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周诩以前身邊不缺人,只要他想,什麽樣的都有。
但現在換了胃口,不喜歡人了,喜歡狗。
劉浩不止一次看見對方牽着條大金毛,在公園裏跟一群狗爸狗媽們交流經驗。
而且令人害怕的是,那些人都喊他花花爸爸。
花花爸爸?
劉浩沒明白這個聽起來四十五六歲的稱呼是怎麽安在周诩頭上的。
“你不懂。”
周诩說着,抛出去一顆彈力球。
小白花宛如脫了弓的箭,“嗖”一下竄了出去。
“都這麽喊的。”
劉浩皺着眉,看那條大金毛銜着個球回來,周诩蹲身搓搓他的小狗腦袋,喜笑顏開:“小白花真棒。”
劉浩:“……”
跟他喝酒泡吧了這麽多年的周诩,辭職後天南海北一通亂跑,把人跑得清心寡欲看破紅塵,活脫脫一居家好男人,整天只知道睡覺遛狗逛超市。
這落差有點大,他多少受不了。
心裏七七八八也知道點緣由,但不是很願意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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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長大的發小曾經被宋樂折騰的封心鎖愛,那好歹也是四五年的交情。
到江珏這滿打滿算也沒到兩年,怎麽就給超凡脫俗了?
周诩對此的解釋是:“講不清。”
和宋樂相比,江珏在他身邊的時間的确要短上許多。
但這兩個人給他的感覺卻是天差地別。
周诩更像是追着宋樂跑,為了他努力,為了他奮鬥,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甚至為了他活着。
不累是假的,但累得很開心。
但和江珏在一起時,他很舒服。
全方位各個方面的舒服。
或許是物質條件到了一定的程度,以前那些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和江珏更像是并肩走着,累了互相靠一靠。
不怕被欺騙,不怕被抛棄。
跟條忠誠的大狗狗一樣,永遠和你在一起。
可諷刺的是,周诩自己把這些事情做了個遍。
以前覺得就算對不起也用不着後後續,結果孽作出去了,現在沒臉見他。
“真放不下就去追,管他以後怎麽樣,過好眼下。江珏是個明眼人,他也知道你有苦衷。”
周诩只是笑。
“算了吧。”
他都自我建設這麽久了。
都這麽這麽久了。
“真算了?”劉浩問。
周诩又不吭聲。
劉浩無奈地搖了搖頭:“下個月江珏他們同學在我那邊搞個畢業晚會,你來不來?”
周诩一愣,擡頭看去:“畢業?”
“都快五月份了,可不就畢業?最近不少大學生搞這個。”
周诩還在迷茫地算着時間,江珏竟然都已經大四了。
也是,當初就想着過個一年多,對方就會離開B市。
只是這麽一眨眼就過來了,還真有點措手不及。
“去看看吧,指不定最後一面呢。”
周诩被他這話說得有點無語,便把玩笑開回去:“怎麽?他讓你來喊我?”
劉浩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搖搖頭。
周诩同他對視片刻,輕輕放下唇角。
“真不來?”劉浩沖周诩一挑眉。
周诩低頭又揉了一把小白花的腦袋:“到時候說。”
六月底,江珏他們班的畢業晚會如期舉行。
一行人吃完晚飯轉場來到酒吧,包下了整個場地,全是他們院裏的人。
熟人局放得開,一群大學生一到地方就把氣氛點起來了。
周诩提前來過,但挨着點又走了。
理由是回去遛小白花,劉浩都懶得聽他胡扯。
但周诩的确回去遛狗了,小白花大晚上一身的牛勁,拉着周诩狂奔兩千米。
最後一人一狗累得都跟狗一樣,癱在沙發裝死。
看看手機,九點了。
敢情折騰半天就過去了一個小時。
周诩長嘆一聲。
盯着天花板單純放空了半小時,他起身去樓上洗了個澡。
本想着洗洗澡睡覺,卻半道上岔到別出去,把自己捯饬出一個人樣。
對着鏡子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下樓搓搓小白花的腦袋,拿起手機出了門。
劉浩說的沒錯,這指不定是他最後一次見江珏。
說來也巧,自打他年後回到B市,也就真沒再見過江珏。
以後畢業了,離開了,那就真的見不着人了。
就算不說話也行,去看一眼總是可以的。
他就去看一眼。
周诩抱着這樣的心态去了酒吧,在入口處隔了老遠,眼都看瞎了也沒找見江珏的影子。
正盤算着換個地方,還迎面撞見了劉浩。
對方笑嘻嘻的:“我就知道你會來。”
周诩嘴角一抽,開門見山:“江珏呢?”
