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房間裏,秦書炀不由分說撩起賀光徊衣服。

胸腔一側白皙的皮膚上赫然出現一塊突兀的淤青,中央甚至已經隐隐泛出紫色。

不僅如此,賀光徊整個身體都沁出一層黏糊糊的汗液。這使得他整個身體乍摸上去涼冰冰的,可指腹停留在他身上久一點,又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周身因為高燒正灼熱着。

觸碰到淤青的部位時,秦書炀聽見賀光徊悶悶哼了聲,臉上的表情愈發痛苦。

秦書炀愧疚極了,他身體異常僵硬,以至于下颌顫抖非常明顯。此時此刻,已經不能用思緒混亂來形容秦書炀,他急得都不知道應該先做什麽。直到看到床頭櫃上放着的退燒糖漿,秦書炀空白的大腦才厘清一丁點。

秦書炀站起身從衣櫃裏幫賀光徊新找了套衣服,又萬分小心地把賀光徊扶起來一些。

他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賀光徊都看在眼裏。實在不願讓秦書炀再難過,起身時賀光徊緊咬着牙關沒發出一點聲音,只是眉關緊鎖着,下颌繃得死緊。

“炀炀……”賀光徊難受得閉了下眼睛,又慢慢晃了晃腦袋,他緩了好一會才覺得自己能重新發出聲音,“這衣服太厚了……”

秦書炀沒停手,仍舊一手撐着賀光徊一手笨拙地替賀光徊把幹淨的衣服拉開拉鎖。

他啞聲解釋道:“聽話,不然一會出門會冷的。”

秦書炀要帶賀光徊去醫院,就單穿一身睡衣肯定不行。

賀光徊搖搖頭,肋骨尖銳的疼痛讓他無法坐穩,整個人癱軟地縮在秦書炀懷裏。他費勁地擡手推了一下秦書炀手裏已經敞開來的衣服。

“不去了……”

肢體牽動時他肋下的疼痛就更加明顯,尖銳得疼痛明目張膽地扯着整個上半身的每一根神經,叫嚣着剝奪掉賀光徊除了疼痛外所有的感知。

“太折騰了。”賀光徊呼吸不勻,說話連喘帶歇的,“外面藥箱裏有噴霧劑,你幫我拿進來随便對付一下,如果明天還那麽疼再去醫院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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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對父母的了解賀光徊知道他們只是一時沒回過神來,等他們冷靜下來得知秦書炀要帶自己的兒子去醫院,那今晚外面就是下刀他們都會跟着去。

對現在的賀光徊來說,比起父母給的精神壓力,身體上的疼痛虛弱還得往後稍稍。

他不想大半夜自己已經這樣,還要打起精神來應付父母。

無論接下來父母的反應是崩潰還是心疼,他都沒那個精力折騰。

賀光徊推了推秦書炀的手臂,倦乏地開口:“你把他們送走,然後就回來陪我睡一覺好不好?我太冷了,你不焐着我我沒法能睡着。”

房間門緊鎖着,客廳裏的汪如芸已經從呆愣變成了低聲啜泣。

此時身體健康的她也和房間裏虛弱的賀光徊沒什麽區別,一點平衡能力都沒有,東搖西晃地癱坐在沙發上。要不是賀求真和李淑娴坐在她兩邊幫她撐着身體,她估計已經要滑翻在地。

秦書炀的怒吼聲從不遠處的走廊傳來,一開始大家都沒聽清,只是因為動靜所有人都将頭擡了起來。

再下一句,連眼神空洞的汪如芸都聽清了。

——“讓他們自己滾,這老子的家,他們在這呆着幹嘛!都滾!”

