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按照目前的情況醫生建議賀光徊配一副肘拐,這東西比手拐的穩定性要強很多,又比腋拐輕便,如果病情得到延緩的話可以用很久,是像賀光徊這樣還在工作崗位上但行動不太方便的人最佳選擇。

諸如此類的醫療輔助建議沒有人會不同意,賀光徊被秦書炀牽着在陳列櫃前随便掃了一眼拎起一對冷灰色的肘拐就要離開。

有了先前的提醒,秦書炀後知後覺地發現做這些事賀光徊好像從來沒有任何多的情緒,雖然平時也不見他對別的事情有什麽反應,但兩者之間很明顯不一樣。

就像現在,醫生分析了一堆利弊,講了老多話了,賀光徊也只是靜靜地聽着,最後淡淡地點點頭應道:“嗯,那就聽您的,選一副适配的肘拐就好。”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俨然還是那個配合的病患。但秦書炀和他相處太久,他能聽得出來賀光徊這樣不算是全心全意地配合,他甚至是在麻木地敷衍。

對着器械陳列櫃随意一指,賀光徊垂着眼睫轉身打開離開。身旁的秦書炀卻沒動,不僅沒動,還捏了捏他的手。

賀光徊重新轉過身,他發現秦書炀滿臉躊躇,明明人高馬大的,竟然還能有這麽畏首畏尾像個做錯事情的小孩一樣的神情。

“怎麽了炀炀?”

這不是可以問話談心的場合,秦書炀眼神飄開,裝作不經意地問賀光徊:“就選好了嗎?不再看看?”

他指着櫃裏藍色手柄的那副肘拐問賀光徊:“你不是喜歡藍色嗎?那個怎麽樣?”

剛剛還滿臉倦容的人聽了秦書炀的話倏然間又來了點精神。賀光徊主動牽着秦書炀的手慢騰騰重新回到陳列櫃前,這次他耐性地圍着櫃子走了一圈,最後才停下來對秦書炀說:“就還是那個灰色的吧,藍色太紮眼了,你覺得呢炀炀?”

最後這幾個字太輕了,問得秦書炀一陣鼻酸。垂于身側的手忽然收攏,緊緊地攥了攥後又張開擡起來揉了揉賀光徊的頭發,“嗯,聽你的,我寶想要什麽色就要什麽色。”

這件事太小,被後面幫賀光徊調整肘拐高度的工作人員一插話就攪散了。只是後面不經意間目光碰撞時,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勾起一個倉促的笑略略顯得不太自然。

經過測試,相比較右腿,賀光徊的左腿乏力的情況會更嚴重一些,他現在還不需要雙手拄拐,只需要輔助左邊就好。

等出醫院時他已經能略微掌控如何撐着拐杖走路,有了支撐力他步行的速度提高了一些,從背後看也比先前要穩當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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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的那幾句話至今沒法讓秦書炀恢複正常,他不敢像先前那樣什麽都幫着賀光徊,但心裏又說不上來地揪着。導致他整個人都不知道要怎麽跟在賀光徊旁邊,虛虛扶着也不是,就拎着另一只肘拐在旁邊跟着也不對勁。

心裏揣着事情,他走路都變得束手束腳,好幾次差點絆到賀光徊多出來的肘拐。

再往前走幾步,賀光徊忽然停了下來,他停得猝不及防,旁邊幾乎是小碎步跟着的秦書炀差點踩到他腳。

頓住的這幾秒是賀光徊先開的口,他抓過被秦書炀拎着的另一只拄拐,眯眼笑着同秦書炀說:“炀炀你背我吧。”

秦書炀噔了一下,眼睛不自覺地放大,猶猶豫豫想要拒絕:“醫生說……說你得多走才行。”

賀光徊搖搖頭,聲音軟軟的,“太累了,不想走。”

很不明顯,但放賀光徊身上就很明顯的撒嬌意味。他敲敲自己腿,“先前電灸的地方在疼,真走不動了,你背背我吧。”

樹蔭下秦書炀繃了一上午的肩線驟然松懈下去,他轉過身蹲下去,手指點點自己背脊,“上來,炀哥背你。”

停車場離大樓有一段距離,這段路程沒有任何遮擋。蓉城七月初的太陽足夠辣,曬得秦書炀眼睛都睜不開。

賀光徊趴在他背上,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新裝備,另一只手原本是摟着秦書炀脖頸的,後面不知道什麽時候挪到了秦書炀眉骨前,替他擋住了大半刺眼的陽光。

他臉貼着秦書炀的鬓邊,咬着秦書炀耳朵說:“炀炀,別聽醫生的。”

秦書炀一愣,差點松手,還好及時穩住。他裝沒聽懂,“聽什麽?”

賀光徊撚了撚秦書炀的耳垂,笑嗔道:“當我沒看見?我鍛煉的時候餘光全是你,我都看見了,醫生跟你站在門外面講了好久的話。”

他指腹慢慢地輕輕地撚着秦書炀的耳垂,柔聲說:“我偶爾也和……和我差不多的人聊天,他們說了這個病沒那麽吓人的,我認識的一個現在都發病第四年了,還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呢。所以你別聽醫生吓你,你看我今天鍛煉得就很好呀,你看到我蹲起來了吧?沒那麽吓人的,你別害怕好不好?”