劉浩擡擡下巴:“你後面呢。”
周诩有些火氣,轉身的同時罵道:“少他媽跟我放——”
一個“屁”字憋嘴裏了。
高高大大一小夥子。
江珏還真在他後面。
一年多沒見,對方除了頭發短了些,似乎并沒有什麽變化。
立體的五官浸在暗處,像他愛看的黑白電影,帶着灰白的質感,顯得有些冷,不那麽平易近人。
“怎麽樣?”劉浩走到江珏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我說等一等,這人肯定來。”
“嗯,”江珏倒也不遮掩,“謝謝劉哥。”
周诩有那麽些許的無語。
“長嘴就好好說話,”劉浩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囑咐周诩,“該道歉道歉,別他媽搞青春疼痛文學了!”
周诩:“……”
三個人的場景,走掉一個就略顯尴尬。
周诩視線下移,在江珏那雙長腿左右來來回回掃了幾遍。
他出現在這本就挺讓人尴尬的,
江珏率先開口:“聽說你養了只狗叫小白花。”
周诩:“……”
這事兒單拎出來好像也沒什麽,可是從江珏嘴裏說出來怎麽就這麽別扭?
“你把我當狗養,”江珏上前幾步,目光鎖着周诩,“還是把狗當我養?”
周诩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淺淺呼了口氣:“劉浩跟你說了不少。”
“嗯,”江珏停在周诩面前,隔了不過半米距離,“聽說你最近過得不怎麽好,帶着那只狗天南地北到處跑。”
周诩差點沒給氣笑出來:“也不至于。”
他擡眸,本想回以毫不在意的狀态,卻在看見江珏發紅的眼眶後愣了一愣。
“不至于?”江珏長睫微垂,說話倒顯得随意,“那你過得很好嗎?”
周诩說不出話來。
“劉哥和我說你一定會來,我不信。他和我打了個賭,如果你來了,我就好好跟你說話。”
周诩忍不住問:“如果沒來呢?”
江珏沉默了片刻,開口:“那就沒來。”
周诩心髒一疼。
他想扯出點笑,但又覺得自己笑得挺醜。
心底壓不住的情緒翻江倒海,就像江珏盯着他、越來越紅的眼睛。
“江珏,”周诩鼻根酸澀難耐,說話都像含着口呼不出的濁氣,“我真挺對不起你。你就算怨我,我也不辯解一句。”
他們的相識始于謊言,甚至相處時也參雜着目的。
“但是……”
他的聲音有些飄了,像變了個調。
但是那一年多的時間,也不全是欺騙與謊言。
周诩不是沒想過,他只是不敢想。
“我想你開心一點。”
“是嗎?”江珏提了提唇角,“那你覺得我現在開心嗎?”
周诩沒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江珏靜靜地等了會兒,卻也沒硬逼着周诩開口。
只是垂了垂眸,有些失笑。突然靠近了些,擡手蹭了下周诩的臉。
拇指指腹溫熱,掃過眼下皮膚,似乎帶着十二萬分的珍惜和愛重。
也就這樣抹了一道,手拿開得幹脆,轉身離開得也幹脆。
那一瞬間,周诩一直按着的心口仿佛被猛地貫穿,疼痛劇烈到讓人麻木。
他甚至都有些站不穩,往前踉跄半步,扣住了旁邊卡座的靠背。
“哎,”下意識的出聲,周诩上前幾步扣住江珏的手腕,“你說你走就走了,怎麽還摸人臉——”
話音剛落,江珏反扣住他的手,轉身往後輕輕一拉,周诩就跟縷魂似的,毫無方向感地一頭撞進他的懷裏。
江珏身上沾了點酒氣,不過是暖的,像剛溫好的一壺酒,周诩貼着他的鎖骨,感覺都要醉了。
幹燥的唇瓣貼着耳朵,江珏問:“那你怎麽還拉人手?”
周诩有點想笑,但不太能笑得出來:“江珏,你就不怕一個坑裏摔兩回嗎?”
“你讓我摔嗎?”
這話太窩心了。
周诩挺想說一句“多大人了還戀愛腦”,又怕這戀愛腦要真臨門一腳醒悟了,自己該怎麽辦。
這個擁抱滾燙妥帖,他甚至都沒敢太用力,過于年輕的心髒隔着肋骨,周诩長長呼出一口氣,擡手抱了回去。
随着輕微的動作,他能感受到江珏身體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那個擁抱鋪天蓋地似的蓋過來,雙臂收攏在他的身側,以及逐漸急促的鼻息。
“周诩,說話。”
不跟別人過不去,也不跟自己過不去。
和江珏分開這一年多也想通了,什麽都不如一個真心對自己的人來的實在。
“嗯,不讓你摔了。”
當晚,江珏和周诩回了公寓。
一開門,小白花就興奮地沖了過來。
江珏和他打了個照面,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小白花?”江珏問。
周诩摟着小白花的脖子,把他的臉對着江珏:“像不像?”
