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合區公告
第1章 合區公告
合區的消息,江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當時他正在和幾個熟人隊友下副本。
2級副本“石湖波谲”,入口位于江南地圖白雲泉一帶,動畫少進程短,是《娑婆》大多玩家的每周清本首選。
石湖底昏暗不見光,洞穴深處傳來刀劍嘯之聲。
十人副本,但與boss纏鬥的角色卻只有六個,四輸出一坦克,還有一個臨時上陣的治療。
——江惟就是這個被拉來充數的治療,id名“一葦渡江”,方士門派,黑發灰衣的成年男性角色。
他本身是個輸出,但隊長沒找到奶媽,只能讓他換上一套治療裝冒充男媽媽。
副本難度不高,衆人一邊聊天一邊打boss。
“昨天發的公告你們看了嗎?”一隊友問。
方士是中遠程職業,無需近戰,江惟在隔着不遠的地方一邊劃水丢技能,一邊旁聽聊天。
“昨天發的?”另一人恍然道:“哦,就是那個合區公告是吧。”
聽到這,江惟敲鍵盤的手頓了一下。
他不常看游戲公告,除非有大版本更新的改動。《娑婆》當前處于5.0版本中後期,一般沒什麽特別的東西,故而官方貼的新公告江惟不怎麽在意。
“就區裏現在這個鬼樣,早該合了。打本半小時,招募一晚上……我靠好痛!江神快奶我一口,要死要死了要死了!!”
隊友說話走神,硬接了boss一記震蕩技能,大半血條被清空,連忙狼狽地翻滾躲避追擊。江惟回過神,操縱一葦渡江飛出幾道符箓打入他體內,瞬間拉回其瀕危的血條,後者喜而提劍再起:“糙,哥哥好奶,我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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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惟無言片刻,“這種誇獎就算了吧。”
隊友嬉皮笑臉:“別謙虛啊,這是你應得的。”
江惟開始想念隊伍原本的綁定奶了:一位操作犀利的方士女玩家,但因受不了區裏的冷清,前不久棄號換區,與他們徹底斷了聯系。
正想着,隊麥又響起一道女聲:“公告裏有沒有說咱們合去哪個區?”
說話的人是隊長明月夜,江惟現存不多的游戲親友之一。
隊友撓頭:“名字有點記不清了,反正是個熱門區服……叫什麽燈什麽繡的。”
江惟反應過來,提醒:“華燈錦繡?”
“哎對對!就是那個三周年的慶典服!”經他一說,隊友也立馬記了起來,“我之前還刷見他們區的慶典實況了,那人數那場面……啧啧啧,跟咱們這兒簡直天壤之別。”
江惟所在的大區名叫“疏梅問雪”,是《娑婆》這款MMORPG的開服老區,1.0~2.0版本盛極一時的爆火區服。
但幾年過去,老玩家熱情消退,紛紛轉區退游。新玩家要麽去火區尋熱鬧,要麽去新區開荒拓土,也看不上他們這座破廟。久而久之,疏梅問雪人越來越少,到現在徹底成了鬼區。地圖上npc比玩家多,活動、副本招募喊破嗓子也沒人來,游戲體驗極差。
不說以往,就他們今天這個隊,湊了一個半小時才勉強到了副本最低人數門檻。期間江惟吃飯洗碗打掃衛生,還順手刷了十幾分鐘的論壇。
确實該合了。
江惟心裏有個聲音對他自己解釋。
明月夜應了一句“噢,這樣”,她似乎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再沒繼續。
副本的後半程,兩個隊友繼續讨論合區的事,江惟偶爾回應兩句,間插着明月夜的指揮,氣氛還算融洽。隊裏剩下兩位玩家全程沒有發言。
打完副本接近晚上八點,隊友互說辛苦後各自離開。明月夜之後要上夜班,與江惟道別後也下線,最後隊伍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時間還早,江惟整理着背包裏的材料,系統忽然跳出提醒:[倉庫已滿,存儲物品請移步至宅邸儲櫃。]
又滿了?
江惟詫異。
他玩《娑婆》快五年,手裏積攢着不計其數的道具與材料,物品存放成了巨大的問題。背包倉庫常年都是餘位不足的飄紅狀态,家園宅邸也全是儲櫃,成排陳列,連床都不放。
江惟回宅邸試圖找出幾個空櫃子,一頓翻箱倒櫃後以失敗告終。只能無奈認命點開地圖,去砍點木頭再做新的。
滇林,鳳凰嶺。
樹林空曠,除了隐匿在暗處的野怪,看不見其他玩家的影子。
木材采集點處盤着幾只85級的巨青鳥,江惟切回慣用的輸出裝,三兩下清場,順手撿起野怪死後的掉落材料——清風翎。
清風翎用于合成敏攻型裝備,鬼區前曾是集市上需求極大的材料之一,如今區裏沒幾個活人,擺攤再多都賣不出去,丢掉又可惜,只能屯着發黴。
臨時背包還有幾個空位,江惟将幾根清風翎丢了進去,操作一葦渡江拿出斧頭,開始挂機砍木頭。
他調出系統的公告版,翻了半天,終于在最下面看見了【區服調整公告】一行紅字。
[……為了給各位玩家提供更好的區服溝通體驗,本次更新過後,疏梅問雪1~3區将合并至華燈錦繡1區,4~5區合并至星河霄漢1區……屆時以上區服的服務器将實現擴容合并,交易、勢力、排行榜等玩法将同時合并互通。本次維護從7月28日0時開始……]
7月28日。
江惟關掉公告界面,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日期,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
一個月前,他才在《娑婆》玩家論壇裏刷見了關于合區的推測帖,沒想到這麽快就成真了。
合區當然是一件好事,對整個區服而言是換血重生。對他個人而言也是件好事,至少放發黴的材料總算有了銷路。
話雖然這麽說,但江惟實在高興不起來。他看着屏幕上廣袤無垠的樹林,不由想起第一次來這片采集點時的事。
那時他周圍還有一群朋友,他們剛認識不久,但砍個樹都能唠半天。遇到其他玩家來搶點就當場打一架,打贏了繼續砍,打輸了則一起提桶跑路。或者暗搓搓地偷襲其他點位的玩家,繼續贏了砍、輸了遁的橋段,樂此不疲。
而眼下游戲裏,只有一葦渡江獨自在深林中砍樹,沉悶的砍伐聲不徐不疾,在寂靜無人的山嶺中回蕩。
現在倒是沒人搶了。
江惟盯着屏幕上孤零零的角色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他想起身去倒杯水,桌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電人為“表弟”。
江惟接了電話:“喂?”
