家長的真的很欣慰。”
白永征鄭重地握了握徐楚的手,很快便松開。
熱情,尊重,都恰到好處。
雖是初次見面,徐楚就對白永征有很好的第一印象,想他大概是個很懂禮節的企業家,或是政客。
寒暄過後,徐楚問,“心言的媽媽今天怎麽沒來?”
白永征臉上湧過一瞬悲色:“心言的媽媽一個月前因病去世了。肝腹水。”
徐楚一怔,趕忙道歉。
“您節哀,是我唐突了。上個學期的家長會我還和心言媽媽說了話呢,真是沒想到……”
白永征微嘆口氣,轉移了話題。
“我平日工作忙,對心言管的不多,有勞徐老師多費點心。我想等孩子畢業就把他送去美國,英語這塊,麻煩徐老師多抓一抓。”
徐楚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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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的。心言在班上的成績一直很好,點撥一下就通,是特別聰明的小孩。他要是出國留學,語言這塊絕對沒問題。”
送走白永征之後,徐楚坐回桌前一陣凝思。
越想,就越有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白心言,是五年三班的學習委員,也是五年來班上永遠的第一名。
徐楚回想起過去一個月的情形。
按理說,遇到母親去世這種重大變故,十來歲的小孩多少都會哀形于色,可白心言卻從未流露任何憂傷——至少在校園裏是如此。
他一如既往地內斂,沉默,也一如既往占着第一名的寶座。
該說這是一種驚人的克制力,還是天真的殘酷?
雖然白心言各科成績都很好,但老師們都不怎麽喜歡這個小孩。
因為他的優異成績似乎只憑天賦與智商,帶着傲視衆人的冷漠,讓老師們很沒有教書育人的成就感。
相處五年下來,就連徐楚這樣主打溫柔牌的老師,也很難撬開白心言的嘴,和他說上幾句話。
對這孩子,她其實束手無策。
但作為班主任,她很有必要與他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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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正是大課間的休息時間。
孩子們打打鬧鬧,叽叽喳喳聊起各自的國慶長假計劃。徐楚含着笑,走過一片歡騰。
她看着靠窗第一排的座位,白心言獨自坐在桌前,手肘撐着腦袋,在認真看一本書。
他手腕上戴一塊銀色電子手表,這撐腦袋翻書的動作便有了小大人的老成感。
徐楚假裝路過他身邊,餘光掃過他手裏的書。
讀的竟是歌德的英文原版《浮士德》。
徐楚頓下腳步,笑說,“心言真厲害,這本書裏面很多生僻單詞哦。”
白心言以為班主任要沒收他的雜書,飛快合上書本,塞進抽屜,一聲不吭。
低垂的長睫毛遮住他烏黑的瞳仁,叫徐楚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徐楚微微屈身,卷發垂在臉邊,帶着恬淡的清香。
她柔聲道,“如果有讀不懂的地方,歡迎和我交流,我也很喜歡歌德的書。”
白心言只是死盯課桌,仍不說話。
見他油鹽不進,徐楚半蹲得膝蓋發酸,只得悻悻站起來,轉身離開。
忽聽他稚嫩的童聲在身後響起。
“老師,你相信世界上有梅菲斯托嗎?”
徐楚愣住。
這聲音無邪,純粹,猶如一顆小石子投入碧湖,在她心裏漾開一圈漣漪。
梅菲斯托,是《浮士德》裏的惡魔。
書中,浮士德垂垂老矣,在昏暗的書房裏鑽研半生,感到無比厭倦。
直到這時,惡魔梅菲斯托降臨,引誘他簽署協議——
惡魔将會滿足浮士德生前的所有要求,直到他死後拿走他的靈魂。
這也是惡魔與上帝的賭約。
徐楚仍記得大學讀《浮士德》時,那令人震顫的句子。
“I can give you everything you want,but you just pay yourself.”
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但你要付出靈魂。
白心言,一個12歲的孩子,為了求得什麽,竟願意與惡魔做交易?
徐楚轉過身,目光追着白心言,“我相信,我相信世界上有惡魔。”
笑語喧喧的教室裏,徐楚聲音輕輕的。
但她知道白心言聽到了。
他沒再說話,只是抽出牛津詞典背起了單詞,恢複好學生做派。
但剛才,徐楚好像窺見了這個十二歲男孩的靈魂另一面。
黑暗,幽深,帶着令人膽寒的沼氣。
她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
這天下午,刑警隊在召開例會,各專案組負責人分別彙報工作。
會議室裏白霧缭繞,險些觸發煙霧警報。
吳書達嘴裏的煙一根接一根,臉色很不好看。
質檢員李鋼的線索斷了。
案發現場在建築工地,白天本就人員混雜,夏春的手下去工地鬧事之後,李鋼墜樓身亡,脖頸有多處勒痕。
現場被嚴重破壞,警隊采集到三百多份足跡檢驗樣本,一千多份指紋樣本,逐一篩查後,都沒有确定嫌疑人身份,行動只能暫時先調轉方向。
吳書達按開會議室所有的大燈,噌噌亮起的白熾燈管一時間晃瞎所有人的眼。
他沒再放PPT,直接口頭闡述接下來的計劃。
“前幾天,白永征的建鈞集團已經和夏春的夏氏集團開啓了正式競價,城建局那邊的消息說,北崗新村那塊地其實已經有了出讓結果,大概率是建鈞競獲。在正式結果公布前,夏春肯定不會就此罷手。聽說白永征前段時間死了老婆,家裏孩子一下沒人照顧,按照夏春的歹毒性子,下一步很有可能會對白永征的兒子下手。”
餘唯會意,揚了揚手臂攬下這個任務。
“質檢員的案子是我們沒辦好,将功補過,這次一定好好保護白永征的兒子。”
他說完,朝林琅努努嘴。
“小林主要負責這段時間的蹲守,小李和小楊協助。”
林琅眉毛一挑,剛想反駁:憑什麽其他同事都在查案,他就要去給一個小學生做保镖?