江珏進門換了鞋,低頭盯着狗子看了好一會兒:“不像。”
周诩覺得好笑:“還真比上了?”
江珏沒理他,擡眼掃了遍屋裏。
屋裏的陳設家具都還完完好好地放在原處,就連玄關上黏着的便利貼,都和他走時一模一樣。
周诩放開小白花,見對方繞去江珏腿邊聞了聞,很快熟絡起來:“你倆挺投緣。”
江珏俯身摸着小白花的腦袋,擡頭瞥了周诩一眼:“都是你的狗?”
周诩笑道:“我可沒說。”
屋裏開了暖氣,冰箱裏囤着食材。
周诩打算煮點稀粥,省得江珏喝了酒晚上胃不舒服。
只是剛往廚房那邊走了幾步,突然被人追上,從身後抱住。
江珏閉上眼,下巴硌在周诩肩膀,細碎的發梢撓着他的耳朵。
“周诩,這次是真的。”
周诩擡手覆在他的手背,低頭輕輕搓着虎口。
“真的,不騙你。”
跟江珏的和好要比想象中平淡,最起碼周诩還以為自己得挨頓揍,或者挨頓操。
但江珏一改以往的暴躁性格,抱了一會兒周诩就撒手了。
先是在客廳轉了一圈,然後上樓去了。
周诩煮好了粥,一出廚房門,剛巧見他下來。
悶不吭聲的,沉着臉,也不知道鬧誰家的脾氣,幾步走過來又把周诩給抱住。
“哎,”周诩在他背上呼嚕幾下,“查崗查的怎麽樣?”
江珏在他臉邊上蹭了幾下,啞着聲音:“還以為你會扔了。”
其實江珏一年多前離開時,想過要不要把自己的東西帶走。
但是太麻煩了,這個家好像哪裏都有他的痕跡。
所以他幹脆把這個棘手的活留給了周诩,甚至希望對方在扔掉他的東西時,會有那麽些許的糾結和猶豫。
然而出乎意料,他的東西都好好的保存在原處。
而且更重要的是,并沒有其他多餘出來的痕跡。
在他們分開的這一年半裏,周诩似乎和這間公寓一起停在了那一個冬天的年下。
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變,人還是那個人。
“劉哥經常和我說起你,說你的不容易。”
當初離開時江珏難得放一回狠話,也真以為自己要和周诩掰了。
就在雙方都挺自閉以為差不多完了的時候,當初的媒婆,也是罪魁禍首的劉浩,正努力在其間力挽狂瀾。
對于周诩的離開,江珏知道大部分是江兆豐的原因,但劉浩知道的比他具體,說出來也更顯無奈。
成年人的世界總有取舍,但江珏還是有點氣惱自己就這麽被放棄。
所以就幹脆和周诩分開一段時間,前半段忙着保研,後半段忙着論文。
江珏那時挺糾結自己是滾出去實習還是紮根圖書館,最後還是決定再多讀幾年的書。
周诩搓着他的耳朵,若有所思:“所以你還要在B大呆三年?”
江珏仰頭看他:“你不樂意?”
他剛洗的澡,頭發上還帶着一點濕漉漉的水汽。
縮着肩膀靠在周诩的身邊,仰頭時睫毛撲閃,微微下垂的眼睛,小巧的鼻尖還泛着粉。
周诩喉結微動,就着這麽個姿勢俯身親了下他的眼睛。
江珏立刻扔了手機,手臂往上勾住周诩的頸脖,拉下來吻住那片朝思暮想的唇。
一路算下來,這還是他們闊別重逢的第一次接吻。
急躁中帶着讓人心安的沉穩,漫長而又黏膩的觸碰,溫和而又讓人沉迷。
“總覺得…這樣會不會太心急?”
江珏于混亂中抛出這麽個疑問。
周诩都給聽笑了,抵着對方的額頭,摸摸他的側臉:“還得裝一下矜持?”
“不是,”江珏包住他的手背,“只是在此之前,我得給自己讨個名分。”
周诩樂得不行。
但樂完對上江珏認真的眼神,又收斂了一些。
“讨個什麽名分?”
“你說呢?”
