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七月初，江珏處理完學校裏有關畢業的相關事宜。

周诩還想着就此開啓美好的暑假，卻沒想到研究生的內卷生活在沒開學就已經開始了。

幾乎是無縫銜接，江珏作為課題組最底層的勞動力，被使喚的像條狗。

周诩從月初等到月末，終于在八月等來對方一個時間較長的休假。

兩人在家歇了一天，隔天就立刻驅車趕往周诩的老家。

一路上把閑話說完了，等到真到了地方，反而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

晚上吃完飯，兩人沿着路邊慢慢地走。

盛夏的梧桐正是茂密，周诩看着身邊高大的男生，這才終于有了一點點踏實的感覺。

“又回來了。”

他輕笑一聲。

上一次來老家時還牽着小白花，他以為算是和過去告別，以後也不會再到這個地方。

結果還沒過去一年呢，他不僅又回來了，還帶了個大活人回來。

想說些什麽，從很小的時候講起。

周诩那時候成績不行，也上不了什麽好學校，小學早就倒閉了，初高中合并了，生活過的地方基本都翻了個新，也看不出來以前的樣子。

在老家的回憶不算美好，其中稍微讓人懷念一點的，也就只剩下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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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出口，怕江珏介意。

可下一秒，江珏卻主動提及，反問他道：“宋樂呢？你上次回來沒有看他嗎？”

周诩卡了個殼，不過也沒有欺瞞：“沒想着專門去看望，但是路過學校時碰巧遇見了。他在那裏當數學老師，挺好的。”

江珏看着前方，沒有吭聲。

周诩歪了下頭，看他的臉：“憋着氣呢？”

江珏輕飄飄地掃過來一眼：“我沒那麽小氣。”

“那你問他做什麽？”

嘴上說着不小氣，但真不計較的話又何必去提？

當初宋樂去B市時自己還幫着收留了一段時間，就算計較也沒什麽。

想到這，周诩更覺心裏不是滋味，便開口安慰道：“我和他真的沒什麽。”

“我也真沒介意。”江珏皺了皺眉，像是有在思考。

片刻後，大概想好如何表達，才鄭重作出回答：“只是覺得……他對你很重要。”

周诩腳步一頓。

他看向江珏，似乎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原因。

對于周诩來說，宋樂這個人或許已經不是單純的一個個體，他更像是代表着曾經的一段時光。

那是江珏所沒有接觸過的、尚為青澀的周诩，也是一個少年真誠而又滾燙的青春。

沒有結果也好，不被珍惜也罷。

那份赤誠真實存在，就會有人永遠懷念。

周诩內心五味雜陳，不知道怎麽去形容自己的感覺。

他想到愛屋及烏，卻沒想過江珏所及的範圍會如此之大。

垂眸輕笑一聲，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過去永遠沒有眼下重要。”

江珏并不認同：“眼下也會變成過去。”

周诩牽過他的手，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在無人的街道上晃了晃：“你永遠都是眼下。”

周诩很少說情話。

就算說那也是三分真摻了七分假。

以前江珏聽得樂颠颠的，現在倒有些沉默。

“不信？”周诩自嘲道，“沒事，咱用行動證明。”

他垂了眸，看打掃幹淨的地磚，想着再追着罵江珏一句不知好歹，卻被對方抓住手腕，扣住側腰。

“嗯？”周诩停下腳步，下意識往後仰了仰，“想幹嘛？”

心虛地左右看看，小鎮人少，天黑一點路上就沒什麽人了。

江珏毫無預兆地靠近，在他的唇邊落下一吻。

周诩：“嗯？”

江珏：“你的行動呢？”

周诩笑了：“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別的東西？大馬路上要什麽行動？”

江珏耳尖微動，臉皮扛不住壓力，撤了手上力道。

收斂了些表情，清了清嗓子企圖緩解尴尬。

周诩起了些惡趣味，追過去笑着問：“害羞了？”

江珏冷哼一聲：“不至于。”

周诩扣着他手臂，伸手捏他的臉：“嘴都快撅起來了，還不至于呢？”

江珏皺着眉，偏頭躲開。

周诩笑得開心。

眼睛眯起來，唇邊有淺淺的梨渦。

像只狐貍。

被圈養起來的、純良無害的毛茸茸。

老家呆了兩天，無非就是吃吃逛逛。

小地方也沒什麽可玩的，周诩原本覺得這樣就可以回去了。

只是江珏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在意自己的過去，每走過一處地方都會停頓許久，聽周诩說些過去的事。

