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一早醒來,徐楚就知道今天是陰雨天。
清晨沒有過渡到白天,直接進入了暮色。窗簾拉的嚴實,房間內一片冥暗。
昨夜的一覺睡的很透徹,睡得完全忘了時間。
徐楚只覺得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溫熱之中,頭頂傳來平穩深沉的吐納氣息。
她蹭了蹭頭發,發現自己并沒有睡在枕頭上,而是枕着林琅的胳膊。
他大臂的肌肉偶爾一跳一跳,她也就舒服地跟着擡一擡腦袋。他左手輕搭在她肚皮上,随她的呼吸起伏。
兩個人似乎卧在小小的平靜的子宮裏,以這最舒服最有安全感的姿勢躺了一晚上。
直到知覺恢複,她才感覺全身很麻。
徐楚想拿手機看眼時間,稍一動靜,林琅便醒了。
他迷糊哼了幾聲,睜開粘黏的眼皮,喉嚨裏發出的聲音還是暗啞的。
“還早,再睡會吧。”
每個字酥癢地進入徐楚耳朵眼。
她轉過身,迎面抱住他。
“你今天要去局裏查樸司機嗎?”
林琅忽地笑了,朦胧的睡意全散。
Advertisement
“一大早就聊這個啊?真是比我們吳隊查案還積極。”
“我想幫你早點破案呀。”
徐楚心想,破了這個案子,他們才能過回普通小情侶的日子。
兩人緊抱着睡了一晚,身上都是汗黏黏的。林琅看着徐楚被汗濡濕的吊帶裙,忽然想到什麽。
他從她身上抽開手臂,坐起身就要穿衣服。
“真走啊?”
她熱熱的手覆上他緊實的脊背,舍不得似的。
林琅套脖穿上衛衣,說:“我下樓買個藥。”
“碘酒和紅黴素家裏都有。”
“不是。”
林琅看徐楚一眼,心口湧起齧咬般的疼痛,“我去給你買避孕藥。”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我不要。”她回絕的很快,“我最近是安全期。”
“是擔心副作用麽?現在市面上有副作用比較小的藥,我買那種。”
“我不吃。”徐楚縮回手,把被子掖到下巴,只露一張小臉,就有了楚楚可憐的模樣。
“對不起,楚楚。”
一看到她臉色黯淡下去,他發現自己的心就變成了糯米糍粑,軟得快化了。
林琅俯下身,把一團被子和她都囫囵抱在懷裏,“昨天是我沖動了,我以後再也不會……”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她蒙在他胸膛裏,聲音悶悶的。“我只是不想吃避孕藥,你懂麽?”
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使徐楚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并不是不懂得愛惜身體的人,只是從昨夜開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就像菟絲一樣纏繞着她,她只能屈服于身體。
畢竟,身體永遠最誠實。
是她的身體牽着她的靈魂,換上那條魅惑的吊帶裙。
沒錯,她就是要勾引他。
當他溫熱的體/液充盈她全身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就讓這些種子在她體內開花結果吧。
如果,如果他真的有一天不在了,至少他留下過這些豐美的果實,讓她用餘生去愛他們,當做他生命的延續。
“算了。”徐楚慢慢推開林琅,“你去上班吧。我今天還有些話想問白心言,如果問出有用信息,我給你打電話。”
林琅一動不動,一雙眼又成了雨中哀哭的小狗。
“你生氣了。”
“果然還是個弟弟。”她啞笑,去揉他頭發。“我不是只有開心和生氣兩種情緒的。”
徐楚想了想,又哄道,“今晚來我家看電視,吃餃子,好不好?”
林琅不答,只是一動不動看着她。
徐楚永遠無法招架林琅這樣的眼神。
他似乎把所有的思維都空了出來,只把看到的她放進去。然後,他扳起她的下巴,輕輕一吻她的眼睫。
徐楚閉上眼。
她聽見他說,“也許你還不願承認,但我想承認一件事,那就是我愛你,楚楚。”
那是林琅一生中做過最天真蠻勇的表白。
話一出口,他就掀被下床,攬起椅背上挂的衣服出了卧室。很快,浴室裏傳來嘩啦水聲。
一切都那麽快,快得像瞌睡時閃現的夢,夢中十年只是午後一秒。
徐楚睜開眼,一股兇猛的溫熱燒的她眼眶腫脹。
她幾乎可以想象,那個倉皇而逃的男孩此刻正在浴室捂着臉嗚嗚哭泣。
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直面內心最洶湧磅礴的感情?
