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有了先前被看穿行動意圖的先例,諸伏景光不再輕易試探,恰好這時服務生端上來了那杯限定咖啡。

服務生看着擺滿餐盤的桌面,将咖啡放在了靠近諸伏景光的一側——也只有這邊才有空餘。

方才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桌面,這時再看,諸伏景光才發現對方似乎将菜單上所有甜品都點了一遍,但每一種只吃了一點,有幾塊似乎是嘗了一口之後不喜歡,幹脆就擱置了。

好浪費。

諸伏景光斟酌着将一塊幾乎沒動過的抹茶慕斯和這杯限定咖啡換了位置。

江戶川亂步卻有些嫌棄地揮了揮手:“我不喝。”

諸伏景光有些疑惑,既然不想喝為什麽又讓他點了一杯,留着錢不是更好嗎?

對面的亂步往椅背上一靠,說出來的話語相當任性:“阿陣說只會來一次的地方要每一種都試一下,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這裏也就草莓大福的味道還不錯。”

諸伏景光眸光閃爍。

阿陣?是哪個和他親密的組織成員的名字嗎?

江戶川亂步姿态輕松地晃了晃腿,對諸伏景光的反應不是很滿意,說:“你要聽亂步大人的!記得結賬。”

諸伏景光:“……”所以點了單叫他來是為了付賬嗎?這還真是……

工薪階層的卧底先生面色複雜,隐隐覺得自己以後提款機的地位已經被确定,不知道這份錢要找誰報銷啊?公安部門還是……琴酒?

坐在對面的亂步沒有察覺到卧底先生複雜的情緒,或者說他其實根本沒點亮察言觀色這個技能。

他一拍桌子,興致勃勃:“那麽,來玩第一場推理比賽吧,這家店為什麽要推出限定咖啡呢?”

“唉?這杯咖啡嗎?”諸伏景光也來了些興致,他看向自己方才放到亂步手邊的那杯咖啡。

看起來就和正常的黑咖啡沒什麽區別,只是能聞得出來,咖啡的氣味不是很濃郁,似乎是原材料的問題。

“給你三分鐘的思考時間。”江戶川亂步用手比了個“三”。

諸伏景光斟酌片刻,秉持着不浪費的原則,把那杯咖啡拿起來嘗了一口,入口是一股直沖鼻腔的咖啡味,等觸碰到舌頭才發現這杯咖啡本身根本沒有什麽味道,和礦泉水沒什麽區別。

“只是加了香精和色素的白水而已。”諸伏景光詫異道。

還真是沒有咖啡味的咖啡啊……就是棕黑色的礦泉水,也不知道色素會不會粘在舌頭上。

他之前沒往這方面想是因為這杯限定咖啡是這家店菜單上最貴的一樣東西,沒想到老板居然會做出這種自斷財路的事。

真是讓人感動,明明可以直接搶錢,卻要送你一杯水。

諸伏景光接着說道:“從這家店的位置和生意狀況來看,應該早就入不敷出了,老板在這種情況下還賣這種産品,應該是準備關店了,想借這個新産品再撈最後一筆。”

說着他摸了摸下巴,補充道:“前臺站着的那個服務員應該就是老板吧?”

對方态度那麽懶散完全沒有服務生的樣子,甚至在店裏發生沖突事件時第一反應居然是看戲,肯定是有恃無恐。而且那個服務生還戴了一塊遠超自己經濟水平的勞力士腕表。

“全部正确。”江戶川亂步肯定了他的推理,又有些得意洋洋地補充道:“這家店的老板是有錢人,開店也不是為了賺錢,所以餐品都很随便,來光顧的也都是他的有錢人朋友,所以那個大嬸才會總在這裏蹲點。”

他擡手将一個小叉子插到完全不好吃的提拉米蘇上,自信道:“這個咖啡純粹是對朋友的惡作劇啦。”

怪不得,怪不得這裏的客人都有些不符合環境的違和感。

這樣想着,諸伏景光忽然一愣,他居然完全沒有懷疑亂步的話是否正确,或者說在懷疑之前,眼前的事情已經能和亂步的推測形成邏輯閉環了。

嚴絲合縫。

諸伏景光眸色一沉。

這孩子到底什麽來頭?為什麽會和組織有牽扯?

江戶川亂步對自己第一場推理比賽獲勝這個結果十分滿意,他從座椅上輕巧地跳下,催促諸伏景光去買單。

諸伏景光沒來得及思考太多,一邊為自己的荷包默哀,一邊到前臺買了單,又鬼使神差地向那名服務生求證亂步的話。

服務生靠着前臺,嘴裏叼了根煙,一邊找零一邊有些驚訝地說:“這你都猜得到?咖啡的确是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誰讓那家夥嘲笑我總是喝奶茶沒品味。喂,你剛才和那個碰瓷慣犯說的話我聽見了,你不會是偵探吧?”

服務生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但諸伏景光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言,他心想成了卧底,自己估計這輩子都和偵探這個職業無緣了。

諸伏景光結了賬往外走,出了門卻沒在門口看到江戶川亂步的身影,他環顧四周,終于在不遠處的一處牆根看到了蹲在那裏的人。

江戶川亂步和一群小朋友蹲在那裏看螞蟻搬糖。

這裏距離甜品店的後廚比較近,掉在地上的應該是某種原材料。

一只小螞蟻努力地用鉗子擺弄糖塊試圖将它搬走。

糖塊有他兩個身子那麽大,小螞蟻擺弄得十分艱難。

江戶川亂步跟周圍的三四個小孩子一起屏住呼吸,氣氛十分緊張,像是害怕會驚擾了正在進行偉大事業的小螞蟻。

這情形看得諸伏景光走過來時都忍不住放輕了腳步。

在緊張的目光下,小螞蟻終于将糖塊擡了起來,向牆根的螞蟻窩搬運。

江戶川亂步和小朋友們一起歡呼:“哦——!!”