不等開口,吳書達的眼風一掃過來,林琅立刻噤聲。
吳書達總歸是自己的師父,他可以違抗餘唯,卻不能違抗吳書達。
開完會,餘唯幾人留下來,商量蹲守的規劃。
餘唯抱着胳膊,有些得意。
“我之前說什麽來着,質檢員的案子查不到又怎樣,等着看夏春下一個要害的是誰不就行了。”
林琅與餘唯隔桌相對,這才在燈光下看清他的模樣。
這人極瘦,瘦的兩頰深深凹陷,又極白,是那種在潮濕陰暗裏漚出來的白色。
過于陰柔的外形,再配上一對筆直墨黑,直插鬓角的劍眉,顯得他個人氣質亦邪魅,亦正氣,混雜難辨。
吳書達站在長桌起點,繼續介紹。
“白永征的兒子現在讀五年級,學校離咱們分局不遠,就在雲城最好的私立小學,尚麗。”
林琅的十指随着呼吸緊了又緊。
他深深吸了口氣,收起之前的所有成見,第一次對餘唯開口。
“餘隊,什麽時候開始蹲守?”
如果可以,他現在就能走。
趕在放學之前,興許還能看徐楚一眼。
餘唯看了眼手表:“不急。今晚要去夏春開的魅影KTV行動,那裏有毒.品交易。”
林琅眼神暗下去。
餘唯陰冷的目光掃過林琅,李師庭與楊小江,最後留在前兩人的身上。
“林琅,今晚由你和李師庭搭檔,扮情侶買家。”
“什麽?”
兩個人異口同聲,互看向對方,都是一陣驚詫。
餘唯第一次笑了,直勾勾盯着李師庭的臉,有輕微挑逗的意味。
“小李你回家換套衣服再出來,穿漂亮點。”
晚上11點,魅影KTV門前。
李師庭和林琅扮演一對毒.瘾極大的富二代情侶,要來這裏找一個叫豹哥的男人買□□。
兩個人準時到達門口,備好了耳麥,随時與指揮車聯系。
只是——
林琅雙手插兜,略為不解地打量李師庭穿的這一身.
一件黑皮衣,裏面是一條紅色包臀裙,深V衣領勾勒出修長的脖頸線條與兩條深邃乳.溝。
他很快從她胸脯的風光裏收回視線,皺眉。
“穿成這樣,你的槍放哪兒?”
李師庭也有些不自在,她将敞開的皮衣往中間緊了緊。
“放包裏了。”
說着舉了舉手中的提包。
林琅握拳輕咳一聲,偏過頭說:“那進去吧。”
保險起見,警隊幾名同事也開了間包廂,和他們一同進入KTV。
魅影是雲城最大的連鎖KTV,也是夏春旗下娛樂産業中重要的一環。
KTV的一層包廂衆多,來的都是年輕人,幾乎每晚滿場。
但林琅與李師庭今晚要去的包廂非常隐秘,服務員引着他們走過長長的走廊。
為了不引起懷疑,李師庭兩只手合抱林琅的膀臂,頭倚在他身上,八爪魚般黏着他走路。
她胸前那一片柔軟緊貼林琅,令他幾乎渾身僵直,艱難邁步前進。
服務員帶着他們七彎八繞,經過一排小包。
妖冶的紅紫射光打在頭頂,迷亂的光影之中,林琅眼前閃過一雙熟悉的白色匡威。
他幾乎是本能想要甩開李師庭的手。
但別在耳邊的冰涼耳麥又時刻提醒他。
他正在緝毒。
林琅慌張擡頭,對上一雙墨黑的眼。
對向走過來的人冷冷看了眼他和他身邊的女人。
視線在虛空中交接的剎那,他猶如被蜜蜂蟄了一下,渾身微震。
數秒之後,他們已經擦肩而過。
服務員站在走廊盡頭,按下酒櫃裏的一個酒瓶瓶口,輸入密碼,暗門緩緩旋轉,開啓另一扇世界。
“兩位貴賓,裏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