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這件駝色的羊絨大衣無疑是為徐楚一人定制的。

林琅走過所有奢侈品店的櫥窗,任何一樣珠光寶氣的東西都比不上他眼前這件大衣。

因為它和徐楚一樣,低調,高貴——

只是靜靜地在櫥窗裏閃爍着光輝,不少人為它駐足停留,卻不曾走進去,觸碰它。

大衣的款式簡潔大方,有深邃的光澤感,不需要過分誇張的剪裁設計,僅僅憑借上乘的羊絨質地就能體現它的身價,

但凡好商品都應該如此。

林琅已經能想象這件大衣的手感,一定柔軟,細膩而輕薄,更重要的是,足夠溫暖。

即便是下雪天,徐楚穿上它也不會冷了。

林琅走進店。

身穿西裝的女櫃員立刻迎過來,有些惶恐。

“請問出什麽事了嗎?”

他看了眼自己灰塵蒙蒙的警服和靴子,慢聲說。

“我想……看看櫥窗裏的那件大衣。”

“噢——當然可以!”櫃員反應過來,忙引着林琅去休息間。

一邊笑着介紹,“您太有眼光了,櫥窗裏這件大衣是今年秋冬的經典款式,選用意大利原産的克什米爾羊毛,輕薄又保暖。”

她取來大衣,林琅撚住衣角,輕輕在指間摩挲,感受它的細膩質感。

櫃員仍在推銷。

“都說大衣是女人的第一個藏身之所,天氣一冷,女人可以把大衣當成伴侶,遮風擋雨,就連凱特王妃也是我們牌子的忠實粉絲。如果王妃今早起來不知道穿什麽,那挑一件我們的大衣,絕對不會出錯。”

她的喋喋不休在林琅耳裏化為一團絮語。

他最後撫了一下大衣的袖口,轉身問,“這件衣服多少錢?”

“三萬五千元。”

\\

小鐘坐在駕駛位,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方向盤。

林琅過一會兒才出商場大門,手抄褲兜,若有所思地朝警車走來。

“琅哥還挺有閑情逸致,”小鐘賤笑,“出個警還順便去逛了下商場啊?”

“順道上個廁所而已。”

林琅拉開車門上車,忽然就沒了和小鐘閑扯的心思。

他看着冬日蕭瑟的街景在窗外飛速後退,目光漸漸虛焦,又漸漸聚攏。

側過頭,輕聲問小鐘。

“如果想要預支工資,是找肖所?”

\\

平安夜這天,雲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着,城市一片銀白。

冬日天短,徐楚五點下班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街邊的路燈亮起,在燈光的映照下,能清晰看見寒風挾着雪花盤旋飛舞。

路上行人有人打傘,有人豎起衣領匆匆趕路。

徐楚的羽絨服沒有帽子,只好走進雪地裏,任白雪落滿發絲。

下雪的城市在夜色裏晶瑩閃亮,她不覺得冷,只感到溫馨。

因為林琅今晚會回家。

一到家,徐楚就開始準備火鍋。

這種太極八卦形的電火鍋比較适合他們倆,一人一半鍋底,各吃各的,互不影響。

再把提前點好的外賣加熱一下,就做好了一頓豐盛的微波爐晚餐。

她打開電視,給沙發上的四只小熊放了部美國喜劇片。

電視邊有棵半人高的聖誕樹,挂着彩色鈴铛、雪人和麋鹿。插上電,披挂在松枝上的彩燈一閃一滅。

徐楚看了眼鐘表,一想到林琅快要進屋,竟有些緊張。

家門緩緩推開,徐楚趕緊把銀色禮品盒藏在身後。

林琅跺了跺腳,滿頭銀白。

他一手抖擻着警服上的雪花,另一只凍得通紅的手拎着一個偌大的白色硬殼袋。

看清袋子上的品牌标識後,徐楚站在聖誕樹邊,原地不動。

林琅先是一怔,才化開一抹笑。

“平安夜快樂。”

徐楚慢慢把背在身後的一雙手攤到他眼前。

“你買什麽了?”