諸伏景光:“……”

他站在一群小朋友身後,竟然覺得這畫面毫無違和感。

黑發青年和小朋友的氣場很合,諸伏景光甚至會在某一瞬間忘記這是個和組織有關的人。

看完了螞蟻搬糖,小朋友們都各回各家,走時候還不忘和亂步這個大朋友揮手說“拜拜”。

江戶川亂步從地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好無聊……”

“亂步?”諸伏景光輕喚了一聲,顯示存在感。

江戶川亂步雙手交叉放在腦後,轉過身盯着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這才問:“現在去哪裏?”

“帶我回家啊。”江戶川亂步說得一臉理所當然。

“……唉?”諸伏景光訝然。

乍一聽這話,諸伏景光還以為江戶川亂步是想讓自己帶走他,但緊接着亂步就從口袋裏翻出來一個皺皺巴巴的紙條。

裁好的打印紙,上面用印刷字體寫着:東京都米花市米花町4丁目17番地。

對比了一下地址,諸伏景光發現距離咖啡廳的位置并不遠,江戶川亂步卻選擇将地址給他而不是直接帶他回去。

諸伏景光明白了,這個黑發青年不太會認路,怪不得組織總要派人跟在他身邊,放他一個人,說不定出個門就走丢了。

諸伏景光這個即将去拜訪的客人走在前面,江戶川亂步在後邊跟着。

黑發綠眼的青年思維很跳脫,注意力很容易就被周圍的事物吸引走了。

看河堤邊的人釣魚拉杆,跟着寵物犬在路上亂跑,在街角的自動販賣機挑選波子汽水……

原本半個小時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個小時才到。

江戶川亂步所說的家是一個占地較大、帶花園的二層別墅,院子裏還有一顆高大的柿子樹剛剛吐露新芽。

正門是指紋鎖,江戶川亂步開了門,沒顧得上換門口的拖鞋就走了進去,在地板上踩出一溜黑腳印。

跟在身後、有輕微潔癖的諸伏景光突然想起了被調皮的堂弟堂妹支配的恐懼。

他觀察了一下室內的裝潢,和門口的指紋鎖一樣,家具擺設都是新換的,似乎在住進來之前重新裝修過,很像樣板屋,沒有多少生活氣息。

更重要的是,僅僅進門的這一會兒,他就在玄關和客廳都發現了竊聽設備。

亂步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一邊開封波子汽水一邊嚷道:“亂步大人餓了!”

諸伏景光倚在牆邊,笑着問:“剛剛不是吃過甜品嗎?”

江戶川亂步撇了撇嘴:“太難吃了沒有吃飽。”

“小光!做飯吧!”

諸伏景光差點咬到舌頭。

小光?是叫他嗎?

諸伏景光漸漸覺得這個所謂的保護任務實際上只是給生活能力低下的小孩當保姆。

還是個有些驕傲任性喜歡亂花錢的聰明小孩。

諸伏景光有些唾棄那個叫阿陣的人給江戶川亂步養成了不健康的金錢觀,但組織裏就沒一個正常人,他這個卧底也不能幹正常事。

他說:“食材呢?我們回來沒有買的。”

很好,從容地給一個随時可以殺死自己的孩子做飯,的确不能算什麽正常事。

“在冰箱。”江戶川亂步答道。

哼哼,英明的亂步大人當然會早早準備好食材。

嘛,雖然東西都不是他買的啦。

諸伏景光打開冰箱,果然在裏面發現了保鮮膜包着的食材。

不過買食材的人明顯不是經常下廚,采買的幾樣食材都不是最新鮮了,角落裏的兩顆番茄在只放了一天的情況下就有些要腐爛了。

諸伏景光挑選食材做了一份家常版炸豬排蓋飯,靠一些絕佳的做飯技巧,成功俘獲了江戶川亂步的味蕾。

江戶川亂步吃得很開心,臉頰上都沾上了米粒。

諸伏景光抽了一片紙巾很自然地把亂步臉頰上的米粒擦掉,扔完餐巾紙手又僵住了。

真糟糕,因為亂步表現得太孩子氣,經常照顧堂弟堂妹的卧底先生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代入了監護人的角色裏。

吃完飯,諸伏景光在亂步的要求下把波子汽水瓶子裏的玻璃球拿出來給他玩,自己去廚房收拾清洗餐具。

水流聲掩蓋了他不太平穩的心跳。

從見到亂步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他還沒有在亂步身上發現可以控制他脖頸上微縮炸彈的遙控器。

亂步表現得很自然,并不對他脖子上的黑色頸環感到驚訝,沒有對他展現出任何破綻。

很顯然這孩子已經對這種控制他人的手段習以為常。

一個單純的、把黑暗視為常态的天才,一定是被組織從小培養才會變成這樣,甚至或許并不清楚組織還在時刻監視他。

很可悲,也給他的卧底工作添了不少麻煩。

諸伏景光還在對一團亂麻的現狀煩惱,手機上突然收到琴酒發在行動小組通訊頻道的一條訊息。

等看清楚內容,他瞳孔驟縮,猛然回頭看向客廳裏的亂步。

琴酒給出的信息非常簡略:“阿斯蒂大人說原川光的廚藝很好,決定給原川光‘蘇格蘭’的代號。”

廚房裏的卧底先生心髒狂跳,心裏浮現出一個驚人的猜測,而與此同時,他又有些說不出來的別扭。

他,諸伏景光,一個打入琴酒行動小組三個月的卧底,因為飯做得太好吃,被賦予“蘇格蘭”的代號。

怎麽辦,明明卧底任務進展順利卻總覺得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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