霎時,一道哭聲兀然沖出手機,将他整個人掀翻過去——
“哥!!!”電話裏傳出秦宇深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我被趕出家門了,我無家可歸了!!!”
夏日夜晚的崇明市燥熱無風。
大學城靠近二環,離江惟的住處不遠,走路不到半小時的路程。
他照着秦宇深給的定位走到一處烤肉店,此時是校內學生們晚修的時間,店裏人不多,他一眼就看見了角落裏的秦宇深。
眼裏含着淚光,一個人吭哧吭哧地炫肉,像只往腮幫子裏塞糧的倉鼠,弱小、可憐、但能吃。
江惟:“……”
秦宇深夾肉時擡頭才終于看見了他,眼淚又要奪眶而出:“哥!”
十幾分鐘後,江惟終于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心情微妙地總結:“也就是說,你高考完一個多月在家玩得昏天黑地,姨夫姨母看不下去,所以把你連人帶被丢出來了?”
“這可不怪我!高考前他們自己說的‘考完你想怎麽玩怎麽玩’,居然說話不算話……要不是我據理力争,他們連被子都不想給我。”
說秦宇深吸了吸鼻子,淚眼汪汪地看着江惟。
“哥,可不可以就收留我一個月?等開學了我立馬卷鋪蓋走人,絕不多賴一秒。”
他語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秦宇深知道江惟最吃這套,小時候每每闖禍,只要一裝可憐,他哥一定心軟。
江惟果然動容,遞給他幾張紙,安撫了幾句後才問:“你來我這兒告訴姨父姨母了嗎?”
哈,讓他們知道自己跑到千裏之外禍害江惟那還得了?他狗命還要不要了?!
秦宇深暗地裏表情猙獰,面上唯唯諾諾:“……我不敢說。”
江惟無可奈何地看着他,掏出手機開始發消息。
秦宇深茫然:“哥你幹嗎?”
江惟一邊打字一邊語氣平靜道:“給你爸媽通風報信。”
聞言秦宇深急得眼淚都飚出來了,立馬朝他身上撲來:“不要啊哥,我是真的會死!”
“報個平安而已,不是送你回去。”江惟左手架着他,右手把消息發了出去,回頭看見秦宇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有點嫌棄,“錄取通知書帶上了?”
秦宇深考上的是崇明大學,也是他的母校。現在人已經在崇明市,送回去一趟開學還得再回來,少不了一頓折騰,不如就在自己這兒待一個月。
“帶上的。”秦宇深擦了擦眼淚,感動道:“哥,你是我永遠的哥!”
秦宇深比江惟小六歲,今年剛滿十八,長相顯小。江惟捏了下他的臉,手感和以前一樣好,這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
等秦宇深吃飯的過程,江惟與秦父秦母交流了一番,最終說服二人讓秦宇深留下。
秦母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小惟,又給你添麻煩了。]
江:[不麻煩小姨,我平時一個人住也無聊,小宇來了正好。]
秦母:[哎,要是你媽媽當初……]
秦母的話匣子被打開了,江惟靜心聽她說話。打字回複時,店門口傳來嘈雜的人聲,他擡眼望了過去。
來的似乎是一群大學城裏的學生,為首的人抱着籃球,他們大概是剛從球場下來,大汗淋漓,正彼此談笑。
隊尾綴着一位高個子男生,頭發顏色偏淺,表情淡然沉靜,與同行其他人格格不入。
江惟看了一眼就收回了注意力。
他朝對話欄裏打了幾行字,發送後将手機揣回衣袋。正好秦宇深吃完了,兩人起身結賬,帶上行李箱一同離開烤肉店。
幾個大學生們落座後聊得熱火朝天,淺發男生坐在靠過道的位置,正在看手機上的菜單,沒主動參與聊天。
有人從旁邊經過,他下意識側頭瞥了一眼,于是視線裏晃過一只修長而骨感的手,以及白皙的皮膚上,兩點明晃晃的小痣。
“阮辛臣呢,要點什麽菜?”
衆人正在點餐,請客的人問了一圈,最後問到了某個一言不發的人身上。
阮辛臣這才收回目光,應道:“都行。”
坐在一旁的室友注意到他方才的目光,也順勢望過去,卻只見到兩個離去的背影。
室友疑惑:“誰啊?”
阮辛臣動了動嘴唇,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息屏手機放在一邊,心不在焉道:“……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