林琅看着徐楚手中巴掌大的絲絨盒子,眼睫微顫。

“一件衣服……而已。”

“哦,我也就準備了一只手表……而已。”

林琅啞笑:“那,你試試衣服?看合不合身。”

徐楚抿唇:“嗯,你試試手表?看喜不喜歡。”

林琅換好拖鞋,脫掉蒙塵的警服外套,穿高領搖粒絨毛衣的他就像褪去堅硬外殼,又變成那個單薄清俊的少年。

自從積木手表被白永征踩碎後,他的右手手腕空蕩了好一陣。

徐楚買的這只灰色手表極具設計感,表盤的裂痕紋路就像雪山上的冰層岩石,精鋼表殼折射出冷冽又硬朗的光。

表一戴上手腕,林琅舉手投足間便有了沉穩而不輕忽的味道。

他問,“手表多少錢?”

徐楚将絨毛大衣套上身,随口道,“一萬多吧。大衣呢?”

林琅抱着胳膊,嘴唇不經意間勾起。

“跟你差不多。”

他微微偏頭,認真看着徐楚穿大衣的模樣,總結道。

“好看。”

大衣雖是厚重的羊毛質地,但修身顯瘦,勾勒出徐楚成熟曼妙的身形,一點也不顯臃腫。

純正的駱駝色看上去還十分溫暖。

“像漫天大雪裏走出來的一只小熊。”

他繼續形容。

“……”

徐楚對着全身鏡照過來照過去,沉默一陣才開口:“退了吧,有點大了。”

林琅:“嗯?”

他摸了摸下巴,又說:“我明天拿去換小一碼。”

“不是。我……”徐楚從鏡子前轉過身,“沒那麽喜歡。”

“是嗎?”林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着就要取下手表,“現在誰看時間還用手表……”

“嗳!”

徐楚瞪他一眼,“不準取,我的小票已經扔了。”

“好巧。”

他勾唇一笑,“我的小票也扔了,退不了貨。”

徐楚扶額。

“你還真是有錢沒地方花。”

林琅這才懶洋洋地靠着牆壁,慢悠悠道。

“你不也是。”

徐楚感嘆:“咱倆也算是為雲城貢獻了不少GDP吧。”

林琅目光停在大衣上。

“不過說真的,喜歡嗎?”

徐楚緊了緊衣襟,一頭黑發适時傾瀉到肩邊,襯得脖頸雪白而修長。

她笑看一眼林琅,攏了攏頭發,走向餐桌,尾音拖得又長又欠。

“還行吧——”

林琅抱臂哼出一個笑,立馬站直身跟了過去。

\\

很快到了今年最後一天。

聽聞零點有煙花秀,整座城市的年輕人都傾巢出動。江城路步行街華燈初上,人潮如織,每人手裏都捧一束鮮花,牽一根氣球。

放眼望去,人群上空彩色一片。

斑斓燈火的流螢中,幾輛警車停在步行街馬路兩側,挂着紅藍警燈。

今晚,派出所的全體男民警都出來執勤,确保步行街秩序井然。

林琅站崗的地點位于一根人行橫道信號燈下。

他呼着淡淡的白氣,掃視周圍人群的同時,僅憑餘光也知道有不少過路女孩在偷拍自己。

一般是成群結隊的年輕女孩。

與挺成一杆槍的他擦肩而過時,她們先會仰起臉飛快看他一眼,再與身邊同伴窸窣細語,走過去很遠,還要時不時回頭再留戀幾眼。

最後掏出手機,咔嚓一拍,心虛地轉身就跑。

林琅不以為然,目不斜視盯着前方馬路。

漫長的站崗時光裏,當然,偶爾也會溜個號。

想一個人。

此時此刻,晚上十點。

她在獨自抱着小熊看跨年晚會嗎?

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

林琅的眼力瞬間銳起來,穿透霓虹與黑暗。

他很确信,這個吐着舌頭,身體扭曲的唐氏患者——

直沖他的方向而來。

林琅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全身毛孔都張開了。

自己會不會被攻擊?

