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當秦書炀看到賀求真夫妻杵在客廳中央時,他忽然間有些後悔。

當初就不應該為了表示從此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這點破理由大方地把鑰匙給兩邊的長輩。

淩晨的時候賀光徊的體溫又開始升高,高燒使得賀光徊的呼吸道起了點炎症,怎麽睡都不舒服。他一直站在流冷汗,秦書炀不厭其煩地一身一身替他換衣服。

可禍不單行,很久沒發作的肌肉震顫突然發作,後面還變成了特別嚴重的抽筋,疼得賀光徊身體都弓了起來。

天蒙蒙亮的時候賀光徊總算睡安穩了,秦書炀才靠他邊上囫囵閉上眼打了會瞌睡。

沒料到家裏還會來人,秦書炀出房間的時候相當随意,頭發亂成雞窩,泡腫的眼角還沾着點不明物體。見汪如芸和賀求真的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應該是沒睡醒,還在昨晚兵荒馬亂的噩夢裏。

等反應過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倆大活人時秦書炀相當不自在地抓了兩下自己的雞窩頭,剛放松一點的情緒又變得很差。

汪如芸還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筆挺得體的外套現在看起來和從鹹菜罐裏撈出來的沒什麽區別,秦書炀簡直要懷疑他們夫妻倆昨晚怕是都沒回去。

目光碰撞的時候,汪如芸竟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她甚至下意識地将手背在後面,沒着沒落地企圖去拉扯身後的賀求真。

生鏽的腦子慢慢開始重新運轉,秦書炀沒管他們,只瞟了一眼又折回了房間。等再出來的時候他簡單地收拾了下,換了身看起來還算精神的休閑裝。

剛好訂好的生鮮已經送上門,秦書炀徑直從賀求真他們身邊經過,面色平靜地打開門接過食材後轉身走進廚房。

怕油煙嗆醒賀光徊,秦書炀把廚房的磨砂玻璃門拉了起來,連同兩位長輩一起被他嚴嚴實實地關在門外。

做好飯,秦書炀把幾盤炒得清淡的菜端了出來。他拿了四支碗添了兩碗米飯,将餐桌邊的椅子抽出來四把,還是沒說任何一句話又走進房間。

不多的一會,半阖着門的主卧裏發出來了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但兩個人很久沒出來。

“小光……他是不是知道我們在這就不想出來了?”汪如芸擡起頭小聲地問賀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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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着急,“他還病着呢,要是不想出來那不就餓着了?”

賀求真搖搖頭,半晌後才沒底地開口安慰妻子:“不會的,小秦能想辦法帶他出來吃飯,不能讓他餓着。”

還想說什麽,秦書炀就抱着賀光徊走了出來。

一夜病痛,賀光徊的神情比先前秦書炀剛起床那會還差,秦書炀把他放座位上的時候他還有點坐不穩,下意識伸手撐了下餐桌。

餐桌被他踉跄着往外推了一下,嘎吱一聲,刺耳得要命。

肢體牽動弄疼了賀光徊的肋下,他死死地按着疼的地方,力氣使的比先前還要大,指尖已經從蒼白轉成了殷紅。

秦書炀半蹲下來将他穩穩扶着,賀光徊這才能毫無顧忌地趴在秦書炀胸口上換氣。

待氣順過來坐正後擡眼,賀光徊看到父母。他逃避地垂下眼,又好奇地用餘光打量了一遍。不知道要說什麽,賀光徊舌尖好幾次破開嘴唇,又緊緊抿住。

等秦書炀添了碗米飯坐到餐桌前,賀光徊才試探着問還站在客廳裏沒說一句話的父親母親:“爸媽,你們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從房間出來到現在,賀光徊腳就沒落過地。除了沒坐穩時擡手撐了一下桌子這項沒太大用的舉動外,他好像全程都沒有再多的動作,就一直摁着昨天撞到的地方。

汪如芸心髒又脹又痛,聽見兒子問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就搖頭拒絕,“不,不吃了。我和你爸下午還有事。”

明明一夜到天亮不曾一刻合過眼,八點不到就拉着丈夫趕過來,站不是坐也不是地等了一上午,就是想見兒子一面。等真的見到面,兒子也肯開口同她講話,汪如芸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她緊張地手臂僵硬,拉着丈夫就往外走。步履匆忙到出了單元門汪如芸才覺得自己又可以重新呼吸。

她憋得眼睛都紅了,眼前看到的根本不是兩旁已經金黃的秋葉而是兒子消瘦又無助的身影。

蕭瑟的秋風下,汪如芸不顧行人異樣的眼光,蹲在路邊哭得倒抽氣。

第二天,秦書炀買菜回來又看到賀求真和汪如芸站在客廳裏。

今天倒還好點,他倆都換了身衣服,汪如芸還稍稍理了理頭發,看着比昨天一臉菜色頭發亂糟糟的要精神很多。

但還是沒任何話講,秦書炀不想說,他們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三個人兩個是木頭,一個是瞎子,仍舊和昨天一樣,一個關着廚房的門安靜地做飯,另外兩個則安靜地變成客廳裏的雕像擺件。

唯一不同的是主卧裏動靜沒停過,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咳嗽。每次咳嗽聲響起,汪如芸就會短暫地從石化狀态裏脫離出來,焦急又心疼地看向走廊那頭的卧室。