被賀光徊遮了一路的陽光,這會賀光徊把手松開秦書炀只覺得太陽刺眼到極致,刺得他眼睛疼。

秦書炀努力地晃了晃腦袋,他側着臉吊兒郎當地笑了下,托着賀光徊屁股的手松開拍了賀光徊一下,“我有什麽好怕的?我才不怕。”

“不怕就成,”賀光徊心情好了點,撚着秦書炀耳朵的手重新覆上秦書炀的眉弓,“我擔心醫生吓你。”

他手涼涼的,貼在秦書炀的額頭上,比先前刺眼的陽光還要讓秦書炀難受。

秦書炀問他:“那幺幺你怕嗎?”

“我?”賀光徊眼睫重新垂下,他貼秦書炀貼得更緊了些。

兩個人的發絲穿插纏在一起,彼此能感觸到對方皮膚的溫度,心跳的節奏。

後半段路賀光徊沒再說話,一直到秦書炀把他放到副駕駛座上,幫他系安全帶的時候,賀光徊突然伸長脖子往秦書炀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賀光徊松開唇,又伸手在自己剛剛親過的地方缱绻地摸着,“我說我不怕你肯定覺得我在騙你,但炀炀你相信我,我害怕的從來不是這個,那些事情我能想辦法解決,只是你要給我一點時間。”

昨晚沒能吃上的那頓飯在今天補了回來,只不過是秦書炀開車去打包回來的,到家的時候冰糖百合已經有點涼了,但總好過賀光徊再強撐着跑這一趟。

這次師傅只放了一點冰糖,賀光徊吃得蠻開心,最後一口甜絲絲的湯送進嘴裏了還一副意猶未盡的饞相。

可他的體力也就夠吃一頓飯,秦書炀把碗洗幹淨從廚房裏出來賀光徊又被打回原形,蔫巴巴地歪靠在沙發上。腿上蓋着的那條毯子都快掉地上了,也沒見賀光徊睜開眼睛動一動把它撿起來。

每個去醫院鍛煉的周六賀光徊都這樣,在醫院的時候一副聖鬥士的模樣,回到家了就變成了只有百分之一電的破手機,只能維持待機,別的什麽都做不了。還是秦書炀走過去把他抱回房間,替他換的睡衣。

穿戴整齊時只覺得賀光徊滿身的倦意,孱弱兩個字變成了一團潮乎乎的霧氣繞在賀光徊身上。

等衣衫褪去,秦書炀看着他細瘦的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針眼,才明白以前書上說的一身病骨具象化應該是什麽樣。

整個上半夜秦書炀都無法阖眼,就像在醫院陪賀光徊電灸時那樣,他整顆心都是沉的,想抱一抱賀光徊,又擔心自己動作太大會吵醒賀光徊。

這份擔心滿滿當當,連碰一碰賀光徊的發絲他都覺得會不會太過愚魯。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響,指針在秦書炀的眼底推到了下半夜。

賀光徊猛然睜開眼睛,鬓角瞬間沁滿汗液。他脖頸上的青筋鼓了起來,發聲都難地喊秦書炀的名字。

被子覆蓋着的軀體如過去的每一個夜晚開始震顫,明明晚飯前才吃的藥,可還是疼得賀光徊身體都在反弓。

等震顫停歇,原本就累得像抽了骨架一樣的賀光徊更是連擡手蹭一蹭秦書炀的力氣都沒有。他橫卧在床上,像一個精致但易碎的瓷娃娃由着秦書炀幫他擦拭身體。

不同于以前,今夜秦書炀替他擦完身上後并沒有端起水盆進衛生間,而是坐到了床邊。

燈下賀光徊的皮膚白皙細膩,如一件價值連城的象牙雕件,秦書炀伸手觸碰他的時候甚至還搓了搓手,怕自己受涼會弄壞這件珍寶。

他的指腹順着賀光徊的五官一一撫摸,從眉骨,到鼻梁,最後是兩個人最熟悉的唇瓣。

“你也很害怕對嗎?”

夏夜庭院外有不知名的昆蟲在鳴叫,那些嘈雜的鳴叫反而加劇了夜間的寂靜,仿佛這個世界上只有秦書炀一個人可以發出聲音。

他聲音很沉,可卻像他的指緣一樣,是帶着一些細細的倒刺的。無論是觸摸在賀光徊臉上的寬闊的手,還是傳到賀光徊耳朵裏的問話,都會刺得賀光徊隐隐作痛。

所到之處,那些細細的倒刺勾破了某層本就快碎了的膜,将裏面鮮血淋漓惶惶不安的東西漏了出來。

秦書炀喉結滾了又滾,最後哽咽着問賀光徊:“小光,我可以知道你在害怕什麽嗎?”

面對賀光徊已經紅了的眼尾和死死抿着的唇線,秦書炀倒抽了一口氣,他将眼裏已經蓄滿了的濕潤逼了回去,俯下身吻了吻賀光徊的眼角。

這次他換了個問法,他問:“又或者說,我可以有這個資格陪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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