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嘔……”
吐到後面,苦味從胃裏升騰而起,順着食道一直彌漫到賀光徊嘴巴裏,那味道和小時候父親不慎把魚的苦膽戳破了将就着煮出來的魚肉味道沒什麽差別。
不過因着這股彌天的苦味,賀光徊總算沒有那麽惡心。他試探着站起來,手撐着牆壁往上挪蹭,還沒完全站起身一陣惡心又翻騰上來,迫使他再度種種跪倒在地又開始新的一輪嘔吐。
等連膽水都吐幹淨,賀光徊整個人像被抽了骨架一樣,無論他想多少辦法都起不來。
他洩氣地往旁邊挪了一點,一邊勻氣一邊慢慢蜷起身體,打算再好一點就爬起來。
這裏是市區,他能很快叫到一輛車,然後乘車回家。
只要回到家就好了,回到家可以躺在他和秦書炀每天躺在一起的那張床上。就算真的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秦書炀也能找到他。
真的……好想秦書炀能立馬出現在面前。
很久以前,賀光徊也這麽吐過一次。
那會他被父母接回家。
賀光徊從那裏面一并帶出來的傷病還沒好全,但已經臨近開學,他不得不走出家門去準備開學要用的東西。晚上回來的時候父母臉色鐵青地坐在沙發上,他們連燈都沒開,就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臂看着門口。
賀光徊一開燈,看見臉色鐵青的父母還被吓一跳。
接下來的事情便再不受他控制。
汪如芸一邊質問他是不是去找秦書炀了,一邊又不聽他的解釋。
即便他把背包裏剛買回來的學習用品拿出來,說今天只是去買這些東西,母親也仍舊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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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賀光徊被問煩了,将背包往茶幾上一扔,疲憊地開口道:“愛信不信吧,我也沒辦法證明我今天真的沒去見他,不如你們再把我送進去關一輩子好了。”
從來沒有動過賀光徊一根手指頭的賀求真忽然站了起來揚手給了賀光徊一巴掌,盛怒之下他指着賀光徊的鼻子罵:“你當什麽不好,你就非要當變态是不是?當了變态以後你連教養都沒了,都敢這麽和媽媽說話了是吧?”
那一掌打得很重,打得賀光徊頭都朝一邊偏,霎時間賀光徊眼前好像黑了一大片,過了幾秒才緩過來。
他回過頭來的時候賀求真清晰地看到自己兒子臉上浮起來幾根手指的印子,也難怪自己的手掌現在都在發麻。
可想讓兒子做一個正常的優秀的人有什麽錯?
想讓兒子做一個正常的優秀的人沒有錯。
賀求真臉色未變,指着最裏面的儲藏間讓賀光徊進去跪好,想明白了再出來。
賀光徊頂着腫起來的臉淡聲問父親:“究竟什麽時候您和媽媽才能意識到我的取向不是錯誤?”
那天他被推搡着推進儲藏室,和他一起進去的還有汪如芸。這個高傲了一輩子的女人頭一次和賀光徊一起癱坐在地上,然後歇斯底裏地搖晃着賀光徊問他能不能改一改,求他改一改。
汪如芸哭得頭發都亂了,撕扯間她的珍珠項鏈被弄斷,圓滾滾的珍珠拉狼狽地掉滿整個儲藏室。
賀光徊被她晃得頭暈,根本跪不住。
可他仍舊用本能維持着最後一點理智,用手抵着托着母親。
“媽媽,同性戀不是錯,我沒有錯。如果您接受不了,我可以一輩子不帶他來您的面前。但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和其他人在一起了。但我向您保證我今天真的沒有去見他。”
下意識地,汪如芸問出口:“為什麽?”
