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林琅腦子“轟”的一聲,兩條長臂一擋,把徐楚完全包在胸懷裏。

他側了個身,用挺直的脊梁骨抵擋身後那束強光。

巷子裏死靜下來,徐楚感到林琅耳朵眼裏的毛都豎着。

沉默在這時就是最好的震懾。

若那人再走近一步,她預感到他會動手。

他自己是無所謂的,但她不能給人看輕賤了。

手電光閃了幾下,又熄了。

巷口的人似乎也拿不準這名高大男子會爆發出怎樣的狠勁。

他心虛起來,想自己不過是個巡邏安保,犯不着管人家在黑燈瞎火的地方搞什麽奸情,正如你不會去小樹林裏多管情侶們的閑事。

見那人走了,兩個人在月光下面面相觑,忽地發出一陣爆笑。

明明是小吵小鬧勝新婚的情趣,怎麽鬧得跟偷腥一樣。

林琅虛虛地攏住徐楚,問,“剛才吃飽沒有?”

徐楚擡起頭,眉眼彎彎地看着他,“和交警大哥吃飯沒胃口。”

他笑起來,撫過她的臉頰,“那跟我再去吃一頓吧。”

二樓包廂裏,刑警隊的一群人落座了一會兒,見時間還早,便閑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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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小蔡很八卦,問大夥,“嗳嗳,剛才在大廳你們看見沒?和交警隊的王哥吃飯那女的,好像是琅哥的女朋友。”

李師庭糾正道,“是前女友了,他們早分了。”

楊小江說,“看見了啊,她對着人家中隊長笑那麽燦爛,想不看見都難。”

小蔡又問,“他倆到底咋回事啊?就因為琅哥差點感染,她就把他踹啦?”

楊小江搖搖頭,“具體的我不知道。但這姐姐手段挺厲害的,剛和林琅分開,就跟餘唯勾搭上了,現在又認識了交警隊的隊長。”

小蔡捂嘴狂笑,“她這是捅了咱們分局的窩啊!”

吳書達擺擺手,打斷他們。

“點菜了點菜了!林琅死哪兒去了,還不回來,上個廁所掉坑裏了。”

菜單在衆人手中傳閱。

楊小江笑說,“咱別管他,先點菜!我知道他愛吃啥,給他來個鍋包肉,再來個溜肉段就行。”

包廂門緩緩推開,兩個人手拉着手走進來。

徐楚捕捉到了一桌人臉上剎那間的抽搐。七八個男人,李詩庭一個女人。

每人面前都有一小垛瓜子殼和吃完糖的塑料紅糖紙,她大概明白他們今晚聚餐的由頭。

有人要辦喜事了,請大家齊聚一堂,唠嗑吃糖嗑瓜子,而她是開席前的談資,也只有她是家屬。

林琅喊服務生加了個板凳,牽着徐楚坐到自己身邊,笑嘻嘻跟大夥介紹。

“徐楚,我前女友。”

徐楚笑瞪他一眼,用力捏他手心。

他的目光落回她臉上,仍含着笑,“十分鐘前,又變成現女友了。”

小蔡咯咯直笑,“不愧是咱琅哥啊!天大的情感問題,十分鐘也被你解決了。”

小蔡說這話時看的是林琅發紅的脖頸。

徐楚順着看過去,臉紅得想鑽地。

她吊在他身上搖顫的時候,給他頸間掐出幾道長長的指痕。

這桌上坐的個個都是察言觀色的人精,掃一眼他倆,就猜出那十分鐘裏發生了什麽。

大夥已經去聊別的話題了,只有徐楚還捧着玻璃杯喝冰鎮果汁,為薄臉皮降溫。

等菜上齊,酒杯斟滿,吳書達站起來起了個頭。

“今天咱們一中隊難得齊齊整整聚在一起,為的是什麽呢?一個嘛,是咱們小江,恭喜他,前幾天終于跟對象領了證,英年早婚!大夥先敬小江一杯。”

