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三個世界
第三個世界
岑瑤心中暗暗點頭,不愧是皇家暗衛,凡是皇帝的命令,不問緣由,只管執行。
龍一離開後,岑瑤笑眯眯看着周構,語氣真摯極了,“陛下,有了暗衛營的保護,您從此安全無虞。”
周構跟着她一起彎了彎唇角。
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兒,他想。
從那夜之後,岑瑤以宮中風險尚未肅清為由将周構攔在月華宮內,不見外人。
岑瑤将月華宮布置得極其奢靡,甚至比周構做皇帝時居住的紫宸殿奢華三分,高床軟枕,珍馐美酒,還要美貌宮女環侍,周構很快沉溺于安逸快活之中,稍稍升起的疑慮也在嬌聲軟語中煙消雲散。
而宮外皇後岑氏賢德之名漸漸傳播,起初是一些士人揣摩聖意寫詩贊美帝後相和,到後來贊頌岑皇後的歌謠在坊間廣為傳唱,連酒樓裏的說書先生都能說上兩段岑皇後閨中時聰穎多智還有岑皇後勸谏皇帝勤政的段子。
非議帝後不是小事,京城之內傳得沸沸揚揚,有官員上奏岑瑤詢問處理意見,岑瑤朱筆一揮:不必理會。
到了定威将軍岑元山凱旋抵京之日,京城上至耄耋下至垂髫小兒都知道皇帝雖然昏庸,可萬幸有位賢後。
岑瑤禦駕親抵城門外相迎,岑元山身披甲胄翻身下馬,跪地叩首,他身後兩名騎馬男子一同下馬。
岑瑤親自扶起岑元山,在觸及岑元山飽含風霜依舊不改剛毅的面龐,她的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眼眶發脹,鼻頭發酸,物是人非的酸楚感湧上心頭,“此番辛苦了。”
岑元山受寵若驚,岑瑤壓抑住喉頭的哽咽,将屬于原主殘留的情緒壓下,阻攔住岑元山再次想叩首的動作,擡頭望向岑元山身後兩人。
左後方是一名身材魁梧,小麥色皮膚,和岑元山一樣身着甲胄的男子,這應該是岑家長兄岑威。
右後方的男子身高與岑家兄長相仿,與岑家兄長冷冽如刀鋒的氣質不同,此人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隽,雙目湛然,雖然為了行軍方便身着窄袖騎馬服,但難以掩飾渾然天成的書卷氣。
此人絕不是岑家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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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岑瑤盯着他的時間太久,岑父和岑兄眼眸中不約而同浮現一絲緊張的情緒,唯有那男子從容淡定,微微拱手,“陛下,微臣翰林院修撰裴遠之。”
岑家兄長出聲解釋,聲音裏有一絲緊張:“裴修撰奉命游走各地撰寫地域志,與臣等恰好遇上,因此一同返京複命。”
岑瑤心頭微動,原來眼前這位便是原主曾經的未婚夫,長得倒是甚合她的口味。
皇帝的眼神盯得除了裴遠之以外的衆人心裏發毛,暗暗揣摩皇帝莫不是還在介意岑皇後和裴遠之有過婚約的事情。
裴遠之姿态從容,淡定自若,仿佛這裏不是煙塵紛揚的城外,他眼前也不是大周朝的九五之尊。
有意思,岑瑤忍不住想這樣一幅面龐氣急敗壞會是怎麽一幅場景。
岑瑤微微笑道:“今晚宮中設宴為諸君洗塵,裴愛卿一同來。”
慶功宴在宮中舉行,除了岑家二哥因腿傷獲準在家休養,岑家父子岑母還有朝中四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皆出席。
岑瑤一擡眸便捕捉到裴遠之的身影,無他,這個人的氣質在人群中分外顯眼,他已換上廣袖青衫,舉手投足之間飄逸從容,配上一張洗去浮塵,波瀾不驚的面龐,當真是入風吹湖面,仿若在一片嘈雜之中的淨土,令人觀之心曠神怡。
盛裝打扮的“岑皇後”陪同皇帝一同出席。
宴席上岑瑤注意到一雙眼眸灼灼注視着周構,她擡眸望去,是岑母,岑瑤似乎看見她眼中湧動的淚光,又在下一瞬垂袖掩去。
岑瑤心中動容,原主上一世,唯一真心待她的只有岑家人,這一世,她定會保護好岑家人。
秋霜閣。
廊下小宮女滿臉豔羨地聽小姐妹描述宮宴熱鬧歡快的場景,描述皇帝封定威将軍為大将軍,冊封岑家郎君為骁騎營統領,掌管京畿守備軍,描述岑皇後的高貴美麗,皇帝對岑皇後寵愛有加還親自為皇後夾菜...
交談聲順着破敗漏風的窗戶傳入舒妃耳中,她氣惱地将梳子擲出,嘶吼道:“閉嘴。”
交談聲戛然而止,沒一會門軸吱嘎響動,有人走進房間,舒妃不耐煩回頭,面目猙獰,“滾!”
“娘娘,是我。”垂首的宮女擡起頭來。
“碧兒?”舒妃認出這是自己的大宮女,“你怎麽從浣衣局出來的?”
