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新年前夕,江珏那個沉寂了半年之久的家庭群裏終于有了動靜。

他那位不怎麽熟的繼母發信息過來,問他最近有沒有時間,要不要回家過年。

江珏看完最後一行字,面無表情地關掉手機。

當初他和江震豐出櫃,父子倆鬧了場大的。

兩人不僅沒了聯系,甚至還在斷絕父子關系的紅線上反複橫跳了将近一年。

這一年裏,或許是江珏沒真正找個男朋友,又或許是江震豐某天福至心靈突然想通了。

江家家大業大,旁門分支不計其數。堂的表的親戚一堆,可是只有江珏才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兒子,他倆關系不好窩裏鬥,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怎麽說都是自己名正言順養大的兒子,關系還是不要太僵。

退一萬步,就算真的真的有情緒,表面工作也得做漂亮。

于是他今天特地放下一點身段,給江珏打了電話。

簡短的稍微噓寒問暖一番,表示自己還記得外面有這麽個兒子。

最後再陰陽怪氣地說他不尊重長輩,話裏句句帶着數落。

長輩,比她大五歲的小媽也算長輩?

江珏也沒給他好臉色,話沒聽完就挂了電話。

但他也的确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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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別的,就為了在家宴上溜達一圈,表明他爹後繼有人,不至于斷子絕孫。

這是江珏跟他老子默認的相處方式。

江珏一想到就心煩,人還在B市就整天板着張臭臉。

周诩送他去車站那天心情跌落最低,坐在車上扭頭看着窗外,一聲不吭。

等紅燈的時候,周诩笑着打趣:“這麽不開心,不然別回去了。”

江珏聽後直了直身子,看向周诩。

好像真有幾分當真。

周诩伸手,指尖抵住下颚,把他的臉轉回前方,又很快收回。

動作自然,帶了點不遠不近的親昵。

“逗你呢。”

江珏讪讪地徹底偏過頭,看向窗外。

到了車站,江珏解安全帶下車一氣呵成。

周诩本想給他拿行李箱,結果自己腳剛踩地上,那邊後備箱就已經落下了。

江珏一手握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壓了一下腦袋上卡着的鴨舌帽:“走了。”

“哎,”周诩走到他身邊,“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給我回個電話。”

江珏“嗯”了一聲,不怎麽急着走。

他動了動唇,似乎有話要說。周诩耐着性子等他開口,可最後卻也只是沉默帶過。

正值春運,車站前熙熙攘攘滿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行人,江珏很快被淹沒其中,靠着他那紮眼的個頭還能看見一二。

他似乎是停了,往回頭看。

周诩的手機響了。

“周老師。”

江珏把話說得很慢。

周诩站在車邊,似乎能看見擁擠的人潮裏對方纖長的身影。

“信裏的請求,有答複嗎?”

-

江珏離開後,周诩的生活回歸正常。

年前,公司放了年假。周诩回家還沒歇上一天,孫子琪就給他來了電話。

幾個月的功夫,對方還真在B市開了家理發店。

雖然店面地段不怎麽樣,不過臨近小區,固定客源也是有的。

自己當年從火坑裏拽出來的小崽子能做到今天這個份上,周诩其實挺欣慰的。

他二話不說,轉了個厚重的開業紅包過去,孫子琪沒收,只是說想請周诩吃飯。

周诩懶得出門,孫子琪便要來家裏給他做。

大過年的,周诩也沒讓他跑這一趟。

關掉手機睡了一覺,再醒時已是傍晚。

周诩端了杯溫水,站在落地窗前看屋外連着天的霓虹個焰火。

房子是靠近公司的大平層,地段好,樓層高,能看見半個B市的夜景。

除夕的晚間,屋外比屋裏熱鬧。

說傷感其實也沒有,畢竟這些年都這樣過來了。

朋友是有,但誰沒個家。自己養的小鴨子還卡着時間回家孝敬爹娘呢,沒道理硬扣着人陪自己過年。

再說這年也沒什麽好過的。

一杯溫水下肚,周诩去廚房扒拉了幾下冰箱。刨出點面條來,就着一根火腿腸一鍋炖了。

油煙機發出嗡嗡的響聲,按停後才聽到手機也正在響。

周诩端着小鍋出來,又去拿手機。江珏的電話,問他怎麽沒回信息。

周诩邊吃邊說,自己睡覺剛醒。

其實是微信小號沒切,沒想着還有朵小白花要聯系。

也不知道怎麽,周诩感覺特別疲憊,沒那個興致,和江珏沒說幾句就挂了電話。

吸溜完面條,熱了一身的汗。

周诩脫了衣服剛準備洗澡,手機在卧室又響了起來。

他以為是江珏。

這小白花其實有點黏人。

從去年九月開始,周诩跟江珏陸陸續續也處了好幾個月。

和第一印象不同,江珏這人外冷內熱,一旦卸下了最外一層的防備,整個人都會變得柔軟起來。

比較明顯的就是信息頻繁,周诩每一次切換賬號都能收到對方的未讀信息。

而且基本都是着雞毛蒜皮的小事,分享日常一樣,讓周诩有一種真在談戀愛的錯覺。

夢回高中也挺魔幻的。

洗完澡,周诩頭發半幹不幹。

毛巾搭在肩上,他随手揉了把頭發。

手機躺在桌上,點亮屏幕時顯示有兩條未接來電。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來電人并不是江珏。