徐楚也跟着站起來,舉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林琅在這時握住她的手。

興許是聽到英年早婚幾個字,他臉上的笑意又聚攏幾分,在桌下狎昵地揉她虎口的肉窩。

有些淤結在心的泥逐漸化開。

徐楚想,那天看林琅在辦公室言笑晏晏,原來為的是這樁喜事。

不過,她掃了一眼圓桌,發現“齊齊整整”的一中隊,并不包括餘唯。

吳書達又道,“第二件事呢,算是個遲來的慶祝。前段時間捉了夏春,打倒雲城□□的大老虎,咱們隊評上集體三等功,發了一萬元獎金。這筆錢怎麽花呢?我一想,當然是吃咯!過去一個多月大家都瘦了很多,吃完今天這餐,往後的日子,都得給我胖回來,養一身膘,知道不!”

“吃吃吃——”

數十只酒杯碰到一起,擦出清亮的聲響。

兩口酒下肚,徐楚的臉又熱了。

她看吳隊長,怎麽看都覺得親切。

盡管他說話嗓門又粗又大,但或許是因為挺着個啤酒肚吧,他有那種心寬體胖的人所特有的寬厚笑容。

笑起來,有一雙溫良如老馬的眼睛。

她感覺得到,林琅也很親近這個長輩般的隊長。

李師庭忽說,“還有第三件事呢。”

她站在圓桌對面,酒杯沖向林琅,“林琅今天去複檢了,結果很好,恭喜你。”

這句話聲音并不大,包廂卻靜了一霎。

衆人把眼光轉回林琅和徐楚身上,去聽三個人之間的洶湧暗流。

林琅淡淡一笑,不露齒,嘴角揚起的弧度很克制。

“謝謝師庭還記挂我。”

他揚起酒盅,将杯裏的白酒一飲而盡。

李師庭盯着他,也仰頭幹了一杯。

再坐下時,大家開始動筷,氣氛又活絡起來。

徐楚卻還在心裏回味那一來一回的敬酒。

她和李師庭大概都是第一次聽林琅這樣喊她,再也不是一口一個小李了。

他喊她,師庭。

他對她的稱謂更親昵了,徐楚卻并不想吃醋。

只有他們三個人知道,這份口頭上的近距離正說明他們的關系遠了,有分寸了。

他不會再接受她的撐傘,任她送他回家,為她點煙,或是再扮暧昧不明的情侶出警。

她在他心裏徹底坐回女同事的位置。

對一個不可能擦出任何火花的同事,怎樣稱呼都無所謂。

李師庭對自己的喜歡,林琅心知肚明。

但他也只好放任她去自行熄滅了。

能說的只有兩個字,謝謝。

徐楚正在腦海裏排演三角戀大戲,林琅暫時松開她的手,搛了只雞腿送到她碗裏,又把她的手捉回掌心。

“悶着腦袋想什麽呢?”

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大腿上,更緊地攥住。

幾天前的上午,和李師庭在辦公室的談話其實沒有一個字進入林琅的意識。

他聽她聊起楊小江的婚事,便心不在焉地應和,她咯咯笑的時候,他知道此時該笑了,便也咯咯笑起來。

他用眼睛盯李師庭,卻用眼睛之外的一切去感受門外站着的那個人。

他用餘光看到她笑了,但不是對他。緊接着,她和另一個人并肩走遠。

二十三年來,林琅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情緒,叫做妒忌。

僅僅是她沖別人笑一笑,他就要被自己爆發的醋意淹沒了。

在觥籌交錯、碗筷叮咣的背景音中,徐楚歪過頭看林琅,兩人都聽得見彼此的心跳似的。

她只想吻他。

他知道。

吳書達又講起林琅去年剛進隊時的故事。

“讓林琅做事,我最放心也最擔心。他剛來我手底下的時候,有次和我去捉嫌疑犯,那人跑的賊快,我跟不上,林琅讓我歇着,等他一根煙功夫。三分鐘過去,我剛抽完一支煙,他還真把那人揪回來了。事做的挺漂亮,但多危險啊!對方帶着匕首呢,他就赤手空拳撲上去了。我那時就說,你一沒談戀愛的小不點,不要老想着沖在第一個,這樣莽撞總是要吃虧的。”

有人扯嗓喊了句什麽,吳書達立即發出自鳴鐘那樣“當當當”的健朗笑聲。

徐楚回過神,意識到大家正在開他倆的玩笑。

小蔡樂呵呵地問徐楚,“姐姐打算什麽時候把琅哥娶回家啊?他現在出外勤,小姑娘見到他都走不動道,前幾天還有個要加他微信呢!”