被攻擊了有沒有機會反擊?

如果有人在旁偷偷錄像惡意宣傳怎麽辦?

眼看嘴角流涎的男人走進他的敏感距離,林琅右手已經摸上後腰的伸縮警棍。

他等待着。

男人停在林琅面前。

臉上扯出一抹赧笑,突然扭扭捏捏地朝他敬了個很不标準的軍禮。

林琅一愣,很快也向他敬禮。

男人的家人這時跟了過來。

扯着他手舞足蹈的胳膊往外拽,邊回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啊,我家這個……”女人指指腦袋,“這裏受過傷。給您添麻煩了!”

她拖着男人走遠。

直到兩人緩緩地離開很遠,一抹僵滞還留在林琅臉上。

執勤就是會碰到各種各樣的怪人怪事。

他陷入一陣恍惚。

臨近12點。

街上的游客越來越多,一大攤人擠在一起等紅綠燈。

林琅被簇擁在人潮之中,像馬群中的一只駱駝。

在這樣擁擠的地方很難防備什麽。

因此,當那雙溫熱的手輕輕捏住他手心時,林琅渾身的毛孔又一次全部豎起了。

他就要用力折掉身後人手臂的時候,感受到那暖融融的手心,忽然意識到什麽,用力一拉,把來人拉到了身側。

轉過頭,對上一雙貓科動物般靈動又狡黠的黑眼睛。

“你……”

他整晚沒喝水的嗓子一片幹澀:“來這兒做什麽?”

正是等紅燈的空隙。

人群堵在馬路兩邊,熙熙攘攘。

徐楚漫不經心說:“你保護群衆安全,我保護你安全。”

她穿着絨毛大衣,緊緊挨着林琅的肩。

林琅垂眸一笑。

白淨的臉上生出缱绻溫柔。

她一來,他就再也沒法板着臉了。

兩人就那麽站在一起,共同看着紅燈倒數。

“等綠燈亮了。”他輕聲說,“就過去吧。”

畢竟,對面崗哨還站着執勤同事。

幾雙鷹隼般的眼睛盯着他們倆。

徐楚輕哧一聲:“放心,不會幹擾林警官工作。”

綠燈亮起,她果然松開手,随人流過街。

他看着她的背影被人叢淹沒。

腳步忽地往前一邁。

真……

就這麽走了?

徐楚在馬路對面,站着的背影生了根。

她停頓數秒,忽然一百八十度轉身。

再次面向林琅。

他雙眼迷蒙一瞬。

眼睜睜看着她又穿梭人行橫道,朝他走來。

紅燈再次亮起,長達90秒。

林琅覺得好笑:“原來你是來這裏過馬路玩兒的。”

徐楚:“不可以嗎?誰規定馬路只能過一次?”

還有一分鐘到達新年。

流動的人群慢下來,許多人停在原地,一齊看向步行街上的鐘樓。

秒針一格一格搏動。

徐楚也靜下來,仰頭張望着鐘樓。

一切又回到鳳凰山上的那個夜晚。

她仰望月光。

而他,仰望着她。

或許更早之前。

在他還是雪球,她是小主人的時候。

他就開始仰望她了。

許多人開始倒數。

徐楚看回林琅,也跟着大家一齊喊,笑得睫毛簇擁到一起。

五——

四——

她望着林琅,手心被他攥得越來越緊。

他那雙漆黑瞳仁越來越深,像夜晚的海上升起的霧。

她相信,那一瞬間他又一次騰空了腦海中所有的一切。

只把看到的她放進去。

一種奇異的預感。

三——

二——

盛大的煙花在他們頭頂綻開。

五彩斑斓的氣球飄上夜空。

徐楚看着林琅的臉俯下來。

他輕輕扣住她的唇。

未說出口的“一”字被堵在嘴邊。

她暈眩地墜入黑暗。

聽見他在一片喧嚣中啓開焦幹的嘴唇說。

“新年快樂。”

以及。

“嫁給我吧,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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