今天秦書炀只炒了一盤豬肝兒,另外熬了好大一鍋粥。

他還是拿了四支碗,從鍋裏舀出來兩碗後就進了房間。

房間裏咳嗽聲掩蓋住了別的聲音,賀求真站在走廊口等着。他算過時間,今天賀光徊出來得要比昨天晚很多。果不其然,等秦書炀抱他出房間連秦書炀走路移動的速度都比昨天慢。

賀光徊摁着身體的動作也比昨天要用力很多,賀求真能清晰地看見賀光徊發白的指尖。

算得上是條件反射,父母在場賀光徊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身體自然而然地維持着一份拘謹感。

坐下後賀光徊沒敢去撐餐椅,而是将重心交給秦書炀,讓秦書炀幫他扶正身體坐穩。等坐正後,他還是像昨天一樣,輕聲問父母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吃飯。

只是一開口就嗆了一嗓管的風,賀光徊又開始咳起來。他咳得整個身體都弓了起來,原本乖乖放在腿上的手又重新摁回疼處。

身體晃動時賀光徊擡起來的臉紅得吓人,整個眼球全是血絲,生理性眼淚混合着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掉。看起來憔悴又可憐。

怕他從椅子上摔下去,秦書炀只能緊緊地摟着他,除了替他拍着背脊順氣外根本不敢有別的動作。還是汪如芸先反應過來的,她招呼賀求真去接溫水,自己又去藥箱裏翻找咳嗽糖漿。

兩口子湊到賀光徊身邊時,原本還挺寬敞的餐廳瞬間變得擁擠。秦書炀抽不出手,賀光徊就着汪如芸的手喝了兩大口咳嗽糖漿,又被父親托着脖頸喂了小半杯水。

灼痛的嗓子被甘草味的糖漿撫過,賀光徊感覺自己上呼吸道總算得救。他氣還沒喘勻就朝着父母說了聲謝謝,眼瞅着又要咳起來,賀求真趕忙又拍着他背脊喂了他點兒水。

賀光徊癱軟地靠在秦書炀懷裏,眼睛只睜開來一半兒,又問了一遍父母:“您們今天還有事要離開嗎?”

他咳得那麽受罪汪如芸心都要碎了,壓根不可能再離開,立馬順着臺階就往下走,“不走了,不走了,爸爸媽媽今天就是專程過來陪你吃午飯的。”

汪如芸扯了張紙,仔仔細細地替賀光徊把臉上的冷汗擦掉,關切地問他:“沒吃退燒藥麽?怎麽能燒成上呼吸道感染了?”

“他現在蠻多藥不能吃,醫院給的退燒糖漿起作用慢。”秦書炀接過賀求真遞過來的粥碗,一邊用手背探了探溫度一邊替賀光徊回答。

那碗粥是他提前替兩位長輩盛出來的,原本是想着他們要是要留下來吃飯可以不用等,端起碗就能吃。賀光徊起床磨蹭,提前盛起來肯定就涼了。沒想到這會接過來溫度還剛好,不用吹就能喂給賀光徊。

“舒服點了麽?”秦書炀用鼻尖頂了頂賀光徊的額頭,輕聲問他:“坐正了我喂你吃點東西再帶你去睡一會?”

賀光徊點點頭,摁着肋骨勉強坐正一些。

從秦書炀替賀光徊解釋完後,賀家老兩口又陷入了揪心的沉默,眼見着賀光徊張開嘴巴咽下一口炖的糯糯的營養粥後才不是滋味地坐回餐桌邊。

汪如芸沒食欲,捧着碗卻目不轉睛地看着賀光徊。

終于,她沒忍住嗫嚅問道:“小光,你現在……你能自己吃東西嗎?”

賀光徊将嘴巴裏的東西咽幹淨後茫然地轉過臉看向母親,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關懷還是诘問,眼睛眨了兩下不知道怎麽回答才是母親想聽到的答案。

擔心自己說的話又“傷害”到賀光徊,汪如芸急忙解釋:“不,媽媽沒有別的意思。”

她很不擅長做這種事情,越心急越不會組織語言,紅着臉比劃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賀求真按住妻子的手,将話接了過去

他關切地問賀光徊:“你媽媽的意思是我們知道你生病太晚了,不知道你現在發展成什麽樣了。她太着急了,這兩天就沒好好休息過,一閑下來就在想你的事情。”

賀求真也不擅長解釋,他想說的很多,昨夜夫妻倆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甚至還想過要不要替妻子向兒子道個歉。但真的看着賀光徊的時候,賀求真才發現自己連汪如芸哭着和所有她認識的神內權威打電話,向他們詢問關于這個病是否有一線生機這件事都說不出口。

颠來倒去,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還是“你媽媽沒有別的意思。”

賀光徊微微搖頭,聲音疲軟,還有先前劇烈咳嗽時遺留的沙啞。

“我知道。”

他忽略母親逃避卻又好奇的眼神,認真地看向母親解釋道:“我病程發展得沒有那麽快,我現在還能走路,只是無法蹲起和上下樓會困難一些。學校那邊我還在繼續任課,現在還在幫一家出版社做一個項目。上肢也沒什麽問題,這兩天主要是……”

後半句賀光徊噤了聲不想再提,他将眼睫垂下,聲音更淡了些,“總之,我在積極治療,還沒有您想象的那麽嚴重。我還在正常生活,您和爸爸不用每天過來,我退燒了就會正常去上班的。”

聽着兒子的認真解釋,汪如芸第一的反應不是卸下了一點擔憂。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鼻酸,酸澀的鼻頭被熱粥的水汽一蒸,竟然猛烈地疼了起來。揪着五髒六腑的那種疼,疼得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賀光徊的眼睛。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自己生的孩子遇到天塌的大事告訴的第一個人不是她,向她解釋病情最後添補的那句也不是讨要關懷和幫助,而是關于他的工作和委婉着拒絕探望。

感謝閱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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