愛是一個古老的圈套。
他們都迷途不知返地落了進去。
直到在學校上早讀課,看着孩子們黑色發旋的海洋,徐楚仍有些心神不寧。
她學生時代總不理解,講臺上的班主任為何總在監考、督促他們自習的時候,看着虛空,發出不明所以的淺笑。
現在她懂了。
那是只有遭遇過愛情的人,才會發出的甜蜜傻笑。
教室的玻璃窗禁锢的何止是學生們渴望自由的心?
縱使身為老師,她的心也早就飛了。
他說,他愛她。
徐楚把課本抱在懷裏,低眉斂首地笑了。
從餘光裏,她冷不防看見一頭濃發從書桌裏擡起來。
有人在早讀課溜了號。
徐楚的目光掃過去,與白心言對住。
他沖她眨着葡萄般的黑眼睛,像是确認他們之間的秘密。
經過那場晚餐,他們的關系已有了實質的躍升,不再是老師與學生。
白心言咧開嘴,露出換過牙的一排小小乳牙,徐楚回之一笑,他才立起書本,開始大聲讀課文。
雖然白心言沒有再做英語課代表,但各科老師都反映,這孩子只有上英語課最熱情。上其他課,他都懶洋洋不願搭理,只埋頭讀英文原版書籍。反正不聽講也能考高分穩拿第一。
早讀課完,離正式上課有十分鐘休息時間。
一抹小小的身影閃到講臺邊,影子一踮腳,徐楚面前就出現了一盒覆着糖霜的馬卡龍。
“徐老師,你昨天晚上忘了吃甜品。我買給你吃。”
白心言稚嫩的臉擱在講臺上。
徐楚撲哧一笑,她還是第一次收到學生送點心。
“謝謝心言。”
她接過馬卡龍的紙盒,說:“昨晚你上樓後,是樸司機送我回的家,他一路上說了些韓語,我聽不懂,你們平時怎麽交流呢?”
白心言瞪大眼睛,半張開嘴,“樸叔叔跟你說話啦?我以為他只和爸爸說話。”
她也誇張地做出驚訝表情,“你呢?他在你面前都不做聲嗎?”
“樸叔叔來我家做司機才三個月,他給爸爸開車比較多,跟我嘛……”心言俏皮地扭起腰,“他只有做朝鮮冷面給我吃的時候才跟我說話。”
多麽清澈見底的小孩。
徐楚莫名為他感到難過。
她說,“你們家跟司機的關系真好。”
“嘿嘿,爸爸只對樸叔叔這樣好。”
“樸叔叔一個韓國人,怎麽會來雲城當司機?”
“樸叔叔才不是韓國人!他說他是土門人。”
“土門?”
徐楚還想問,上課鈴響,數學老師已經走進教室,白心言一聳肩一攤手,朝她做個鬼臉,回了自己座位。
一出教室,徐楚就給林琅打了電話。
“你知道土門是哪兒嗎?”
“你是說圖們吧?”
林琅語氣帶笑,“在延邊,中朝邊界。怎麽了?”
“那就對了!你快去查最近三個月從圖們來雲城的黑戶。姓樸的給白永征做司機才三個月。”
徐楚難掩激動,說完又問,“不對啊。你覺得白永征為什麽要找他做司機?”
林琅的聲音很平緩,一如既往。
“司機只是個幌子。我們對比了質檢員和無名女屍的屍體,脖間都有勒痕,很明顯一邊的手勁更大,但搜集不到指紋。他吃飯那天掐我脖子就戴着白手套,而且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所以我懷疑他是白永征雇來的殺手,這兩個人很可能是他親手做掉的。”
“殺手……”
徐楚愣住。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個殺手得知了母親的住址。
林琅淡然的聲音此時才出現一絲起伏。
“所以楚楚,之後白永征如果再約你見面,你要想辦法拒絕他,同時又不激怒他,沒有我暗中跟蹤的時候,千萬不要再去見他。”
徐楚怔怔答了聲好。
挂完電話,她發現自己手機殼起了一層濕氣,那是她手上的冷汗焐出來的。
到晚上,八點了,林琅還沒回來。
徐楚一個人呆在屋子裏,有點惴惴的害怕。她打開電視,加大音量。在廚房開火煮餃子,總會時不時看一眼身後。
她又給林琅打了個電話。
“還沒下班?”