大宮女将手中捧着的衣物首飾遞到舒妃面前,“是相爺救奴婢出來的,相爺使人傳信,已準備妥當,稍後娘娘在宮宴舞上一曲,定能重獲聖寵。”
“是父親!”舒妃眼睛發亮,她手指摩挲着舞衣上精致的刺繡,陰郁的面龐露出笑容,在昏暗的燭光下乍看莫名猙獰,“岑嫔,小賤人,等着瞧吧,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身姿婀娜的宮女魚貫而入,将各式精致菜肴逐一擺放在每位賓客的桌案上。
岑瑤指尖摩挲着杯盞,狀似不經意與倒酒的宮女交換視線,後者輕輕沖她點頭。
周構醉眼朦胧,眼神直勾勾盯着倒酒宮女離開的背影,自言自語嘟囔,“哪個宮的小美人,看着面生。”
岑瑤眉目浮上笑意,将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好戲就要開場了。
絲竹聲起,兩排舞姬入場,當中一女子輕紗覆面,妙目婉轉,舞姿婀娜,周構熾熱的眼神追随舞姬搖動的腰肢。
衆人酒酣耳熱,氣氛漸入佳境,輕紗蒙面的舞姬不知何時跳着婀娜的舞步移到禦案之前,她妙目含情,水袖輕舞,半遮半露最是撩人,更兼若隐若現幽香動人。
岑瑤抵着桌案看着舞姬朝自己暗送秋波,嘴角挂着朦胧的笑意,似乎樂在其中。
舞姬邀寵的意圖毫不掩飾,在場人都知曉皇帝貪花好色的禀性,皇帝沒有發話,侍衛也不敢阻攔舞姬靠近。
今夜宮中又要多一位佳人,大多數官員心照不宣,眼神不敢再往皇帝未來的女人身上飄,轉而落在其他舞姬身上。
岑家人神情略顯凝重,皇帝當着瑤兒的面便與舞姬眉目傳情,可知其禀性。
嫁入帝王家,看似光鮮亮麗,其中愁苦又有幾人能知。
岑家人看着“皇後”抱着酒壺醉眼朦胧,癡癡盯着場中的表演,認為她是借酒消愁,心疼更甚。
岑母眼中泛着淚光,岑父在桌案下不動聲色握住她的手掌,岑母連忙以袖掩淚,重新露出端莊得體的笑容。
只是她的眼神忍不住轉向桌案旁垂眸獨酌的青衫男子,光風霁月,出塵飄逸,如果當初早些讓他們成婚多好……
除了心潮起伏的岑家人,場上還有一人皺起眉頭,此人正是原來的舒妃現在的舒采女的父親,當朝右相。
不知為何,這舞姬似乎有些面熟,他眼皮直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還未等他想個清明,蒙面舞姬芊芊素手親自為皇帝斟酒,幽香撲鼻,皇帝就着美人的手将酒液一飲而盡。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衆人只見禦案之上的皇帝驀地口噴鮮血,仰頭栽倒在地,岑瑤捂着胸口艱難擠出幾個字,“酒裏有毒…”
宴席瞬間亂作一團。
周構驚得當場酒醒了,他推開簇擁而至的侍衛,撲在岑瑤身上,臉上的驚恐幾乎決堤而出,“你別死啊,太醫,快宣太醫!”
衆人只當帝後鹣鲽情深,殊不知周構是恐懼再也回不去自己的身體。
舒妃猝不及防被鮮血噴了滿臉,又被侍衛扣住肩膀拿下,浸了血的面紗不堪重力脫落,露出一張茫然的面龐。
“舒采女!”紛亂的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喊一聲,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舞姬。
舒妃像是被驚醒一般,臉上被驚恐籠罩,周構咬牙切齒揪住她的衣領,“毒婦,你——”
仿佛厚厚的糨糊黏住嘴巴,周構張了張嘴,竟發不出一丁點聲音來,喉嚨傳來烈火灼燒般的痛楚,伴随着令人眼前發黑的眩暈感,眼前的世界變了個模樣。
頗具威嚴的女聲傳入耳中,“先将陛下擡入內殿由太醫診治,禦林軍封鎖現場,任何人不得進出。”
周構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擡起,他艱難地掀起眼皮,搖晃的人影中,朦朦胧胧能看見身着大紅鳳袍的女子傲然立于人群之中。
他們換回來了?
他張了張嘴巴,卻只能發出嘶啞不成字句的聲音,只能任由人将自己帶至內殿,陷入無意識狀态。
宮宴會場,衆人目睹岑皇後怒氣沖沖揪起舒妃的衣領,卻在停滞一瞬後松開,任由舒妃如同一攤爛泥癱軟在地。
華麗繁複的大紅鳳袍襯得女子膚若白玉,濃密如鴉羽的睫毛遮擋下的眼眸湛然有神,她擡眸掃視一圈,渾然天成的威勢壓得人莫名心驚,嘈雜的現場漸漸安靜下來。
宮人斂息聽從岑瑤指揮,皇帝送進內殿診治,一些受驚命婦也派太醫看診,舞姬打扮的舒妃被侍衛鉗住身體,用布巾塞住嘴,以防自盡。
一切有條不紊進行,衆人驚惶無定的心總算平穩了幾分。
須臾,有宮人急匆匆向岑瑤附耳禀告。
岑瑤聽罷,眼眸如刀,刺向沉着臉的右相,一字一句聲聲質問,“右相,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