賀光徊沒說話,只撐了撐身體好讓自己跪得直一點。
黑暗的儲藏室裏賀光徊眼睛清亮如水,汪如芸怔怔地盯着賀光徊,眼神碰撞好幾個回合,賀光徊仍舊咬着牙關一點不退讓。
幾分鐘後,汪如芸站了起來。
先前還歇斯底裏的表情現在換成了麻木冷漠。
她抹了把眼淚,用一貫的、高傲的語氣對仍舊跪在地上的賀光徊說:“如果你一定要這麽想,那你離開這間家吧。我倒要看看,沒有我和你爸爸物質上的幫助,你能走得多遠。”
狹窄密閉的儲藏間裏賀光徊跪到了天亮,他從一開始的跪着,到後面變成趴着。
等儲藏間的門鎖終于解開,有人把他拉出去見到光的第一秒,賀光徊就吐了出來。
被搖晃時的眩暈和密閉空間裏稀薄的氧氣已經讓他到了極限,而刺眼的強光是讓他倒下的最後一根稻草。
賀光徊斷斷續續吐了一整天,到後面是汪如芸實在不忍心,把已經沒多少意識倒在衛生間裏的賀光徊半抱半拽地弄出衛生間,又讓賀求真開車把賀光徊送進醫院。
這期間賀光徊一直沒睜開眼睛,哪怕只眯着一條縫看到一點光賀光徊都會想吐。
他知道是母親把他弄出的衛生間,也知道父親看到他的樣子被吓得說不出話,更知道去往醫院的路上母親的一滴眼淚掉到了他的臉上。
可他真的太難受了。
他不想吐,也不想睜開眼睛,更不想承認是自己錯了。
賀光徊在醫院裏住了兩天,大多數時候他都沒什麽意識,少數有意識但無法醒來的時候,他都在想秦書炀如果能找到他就好了。
可是如果秦書炀找到他,看到他現在這樣,該多難受啊。
賀光徊不想秦書炀那麽難受。
刺眼的冷色燈在頭上晃動,賀光徊睜眼的第一瞬間又立馬閉緊。
他頭朝牆壁那邊偏過去,一瞬間有點分不清這究竟是哪年。
是今年,還是剛從那裏面出來的那年。
過了好一會,賀光徊緩過來一點,他慢慢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赫然是被子上市一院的印花!
這一瞬間什麽暈什麽胃部隐隐的抽痛全都被抛到腦後,他後背霎時沁出一層冷汗。
賀光徊想也不想地把手背上的針頭拽了下來,撐着輸液躺椅站了起來。
潛意識裏賀光徊覺得自己應該忘了帶走什麽,但不重要,他必須離開,一刻也不能停留。
汪如芸退休前在市一院幹了一輩子,最後以護理部主韌帶身份退的休。
她剛退休一年,這時間還不足以讓市一院全體上下醫護人員都換一遍。搞不好和賀光徊擦肩而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能認出他就是汪如芸的兒子。
漸凍症治不好。
漸凍症瞞不住。
賀光徊知道。
秦書炀也知道。
但還不能讓家裏知道,至少現在不能。
賀光徊拖着乏力的腿走得跌跌撞撞,但一直沒停。
急診樓他太熟悉了,小時候無數個暑假都是在這裏度過的,閉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可拖沓的腿腳實在礙事,他撞到好多東西,劇烈嘔吐過的嗓子沙啞到聽不出來他到底說了什麽。只是每一個被他撞過的人都能看到他嘴唇翕動,然後繼續往前走。
他手背上的血滴了一地,還被他拖着的腳尖蹭開,整條被他經過的通道看起來非常吓人。
可這些好像又和賀光徊本人沒什麽關系,他只是一直往前走。一步一拖沓,又從來沒停歇過,就算摔到了,也撐着通道上的座椅又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繼續往前。
背上的冷汗已經爬到了腦門,賀光徊心跳得快要從嘴巴裏出來。
最多的想法就是怎麽還沒有到門口,怎麽還有那麽遠的一段路。
從輸液躺椅上站起來的時候賀光徊壓根沒有給自己的身體适應,這會他的視線已經變得模糊,之所以還能繼續往前走完全是憑借直覺。
突然,他和迎面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賀光徊還是下意識地張開嘴說那句抱歉,然後又推開被他撞到的那個人企圖繼續往前。
平生沒有做過太逾距的事情,但人這一生怎麽可能一輩子毫無過錯,就當今天把這輩子的錯都犯了。
反正賀光徊也沒想要上天堂。
非要想的話,他想活久一點。
他想長輩們晚一點知道他生病了,好讓他多一點時間把後面的事情都安排好。到時候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辦呢?
可面前的人卻死死地抱着他不讓離開。
賀光徊稍稍擡起一點頭來,語氣急了些,含糊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讓一讓可以嗎?”
“小光別急,你看看我,是我。”
天旋地轉間賀光徊艱難地定神往前看,他不敢相信秦書炀在這裏,可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身體都在告訴他,此時此刻抱住他的就是秦書炀。
本該在幾百公裏開外的秦書炀,此刻出現在了醫院,正抱着他。
“……炀炀……”賀光徊不敢置信地開口,身體誠實地松掉緊繃的那根弦,雙眼不自覺地軟下來,止不住地往下墜。
秦書炀摁着賀光徊後腦勺,将他摁進懷裏用大衣裹住。
“別怕……別怕……我來了,我找到你了。”
賀光徊雙手緊緊抓住秦書炀的大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說:“快……快帶我走,不能在這裏……”
再揚起頭來時,賀光徊整雙眼睛裏全是駭浪,他顫抖着祈求道:“炀炀,我們回家好不好,再不走會被我媽發現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這蠢貨,文放進存稿箱裏了竟然沒設置時間!!!!!
我錯了!!!!!!
感謝閱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