陳年舊事太過遙遠，能記得起來的也就那麽幾件。

說到最後，周诩只能擺擺手，說忘了。

還沒遇見宋樂時日子活像地獄，底層人民窮困潦倒的生活，或許不是江珏所能理解的。

關于父母，關于那場無聲的大雪，周诩從沒和任何人說過。

記憶就像潘多拉的寶盒，這樣安安靜靜地放在心底已經許多許多年。

可如今，江珏就這麽一記直球闖進來，毫無章法地打亂了他的心緒。

踏上熟悉的小路，盡頭是一處老舊的小區。

電線杆支棱在牆邊，上面拉扯着四面八方的電線。

周诩微微擡眸，看向不久前他曾停留過的單元樓。

“我媽在我離家之後就再也沒管過我，我以前怨恨過她，現在想想，誰都無奈的時候。”

一個女人，孤苦伶仃的留在這裏，總要給自己找一條出路。

周诩年輕時不懂，現在明白了，也釋然了。

“我挺想帶你見見她，但是她已經認不出我了。”

不遠處的一片水泥地上，放置着幾個簡陋的健身器材，周诩閑來無事溜達過去，雙臂壓在單杠上，正巧到他胸口。

“我爸是個混蛋，掙點體力錢都吃喝玩掉了，我媽帶着我，做裁縫掙點錢。雙方誰都不搭理誰，日子湊合湊合本來還能過得下去，但是我爸開始酗酒，沒錢了就回家搶。”

那時周诩還小，記憶也略微模糊。

只是落在臉上的耳光實在太重，那種天地倒轉的感覺，周诩這輩子都記得清。

“所以，他死了。”

死在無人知曉的雪夜裏，徹底的安靜了。

“我媽抱着我睡了一晚上，但是她一直在發抖，在哭，我知道她根本沒睡着。後來我爸死了，我就明白了，我和我媽的關系也疏遠了。”

“再後來，我上了大學，我沒要我媽給的生活費。我是想讓她自己留着花的，但她好像誤會了，就再也沒給過我。”

雙臂微微收攏，周诩把下巴墊在上面，視線直直地盯着面前濕潤的土壤。

“你和阿姨應該溝通一下。”

“昂，”周诩繼續發愣，“大概吧。”

那時他一門心思都是宋樂，即便知道和自己母親之間或有誤會，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等到問題滾雪球一般變得巨大，意識到時已經晚了。

“我上次回來時見着她了，她再嫁了，還有了個孩子，挺好的。”

擦肩而過時，對方沒有認出周诩來，他甚至詭異地松了口氣。

“我都不知道她如果喊我一聲，我該做什麽反應……”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周诩輕輕嘆了口氣，擡手搓了搓臉。

他第一次把這件事說出來，好像也沒有想象中要困難。

笑笑，再看向江珏：“本來不打算說的，但你好像太想知道了。”

自家的好奇寶寶，那得慣着。

江珏抿了抿唇：“我……下次不想知道了。”

“沒事，想吧，”周诩壓在單杠上，看起來吊兒郎當的，“想了就告訴你，以後我也得想想你的事，你也得告訴我。”

江珏那個麻煩爹到現在都還沒動靜，之後有的折騰。

周诩想想就煩，沒什麽好辦法，只能帶着江珏私奔了。

他忍不住笑了下。

“在想什麽？”江珏問。

周诩伸手挑了下他的下巴：“記得以前，我家附近有一家人養的是個姑娘，她爸特別疼她，每天接她上下學，就怕被臭小子拐跑了。”

江珏沒明白話題怎麽扯到這了。

“別認都看着自家姑娘，而我，拐了個比我還高的大小夥子。”

江珏：“……”

他正色道：“我不是你拐的。”

周诩搖搖頭：“你爸都快跟我掐起來了。”

江珏動了動唇，眉頭也皺了起來：“我爸他——”

“媽媽。”

一聲略微稚嫩的男聲暫時中斷了兩人的談話。

江珏和周诩同時偏過目光，見幾步遠的走道上一動不動站着個女人。

她的年齡有些大了，頭發摻着星星點點的白，身邊站着個小男孩，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看周诩，又看看自己的媽媽。