周诩本想回撥過去的手指僵在空中,垂眸看着通話記錄中“宋樂”二字陷入沉默。

怎麽是他。

都這麽多年,這個人差不多已經消失在周诩的生活裏。

就連這兩個簡單到到處都是重名的破名字,他都沒在遇到過第二個。

真是宋樂。

當年甩了周诩去結婚生子體驗正常人生的宋樂。

周诩有一瞬間的恍惚。

門鈴不合時宜的響起,這個時間竟然還有人登門。

像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坐,周诩沒再糾結電話的事,随便找了件睡衣披上開門。

他本以為會是維修工人,又或者是物業來送溫暖。

再不濟是孫子琪不聽勸跑過來,更離譜的,應該不會是江珏。

他的朋友圈就那麽些,沒幾個是除夕夜跑上門的交情。

然而開門後,周诩還是愣住了。

“宋…”

他張了張嘴,一個名字念了半截,最後還是閉了嘴。

“阿诩…”宋樂蒼白着唇,說話時聲音抖得厲害,“好久不見。”

-

周诩和宋樂的确好久不見了,算一算得有五六年。

本應為人夫、為人父的宋樂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周诩一時半會兒還真反應不過來。

他看了眼玄關的時鐘,十點三十五分。

都這麽晚了。

“新、新年快樂,”宋樂提了提手裏拎着的水果,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我來B市有點事,之前聽老同學說你在這兒,正好過來看看。”

這段從教科書上走下來的客套話把周诩聽得一愣。

他沒想過,哪怕是過了這些年,也沒想過能從宋樂嘴裏聽到。

心髒就像被人用力攥了一把,悶着疼,說不出的滋味。

見周诩許久沒有反應,宋樂有些忐忑。

他一直垂着目光,磕磕絆絆地問:“方、方便嗎?”

周诩有一種想笑卻笑不出來的無力感。

他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氣,側身讓開一些。

宋樂踩掉自己的鞋,彎腰在門外擺正。這才縮着肩膀,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低着頭,能看見後頸凸起的脊骨。

宋樂本來就瘦,被冬季厚重的衣服一壓,整個人像是随時都能倒下。

這麽久沒見,對方似乎被生活折騰得不輕。

眉眼中遮掩不住的疲憊,像是累極了,每說上一句話都帶着小心和謹慎。

周诩腦子有點木,回頭看宋樂站在玄關,手足無措地原地轉了半圈。

他的腳上擺着棉襪,灰撲撲的白色。腳趾蜷着,有些拘謹。

周诩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從玄關拿了雙棉拖。

以前孫子琪穿的,放鞋櫃裏不占地方,周诩就一直留在那。

他沒看宋樂,直直進了屋裏。

餐桌上放着飲水機,他給宋樂倒了杯水。

玻璃杯在餐桌上磕碰出清脆的聲響,像利刃般刺着他的耳膜。

放在桌上的手機在此時收到信息,是孫子琪的新年祝福。

對方的名字在周诩腦子裏過了一遍,眼前搜刮出來一張臉。

剛想開口,宋樂先出了聲。

“阿诩…”

一個稱呼叫的周诩腦袋大了一圈。

“什麽事直接說吧。”

“我…”宋樂握着杯子,用力到甲床發白,“我來看看你。”

周诩拎了個凳子坐下,覺得自己和宋樂這樣真的太難受了。

在外面上班跟別人玩心眼子,回到家還得在這猜啞謎。

周诩不是說應付不來這些,只是這種讓人心煩的事兒就不應該是宋樂帶給他的。

心裏堵得都快喘不上氣。

“看完了,然後呢?”

另一邊,孫子琪剛吃完晚飯,一家幾口正熱熱鬧鬧擠在狹小的沙發上看春晚。

收到周诩的短信時他還有些詫異,反應過來後和家裏人說上幾句就收拾東西出了門。

他帶了些蔬菜過去,又拿了些水果。

最後連瓜子花生都兜了些,甚至還帶了對聯。

過年路上沒車,他等了好一會兒才攔了輛出租。

到了周诩家門口先醞釀了會兒,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輕輕敲了敲門。

給他開門的并不是周诩。

對方背着光,兩人撞上視線都愣了半天。

往誇張了說,孫子琪甚至有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你…”他愣了愣神,指向宋樂,“誰啊?”

宋樂驚訝得沒比他少,半張着嘴半天沒說話。

他話最後也沒說出來,轉頭看向屋裏的周诩。

周诩跟個沒事人一樣從客廳溜達過來,跳過宋樂對門外的孫子琪說道:“進來吧。”

孫子琪茫然地進了屋,把肩上的蔬菜放在了地上。

宋樂像是還沒反應過來,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那兒。

玄關上有燈,微微照亮兩人的五官。

其實仔細看過去,也不是那麽的相像。

對方比他瘦多了,跟有什麽病似的,整個人的狀态都不是很好。他們更多像的是臉型和五官,但也有一些區別,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來。

孫子琪蹲身換鞋,視線在宋樂的腳上停留片刻,慢半拍地從鞋櫃裏找了雙夏天的拖鞋。

宋樂察覺到了他的停頓,穿着棉拖的雙腳往後退了半步。

短短幾秒時間,孫子琪緩過勁來。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空氣中那一點尴尬的暧昧,像是也明白了什麽。

他沒繼續糾結,只是拎起自己帶來的蔬菜,繞過玄關杵的人走去廚房。

“周哥,你吃飯了嗎?”孫子琪十分熟稔地問道。

“吃了,”周诩人在餐廳,給自己倒了杯水,“你再做點吧。”

“哎!”孫子琪麻溜地進了廚房,“我今天帶了好多東西過來,周哥你有沒有什麽比較想吃的?”

周诩沒什麽胃口,轉頭想去問宋樂。

也就幾秒的功夫,玄關空蕩蕩的。

剛才還呆着門口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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