楊小江附言,“何止現在啊,以前在警校,林琅也是我們系的香饽饽。有女生每天給他買早餐,他從來不碰,最後都落我嘴裏了哈哈。”

林琅微微一笑,“我本來也不吃早餐啊。”

徐楚轉過頭看林琅,眼裏亮瑩瑩的,答的很認真。

“過兩年再娶吧,我想等他再長大一點。”

話是回應小蔡的,林琅的臉卻“蹭”的紅了。

他避開她的目光,兀自去喝酒,握她的手心滲出了汗。

就是這麽個月光一樣皎潔的男孩子,常常為自己的溫和、多情而窘迫。

徐楚盛開出一個笑臉,滿心是不可名狀的溫柔。

這句話像顆定心丸,吳書達很滿意地點點頭,有種終于把林琅托付出去的舒心。

他轉舵去關心楊小江的婚事,圓桌上的話題再沒引到兩人這邊。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便都可以用來偷歡。

每當他笑過來,她也笑過去,漸漸這笑裏就有了內容。

他拿左手喝酒,她用右手夾菜,但也沒吃幾口,因為熱戀和失戀一樣,都降低人的胃口。

他們多餘的兩只手在桌下柔腸百結,摸來撫去。兩個人都恨多生了一條胳膊,橫在中間叫他們不能緊緊相依。

她終于發現,他們的熱戀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酒過三巡,已經十點多了。

時間一長,徐楚累得有些坐不直了,人不自覺地倚靠着林琅,幹脆把另一只手也放到桌下,兩手包住他的大手,數着他盛滿酒盅的次數。

大概喝了半斤多,徐楚估算着。

林琅臉上浮着醉人的紅暈,多數時候都在和楊小江對飲。

後者已經徹底放肆了,斯斯文文的一張圓臉,也爆發出豪飲之徒特有的哈哈大笑。

林琅的聲線卻還維持着平緩。一個素日裏就沉默冷靜的人,連酒精也不能讓他醜态畢現。

這時,吳書達喊了句,“喝的差不多了吧?再不回家我媳婦得罵了。”

發起酒瘋的楊小江不知死活地回敬道,“吳隊,你哪還有媳婦啊?都離了一年多了!”

吳書達一愣,捂着發白的腦袋,怔怔笑了笑,又猛地一拍。

“我操,你們一個個小屁孩都有對象疼,老子孤寡老人一個,不更得早點回去,自己給自己暖被窩!”

大夥這才稀稀松松站起來,林琅起身時步子一歪,徐楚忙用力撐住他手肘。

“還站得住麽?”

“當然!”

他松開握麻了的手,伸臂摟住徐楚,她立即聞到一身酒氣。

“我又沒醉。”

林琅說完又低下頭,用半溶解的目光盯住徐楚,舌頭打了轉,“今晚你要……要跟我回家。”

徐楚攬着他的腰,扶他東倒西歪地走出餐廳,邊走邊哄,“好好,跟你回家。”