——“憑什麽在老子的家裏傷害老子家人。”

沒聽清還好,聽清了汪如芸更受不了了。她抖了一下,好像吓壞了。而後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抓住丈夫的手。

汪如芸眼泡都哭紅了,昔日漂亮的眼眸現在又紅又腫,她哭着對賀求真說:“老賀……我沒有……”

“我多疼他啊。”

後半句她臉又朝向了李淑娴。

平素汪如芸從來不屑說這些話。作為一個驕傲的女人,她不屑訴說自己的難處,作為一個母親,她覺得這些事是理所應當的。

這兩句震天響的控訴連同先前的打擊讓汪如芸所有的矜持體面蕩然無存,不管賀求真如何安慰,汪如芸也無法停止哭泣。

她捶着胸口含糊哭道:“他早産你知道嗎?生下來五斤都沒有,在保溫箱裏住了一個多月。我媽讓我坐月子,我哪有心思坐月子啊,肚子上的刀口才好一點我就一瘸一拐地去看他。怕他喝不到母乳以後身體更差,我天天擠奶給他送過去。這些別人不清楚,老賀你還不清楚嗎?怎麽能說我傷害他,說我不愛他。”

汪如芸是少數一批正兒八經從醫學院裏念完五年年大學本科畢業的護士,這樣的出身足夠讓她在一群中專畢業的小姑娘裏拔得頭籌。

但她當了普通護士當了快十年,一直到賀光徊快小學畢業時她才晉升為市一院急診部的護士長。

那會所有人都覺得汪如芸沒什麽事業心,畢竟和她同一批分進來的都已經去了行政大樓,只有她才剛剛當上一個小小的護士長。

沒想到短短三年,汪如芸就頂到了護理部主任,還私下拿了個非全日制的護理學碩士學位。

汪如芸不是沒有事業心,是因為幼年的賀光徊身體實在太糟糕了。

因為早産賀光徊整個學前階段抵抗力都很低,三天兩頭就發燒感冒,時不時還會過敏長一身的疹子,拉肚子腸胃不适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只要孩子一生病,汪如芸的心思就不在工作上了。

兩口子在沒生孩子前攢的年假在賀光徊出生第二年就已經全部用光,後面即便扣工資被領導當着所有人面單獨拎出來點名批評也要請假。

為了讓賀光徊能有更好的生活條件,賀求真甚至頂着被舉報的風險在家開小班兒。

汪如芸就更是了。擔心醫院細菌病毒多,她回到家不敢直接進門。老小區每家每戶防盜門外還有還有一道鐵門,汪如芸每天到家門口得先站在兩道門中間把衣服換了,再用消毒洗手液搓一遍手才敢進門抱孩子。

賀光徊的整個童年階段汪如芸夫妻倆都沒有徹頭徹尾地好好休息過,早前夫妻倆總要有一個陪着賀光徊睡覺,這樣賀光徊半夜發燒的時候才能第一時間知道。

後面別人家連興趣班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夫妻倆又從牙縫裏省出來一筆錢給賀光徊報了體育興趣班和他自己喜歡的畫畫。

眼見兒子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夫妻倆發自內心高興的同時還是沒有閑下來的機會。周中輔導作業,周末興趣班接送都需要精力和時間。

他們兢兢業業,一刻沒有松懈,最大也最小的心願就是賀光徊能長成一個優秀的人。

可老天偏偏最愛和他們夫妻開玩笑,十四年前掴一掌,十四年後又掴一掌。打得她們一點還手能力都沒有,雙雙癱倒在地,一呼一吸都覺得困難。

汪如芸哭得撕心裂肺,她緊緊抓着賀求真的小臂倒在賀求真懷裏歇斯底裏地問賀求真:“怎麽能說我不愛他,怎麽能說我傷害他呀!”