他們稀裏糊塗到現在,混亂得說不清道不明。
江珏不喜歡猜來猜去,他更願意把一切坦誠布公的說出來。
“男朋友?”周诩問,“還是…嗯?”
他其實不太能說的出口。
江珏盯着他看,把他盯得不太好意思了。
最後幹脆眼一閉心一橫:“愛人,伴侶,寶貝,你想要哪一個?”
江珏終于笑了。
“知道這幾個稱呼的意思嗎?”
周诩懂他那些心思,自然也妥帖地照顧到了:“你要是個姑娘,我已經帶你去打結婚證了。”
江珏抱住他:“也不是不可以打。”
周诩無奈,嘆了口氣:“打打打,回頭出國打一個。”
江珏悶着聲:“那你只能有我一個了。”
“嗯?”周诩掰過他的臉,“不然我還有幾個?”
江珏看了會兒,湊過去親。
周诩笑着搓搓他的頭發:“有你一個就夠折騰的了,再來幾個我都得少活幾年。”
絕對信任,絕對忠誠。
一輩子遇着一個,就夠到老了。
隔天,周诩醒來時床上只他一人。
手臂下意識在旁邊摸了兩下,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腦反應片刻,“唰”的一下撐起了身。
腰椎仿佛接了串鞭炮,噼裏啪啦迎頭直上一路炸到他天靈蓋。
胳膊脫力重新砸回床上,随後便聽得腳步聲響起,江珏坐在了床邊。
“醒了?”
周诩閉上眼睛,松了口氣。
他翻了個面向,側躺着看向對方:“幹嘛呢?”
江珏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做早飯。”
“昨天我不是煮了粥?”
“剛下去看。”
他一邊說着,一邊掀被重新躺下。
手掌自然而然地覆上周诩側腰,一點一點慢慢地揉着。
周诩舒服地“嘶”了一聲。
江珏貼着他的後背:“是不是有點過了?”
一想到昨晚,周诩太陽穴就突突直跳:“那時聽不懂人話,現在開始反思了?”
大概是久別重逢,江珏昨晚卯足了勁折騰他。
遲到的愧疚在此刻是那麽的虛假,周诩簡直懶得理他。
江珏把臉貼在周诩的後脖頸上,裝鹌鹑不吭聲。
“我這都一年多沒折騰了,”周诩閉着眼,“以為都跟你似的,虎玩意兒。”
江珏聽後,瞬間支楞起身子:“一年多?”
周诩不明所以,順着話頭應了一聲。
可江珏似乎依舊疑惑:“你這一年多……”
挺多時間稍長,周诩終于察覺出了點不對勁的苗頭。
“我這一年多?”他轉了個朝向,面對着江珏,“怎麽了?”
江珏抿了抿唇,沒再吭聲。
“想說什麽?”周诩直接伸手上臉,“我這一年多沒出去鬼混你挺驚訝是嗎?”
“沒有沒有,”江珏連忙抓着他的手指收進懷裏,“也不是那麽驚訝,但總有點……”
“嗯?”
“畢竟分開了。”
靜了片刻,周诩在被子下伸過去手,抱住了江珏。
“那時候感覺怎麽樣?”
江珏語氣不佳:“不怎麽樣。”
雖然那一年半裏,從劉浩那邊得知了不少關于周诩的事情,可心裏沒底,一想到對方就總覺得心口空落落的。
“想一起的人走不散,”周诩輕聲道,“何況是你。”
一個沒真想走,一個急着挽留。
對上江珏這樣赤/裸着的真心,只要不刻意辜負,兜兜轉轉總會回到對方的身邊。
更何況,周诩從來就不忍心。
“粥熱了嗎?”周诩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窩在江珏懷裏。
江珏親親他的額角:“熱了。”
“那還是起床吧,”周诩按着床鋪起身,“幾點了?”
亂糟糟的清晨,小白花破天荒跑上了樓,蹲在床邊守着他那雙拖鞋。
“你怎麽跑上來了?”周诩瞪他一眼,轉身看向江珏,“我平常都不讓他上樓。”
江珏蹲身摸了一把小狗腦袋,走到窗邊:“我看他爬樓梯挺熟練,就沒攔着。”
想了想,又道:“可能怕我欺負你吧。”
說完自己都笑了。
“唰——”
窗簾被江珏大力拉開。
窗外陽光明亮,直直照進屋裏。
周诩被刺得眯了眯眼,看江珏的身影浸在那片光裏,只剩些許高大的輪廓。
“大晴天。”
江珏轉身同他說道。
“嗯,”周诩看着他,“大晴天。”
江珏回來了,以後都是大晴天。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