徐楚一面拿鐵勺撈鍋裏沸騰的餃子,一面轉動身體掃視整個家。
她真正想說的其實是:快回來吧。
“還在開會,楚楚。”
背景音裏嘈雜的人聲逐漸小了,林琅走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說,“我要去外地出差一趟。”
徐楚的心髒突突跳起來。
數月之前,他也是這麽跟她說的。
“去哪兒?”
林琅靜了幾秒,還是決定告訴她,“東北。”
“是今天說的那個圖們嗎?”
“楚楚,別問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你上次也這麽說……”
她喉頭一熱,視線很快就覆上一層眼淚的薄膜。
此刻,林琅站在寂靜的走廊,一只手罩住額頭,嘆了口氣。
要是她在他面前就好了,他就可以把她揉進懷裏好好哄一番。
“你去吧。我等你回來。”徐楚甕聲甕氣說。
他猜她鼻頭已經紅了。
林琅說,“等這次回來,我們把之前沒做的事都做一遍,看電視,吃餃子,我把小熊老二接回家,我還要帶你去吃一頓好的,去雲城最漂亮的觀景餐廳,好不好?”
徐楚對這種欺哄并不買賬。
她敷衍答了句好,繼續道:“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我。”
“你說。”
“你什麽時候走,飛機還是高鐵?”
林琅握着手機輕笑起來,束手無策的那種笑。
他說,“明天中午的飛機。”
“我知道了。”
徐楚的聲音沉下去。
布置完出差任務,林琅回到家已是淩晨兩點。
他站在鐵門邊,跺一跺腳,蒙灰的樓道燈泡顫巍巍亮起。借着微光,林琅掃了眼地面上的灰塵印跡。
家裏進了人。
待樓道燈自行熄滅後,他屏住呼吸,在一片黢黑中推開門,提着絲,把金屬門把一絲一絲擰向左邊,讓那個銅舌頭一絲一絲縮回,然後再讓門把回轉,使那“咯咯”的轉動聲捏在他有力的手掌裏,基本無聲無息地完成了這套開門動作。
踮着步子踏進門,無需開燈,林琅就嗅到黑暗的屋子裏流動着奶兮兮的肥皂味。
透着月光,他看見兔子拖鞋翹着耳朵擺在床邊。
一顆吊着的心才落了地。
那個瘦瘦的人影裹着被子,睡在他小小的鐵藝床上。
他不想開燈,也不想洗澡吵醒她。
林琅脫掉衣褲,摸着黑爬上床。他的小床讓他們必須緊摟在一起,才能容納兩個人的身軀。
徐楚削薄的肩沐浴在月光下,林琅把被子給她掖緊,绾起她海藻般的長發,攏到她頭頂,然後緊緊地,毫無空隙地從背後環住她。
徐楚呢喃了一聲。
林琅聽不清徐楚說了什麽,但知道是在喚他。
“是我。我回來了。”
他用唇語在她耳邊說。
她便滿意地哼哼起來,嘴唇微啓,吐出難以辨認、不成語句的夢呓。
“楚楚,明明就很愛我。”
林琅把臉埋進她柔順的長發裏,深深地吸氣。“為什麽就是不願意承認呢?”
徐楚不做聲,靜下來。
林琅輕輕拍哄她的肩背,懷中人很快發出清淺的鼻鼾。他在黑暗中失神地笑了。
這一夜林琅熬得昏頭轉向,也或許是抱着徐楚很安心,他很久沒睡得這樣酥了,簡直陷入死亡一樣透徹的睡眠。
等再醒來時,林琅發現自己懷裏一片空蕩蕩。
他喊她的名字,屋子裏靜悄悄的,無人回應。昨夜相擁而眠的缱绻像一場夢。
林琅猛地翻身起床,拿過手機打她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挂斷,重打。
依舊撥不通。
再挂斷,再打。
電話關機了。
林琅握着手機,呆坐床頭,在深秋的清晨打了個冷噤。
徐楚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