“媽媽，你怎麽不走了！”

小男孩攥着女人的衣角，不耐煩地催促着。

江珏似有所感，看向周诩。

與此同時，那女人開口問道：“是小诩嗎？”

周诩一眨不眨地看着對方，半晌，動了動唇：“啊？”

那是周诩的媽媽。

母子二人重逢的令人意外，相認的也很樸素。

畢竟十八歲的年齡，五官發育差不多已經結束，不過十年，再變也變不成第二個樣子。

再說，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怎麽會認不出來？

“我以為我看錯了呢，”周诩媽媽攥了攥手指，說話有些局促，“什麽時候回來的？吃飯沒有？”

“啊…”周诩有些慢半拍地回答，“還沒。”

直到應下對方的邀請，周诩整個人都還有點迷迷瞪瞪。

江珏堅持要去買點東西，周媽媽勸了一路也沒什麽作用。

小區外的超市，周诩站在一邊，看江珏煙酒水果一通亂買，不知為何，有點想笑。

他媽正在商店外面打電話，聽碎碎拉拉的話，像是讓他那位“繼父”下班路上買點菜回來。

兩頭都忙着，就剩個小豆丁，仰着頭和周诩面面相觑。

五六歲的年紀，眉眼還沒長開，但隐約已經有自己母親的影子。

周诩擡手在他頭上按了一下。

小孩嘴巴瞬間撅了起來，不爽，但沒反抗。

“多大了？”周诩問。

小男孩哼了一聲：“不告訴你。”

周诩樂了，指指超市櫃臺上亂七八糟的小東西：“告訴我，我給你買張卡片。”

小男孩眼睛一亮：“八歲了！”

“叫什麽？”

“李飛！”

江珏買好東西，周媽媽也打完了電話，兩人在店門口一碰頭，周诩已經跟一小孩玩起來了。

小男孩把自己剛抽來的卡片展示給媽媽看：“限量的！”

周媽媽：“……”

跟着江珏大包小包提進小區，周诩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擡眸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母子倆，母親的背影比想象中要豐腴許多。

或許是中年發福，但從精神狀态也可以看出她過得很好。

心底突然生出一絲輕松，周诩又看看江珏，對方擰着個眉，苦大仇深的。

他覺得好笑，用手肘捅了捅對方，小聲問道：“怎麽愁眉苦臉的？”

江珏咽了口唾沫：“太突然。”

“不想去？”周诩會錯了意，“那咱放了東西就走。”

“不是，”江珏連忙否認，“是我們太突然，上門拜訪應該提前預約。”

“還預約，”周诩笑得不行，“大少爺，我們小老百姓沒那麽多規矩。”

江珏并沒有被安慰到：“我們明天能再來一次嗎？”

周诩擡了擡眉：“怎麽？”

江珏搖搖頭：“總覺得買的酒不太好。”

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答呢？

周诩似乎并沒有答應下來的資格。

畢竟，那不是他的家。

到了家裏，兩室一廳的布局，并不寬敞。

茶幾上擺着攤開了的作業本，沙發上地上都有零散着的玩具。

周媽媽先泡了茶，然後快速地把客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收拾了。

李飛正給周诩介紹他的寶貝卡片，周诩權當背景音過一遍耳朵，目光打量着家具陳設，都不算新，但收拾得幹淨，是認真過日子的樣子。

整間房子裏，就江珏一人緊張得坐立不安。

時不時還想着去幫忙做些家務，再被周媽媽趕回來繼續坐着。

周诩在他腿上拍了拍：“吃一頓飯，放平心态。”

江珏跟他拉開了半米距離。

周诩：“？”

他跟着坐過去，江珏“唰”一下直接站起來躲陽臺去了。

周诩：“……”

手機收到一條信息，周诩打開來看。

【小白花：影響不好。】

【周诩：我跟你坐半米以內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小白花：……】

周诩起身，去陽臺把江珏揪進來。

江珏推開他的手，小跑進屋裏坐下，眼睛裏堆滿恐慌。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我有緊張嗎？”

李飛好奇地打量着他們。

“對了，小诩。”周媽媽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你還記得宋樂嗎？”

這下周诩江珏全老實下來了。

相互對視一眼，周诩回應道：“嗯…怎麽了？”

周媽媽繼續說道：“沒什麽，你們小時候玩得好，我剛才叫他一起過來吃飯。”

江珏：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