和衆人告別後,她攔下出租車,将林琅塞進了後座內側。

她一坐下,他腦袋就湊過來了,沉沉擱在她肩頭,嘴裏還在小聲絮叨着什麽。

這算酒品好麽?至少不會借着酒勁大聲嚷嚷。

他連喝醉了也是小心翼翼的。

\

車停在髒街的路口。

徐楚把林琅抱着拖下車,他似一只巨形樹懶挂在她身上。

左邊是江欣苑,右邊是長者小鎮。

徐楚猶豫一秒,把肩上這個懶到極點的家夥拽進了左側的大門。

趁她用鑰匙開門的時候,林琅黏在她身後,臉湊進她頸窩,往裏鑽着他雞窩般的頭發。

實在太纏人了。

徐楚徑直把林琅拉進卧室,往床上一推,他就舒服地癱成一個大字。

長長的兩條腿,幾乎把兩米寬的大床占滿了。

徐楚扶額嘆氣。

她進浴室打了盆熱水,絞了個熱毛巾,先來給林琅擦身子。

他全身的毛孔都在氣喘發作,舒張着蓬勃的熱氣。徐楚解開他夾克的拉鏈,脫下來,裏面是件萬年不變的白背心。

“穿這麽點兒不冷嗎?”

她柔聲地自言自語,也沒指望他回答。

毛巾擰成一股,碾過他通紅的脖頸,胸口,她往下勾起背心,把毛巾探進他腰腹裏輕輕擦拭。

一只手捉住她。

她擡起頭,林琅正躺在枕頭上,一動不動地凝望她。

說凝望不太準确,因為他直瞪瞪的目光早已稀軟如水。

“放開,別亂動。”

她帶着笑腔甩開他。

林琅的手臂也就松松搭在床沿,過一會,他又想到什麽,手伸到枕頭下胡亂摸索起來。

“別找了,這不是你的床,沒有杜蕾斯。”

徐楚脫掉林琅的短靴,解開他褲鏈,将寬松的工裝褲褪了下來。她叉腰看着他□□的模樣,喃喃笑了。

“楚楚……”

林琅伸直手臂,對着空氣揮舞,嘴裏不停嘟囔,“抱我,抱抱我。”

果然是個纏磨人的孩子。

徐楚剛探身過去,他手一使勁,把她撲到懷裏。

徐楚還穿着長裙,就直直壓倒在林琅身上。

他長腿勾住她的腰,再一側翻,就把她壓倒在了身下。

林琅手肘撐着床,垂下劉海,小口小口吻徐楚的臉。他氣味濃濁的臉竟讓她聞着很有安全感。

額頭,眼皮,鼻梁,下巴,最後才是嘴唇。

這次不着急了。

就像小狗用兩爪把一根寶貝肉骨頭圈在胸前,知道懷中物都是自己的,沒有誰來搶,才不緊不慢地舔舐起來。

就這樣一直吻下去,林琅忽然沒了動靜。

“林琅?”

沒吱聲。

她又喊,“雪球?”

徐楚連喊兩聲,微擡起頭,才發現他睡着了。

……

徐楚抱住林琅的腦袋,小心翻身,給他蓋上被子。

她用被子掖住他下巴,捂得嚴嚴實實,鋪到被子下沿的時候,長度竟不夠了。林琅的小腿還晾在外面。

她又把被子從他下巴那兒扯過來一點。

冷不防看見他覆着淺色汗毛的右小腿,爬着兩道幾公分長的肉疤。蚯蚓一樣,透着暗紅。

徐楚的指腹摩挲上去,輕輕撫了撫。林琅悶哼一聲,腳縮進被子裏。

她一下就哭了。

林琅究竟是個什麽人呢?

她現在明白了。他是她忍不住想疼的人。

歡喜過後,就滿是心疼。

因為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走,所以她要珍惜疼他的每一天。

徐楚很快脫掉長裙,光着身子鑽進被窩,從背後箍住林琅嶙峋的脊背。

他似受到感召,立馬翻個身,往下挪了挪。

第一次,他鑽進徐楚懷裏。

她胸前傳來一股熱意,下巴抵着他額頭。

快到十一月了。

夜一深,秋露就愈發寒涼,而身邊這個人永遠是燙燙的。

林琅身體裏升騰的熱氣很快把被窩焐得暖融融。

徐楚想,這座房子就是她的心,此心不留客,只留一人。

等了這麽久,那個能給她暖房的人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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