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秦書炀接到賀光徊電話的時候正是飯點,快餐店裏嘈雜得很,秦書炀喊了好幾遍幺幺都沒聽清電話那頭在說什麽。
建築行業衆生平等,只要到了工地,不管是工程師還是民工到了飯點都是附近的蒼蠅館子對付一口。人來人往,秦書炀都和同事打了一圈招呼了電話那邊還是沒說話。
“幺幺?”秦書炀扔着筷子撥開人潮走了出來,站在空曠的街邊笑盈盈地開口。
新城區工地,什麽都沒弄好,信號差得一批,電話裏只有滋滋滋的電流聲,就是不見賀光徊講話。
這樣的情況很少,秦書炀立馬斂了笑色,“幺幺,你怎麽了?”
這回還沒等賀光徊開口,秦書炀就聽到了電話那頭的廣播聲——“請A103號患者至一號窗口自助領取檢查結果,請A103號患者至一號窗口自助領取檢查結果……”
後面一段秦書炀沒聽清,手機麥克風像是被捂了起來,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朦胧模糊。
他又喊了好幾遍,賀光徊還是沒回答。路邊有運建築材料的貨車經過,巨大的輪子掀起來一陣風沙,沙塵将天地染成了灰色,兩分鐘前還在翹着二郎腿和同事擺譜翻了年就要擺酒席的秦書炀,在這靜默的兩分鐘內覺得魂都沒了。
“炀炀……”
終于,電話裏傳來賀光徊的聲音。秦書炀回過魂來,恍然發現自己已經跑進工地旁的停車場。他手扒着車把手,低頭看見細細的抖動。
秦書炀壓着壓不住的心慌問賀光徊:“幺幺,你在哪裏?你今天不是有課嗎?你沒去學校?”
“去了。”賀光徊的聲音淡淡的,“但出了點問題……”
只歸位一秒鐘的靈魂又瞬間被這句話拍散,這次秦書炀甚至覺得自己說話聲都在顫抖:“怎麽了?你在醫院做什麽?”
消防通道密閉又安靜,賀光徊能聽見自己沉吟時的呼吸聲。明明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死死地抵在唇齒間無法說出口。
“你在哪?我現在過來。”秦書炀問賀光徊,同一時間,電話那邊已經傳出車門被打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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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光徊眼睫垂下,看了看自己腳踝,“市一院……”
他垂着頭,眼底一片陰影,随後輕輕呼了一口氣,又迅速接上話:“神經內科門診。你慢慢來,小心開車。我還有一個檢查報告得下午才能拿到。”
十二塊錢的兩葷兩素快餐只吃了不到三口,工地旁的沙塵還沒落地,秦書炀坐在駕駛座上好半天沒回過神來。他腦子迅速地盤算着最近關于賀光徊的一切。
正值期末,賀光徊的課不算多,但要出試卷還要改學生作業所以睡得有些晚,甚至好幾次沒回市裏的新房,是在大學城那邊他那個小破公寓睡的。
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吃的還行,睡前秦書炀還會給他剝一把核桃。偶爾沒那麽冷的時候,還會去樓下的健身房蹬蹬動感單車。和所有社畜一樣,時而擺爛,時而自律。
把最近三個月的事情想了一遍,秦書炀都找不到賀光徊要去神經內科看病的原因。
忙了一上午,秦書炀餓的不輕,剛剛沒吃兩口東西就從快餐店裏跑出來接電話,此刻胃像燒起來一樣。他頂着這股燒灼感驅動車子,一路缭亂地往前沖。
偶爾碰到紅燈的時候,秦書炀又會莫名其妙地想到幾天前的事情。
他去接賀光徊下班,因為去得早,只能溜進賀光徊辦公室和他同事擺龍門陣。
那天是12月28號,2012年的最後一個工作日。距離跨年只有三天,距離他們婚宴還有正好一百天。
賀光徊的同事半是揶揄半是玩笑地問秦書炀:“秦工,酒店選好沒有呀?”
他和賀光徊本碩都是在蓉大念的,辦公室裏一大半兒都是老熟人。兩個人雖然是同性情侶,但長跑十多年這份感情也早就被接受,聽見他們要擺酒,更多的還是祝福。
秦書炀還記得當時自己正在幫賀光徊整理辦公桌上學生的作業,他随手翻着學生交上來的圖紙,笑得眼睛都眯了。
“早就選好了。”他故意埋汰賀光徊,實則還是炫耀,“你們賀老師嬌氣,這家的主菜看不上,那家的涼菜覺得不上檔次。我跟着跑了不下十家酒店才定下來的,到時候你們有口福了。”
話還沒說完,賀光徊就進來了,往日漂亮得如一幅水墨畫一樣的臉上很難得的暈開了一點紅,重重地朝着秦書炀後腦勺拍了一下。用很輕的帶着一點局促的聲音嗔道:“你一天到晚趁我不在就發癫亂說。”
随後整個辦公室都笑了起來,連只會端着保溫杯喝枸杞水的系主任都跟着笑了幾聲。
那天特別冷,清晨的時候下了霜。賀光徊賴床起晚了,沒來得及穿秋褲,晚上回家秦書炀才發現賀光徊腳踝腫了一塊。
“逼問”後賀光徊招供,說自己站久了腳踝有點僵,下課大家都往外擠有同學沒留意撞了他一下,不小心摔地上了。
現在回想起來,秦書炀自己都覺得那天晚上給賀光徊泡腳塗藥的時候他可兇了。連拉得老長,賀光徊哄了好一會,後面都抱着親了一口他才消氣。
不過消氣歸消氣,秦書炀還是把賀光徊的臉捏得好紅,第二天放假陪着兩邊的長輩挑禮服時,賀光徊的母親還疑惑地捧着自己兒子問:“你們這種一樓帶花園的房子,冬天還有蚊子啊?”