李淑娴始終不忍心,向丈夫遞過去好幾個眼神。秦兆豐一開始還在氣頭上,李淑娴怎麽遞過來的眼神,他就怎麽還回去。加上汪如芸實在哭得他心裏不是滋味,幾個來回後秦兆豐漸漸敗下了陣來。

他面色不霁地幹咳了兩聲,開始在客廳裏翻箱倒櫃地找東西,然後拿着兩個小罐子走出客廳。

房間門被吱呀推開,秦兆豐擡着盆熱水走到主卧,臉仍舊鐵青着把塑料盆往床頭櫃上放。放水盆的時候他動作有些重,盆裏的水晃蕩出來濺了他和秦書炀滿身。

秦書炀猛地擡起頭來,眼底的血絲加劇了他的兇相。他将賀光徊緊緊護在懷裏,胳膊微微擡起來,俨然一副戒備的狀态。

秦兆豐啧了一聲,十分不爽地吼了回去:“你別給我這副架勢,難不成你還要打你老子我?!”

賀光徊看不清兩個人的表情,生怕又鬧起來,只能忍着難受死死地拉住秦書炀。

“小賀你別拉着他,”秦兆豐滿臉通紅,剛順下去的氣又堵到了嗓子眼,喘着大氣地罵道:“我倒要看看龜兒子今天要啷個嘛!”

賀光徊哪敢放手,他努力地從空隙裏伸出手臂抓住秦書炀的胳膊往下壓。

“炀炀,不鬧了……”他直起一點身子,另一只手死死地壓着肋部,斷斷續續地勸秦書炀:“進門前……進門前我和你講過的……你忘了嗎?”

賀光徊眼裏全是散不開的霧氣,他唇上丁點血色沒有,反倒是顴周因為發熱的原因而浮着一圈不自然的酡紅。饒是這樣,賀光徊也還在牽強地扯着嘴角對秦書炀笑着。他的手原本是壓着疼痛的部位的,見秦書炀倏地又開始掉眼淚便松開來,一顫一顫地擡手去擦秦書炀的眼尾。

“不鬧了,太晚了,先讓他們回家休息好不好?等……等我好一點,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聊,成嗎?”

對長輩所有的謹小慎微是因為賀光徊,不管不顧地怒吼也是因為賀光徊。

賀光徊說要偃旗息鼓,秦書炀只能啞着握住賀光徊貼過來的手,滿是沮喪地閉上眼用嘴唇碰碰賀光徊的指尖。

重新睜開眼,秦書炀擡頭看向自己父親,不甘不願地開口:“您到底想怎麽樣?”

秦兆豐冷笑了聲,“還以為你多能呢。”

他微微彎下腰敲了敲床頭櫃,櫃子上的水盆正冒着熱氣,旁邊還有一拼雲南白藥和一瓶退燒藥。

先前都沒注意到這些,只在潛意識裏記得父親進來時氣勢洶洶潑了自己滿身的水。

秦書炀五味雜陳地吸了吸鼻子,視線逃避不敢直視父親的臉。

秦兆豐煩躁地擺擺手,“愛要不要,不要倒了。”

轉過臉他看向賀光徊,不自然地開口道:“小賀我不是針對你,換做任何一個人,以現在的情況我都不會同意我的兒子繼續和他在一起。這是我一個當爹的最真實的想法。我不怕你恨我,我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有什麽我就說了。”

不等賀光徊說什麽,秦兆豐又自顧自地點了下頭,然後沒好氣地往秦書炀腦袋上呼嚕了一把。

“當然你們小年輕很多想法我們老一輩的跟不上了,這龜兒子拿自己的前途名聲來和我們作對,我們也不能拿他怎麽辦。但事情不是這麽解決的,不是他鬼吼鬼叫扯着嗓子說幾句滾這事就算過了。你今天不舒服,那就先好好休息,讓他給你上點藥。等你好了,心裏也想明白了,我們再坐下來談。”

賀光徊沒什麽力氣,已經無法直起身來向秦兆豐表達感激,只能拼命地點頭。

他心裏清楚,清楚這已經秦兆豐是最大限度的寬容,大抵還是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

“您寬限我幾天,我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感謝閱讀,鞠躬。

改一下時間,我怕我晚上又來不及,搞得大家撲空,改在早上九點發。先堅持一周,看看哪個時間段我會寬裕一點,以後就不改了(工作黨真的哈特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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