賀光徊臉皮薄,只能嗯嗯啊啊地順着話敷衍過去。站在一邊的秦書炀卻差點笑出聲,只能借着要給父親挑西裝的由頭逃之夭夭。
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相愛十多年,除了剛開始那一年會因為少年心性偶爾絆一兩句嘴外,賀光徊和秦書炀幾乎沒有臉紅過。如果有什麽機器能全天二十四小時對着他們兩個拍的話,記錄下來的應該是很多很溫馨的畫面。
一起念書,一起為了課題天南地北到處跑,一起面對世俗的眼光。然後在不久的将來,向所有親朋宣布他們要永遠在一起。
新城區的工地距離市一院有挺長一段車程,秦書炀斷斷續續開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胃部的灼痛讓他思緒從來沒有統一過。
上一個紅燈想的是不久後的婚禮上他應該要對賀光徊說什麽。到了下一個路口,腦海裏的畫面就變成了冰冷的吸頂燈,他的小光攥着一匝檢查單一個人坐在走廊等着他。
事實也和想象中的大差不差。秦書炀到醫院的時候才一點多一些,醫生還沒上班,走廊上只有賀光徊一個人。
按平時來說賀光徊其實長得非常好看,他五官淡,單拎出來都很普通,但組合在一起就像一幅水墨畫一樣十分舒服。可現在在冷白色的燈光下,這張臉就不那麽讨巧,整張臉被冷白色的光照得沒一點血色。
估計是上午太累,賀光徊雙眼合着,頭微微仰着靠在身後的牆壁上。聽見腳步聲,他緩緩睜開眼睛轉過頭來。
眯朦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随後定格在走到他面前的秦書炀身上。一整個上午能鎮定自若地配合醫院各項檢查的賀光徊忽然鼻尖有點酸,象牙白的眼尾倏忽紅了起來。
憑照着過去許多許多年養成的習慣,賀光徊伸手牽住秦書炀。幹燥又溫暖的手覆蓋他整個手背,剛蒸騰起來沒幾秒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又被這股溫暖壓了回去。
秦書炀另一只手伸出去,将檢查單接了過來。後知後覺地開口問:“怎麽了?怎麽突然來醫院了?”
手裏一空,賀光徊拍了拍旁邊的座位,又拉了下秦書炀,“坐下來說。”
檢查單上的數據密密麻麻,全是秦書炀看不懂的東西。隔行如隔山這句話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就算拿到了世界頂尖學府的博士學位,秦書炀也只能在檢查單上看明白幾個淺顯易懂的醫學用語。之所以一遍遍翻,不厭其煩地看,大概只是因為不做點什麽就壓不住他內心的慌亂。
過了好一會,秦書炀驀地覺得肩頭一沉,賀光徊細軟的發絲蹭到了他耳垂。
“還有最後一個檢查結果還沒拿到,你現在看也看不懂。”賀光徊聲音有些倦意,尾調拖得有點長。
秦書炀:“嗯。”
他停了動作,不再翻手裏的檢查單,只擡手碰了碰賀光徊的臉頰,“累就靠會,靠着眯會。”
頸側和耳後的皮膚感知到賀光徊搖了搖頭,秦書炀又問:“怎麽了?”
賀光徊回答:“睡不着,腦子裏很亂。”
秦書炀想說我也是,從接到你電話開始,腦子裏就很亂。以至于現在只是最簡單的你靠着我這個動作,我都覺得沒實感。
話到嘴邊,又變了,秦書炀問:“都在想什麽?”
賀光徊伸手握住秦書炀,冷色的燈光下兩個人無名指上的素戒泛着光,他刻意把手握很緊,戒指抵着皮肉,鈍鈍的痛感從指尖傳遞到心髒,借着這份痛感賀光徊才稍微能思路清晰一點。
他小聲說:“想你。”
秦書炀愣了下,随即輕笑出聲,沒忍住又擡手捏了下賀光徊的臉,“怎麽都進醫院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走廊裏空空蕩蕩的,沒人看見聽見他們,賀光徊加大了勁,握秦書炀的手握得比先前更緊。
他仍舊靠在秦書炀肩膀上,神情卻比方才要認真得多。
“真的,沒開玩笑,我真的在想你。”
“我在想……要怎麽和你說咱倆的婚禮可能辦不成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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