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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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魚軟軟趴在地上,通體冰藍,藍色漸變色,從魚尾到腰腹逐漸淡開,上半身是比雪還要冷白的人身,纖細瘦弱的腰肢幾乎能看見根根肋骨,再往上,是小人魚穿的兩瓣鮮花似的衣裳,淡藍色,正好包裹住女身的體面。
淺藍頭發裹着水,成兩束垂在胸前,她一手捂着胸口,鮮血涓涓從她掌心縫流出,手指被襯托得越發冷白,像是透明的一般。
她受傷了。
連衣下意識往前,卻見那雙琉璃黑眸立即發出兇狠的目光,龇牙咧嘴地,露出虎牙,牙齒在相互咬着,咯咯咯地響起來,發出沙啞的呼吸聲。
不知道怎麽的,縱然她擺出兇狠的模樣來,連衣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只因她長着一張圓潤可愛的娃娃臉,兩腮鼓鼓的,眼睛瞪得溜圓,還閃爍着水光,令人憐愛至極。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說話,身後便想起重重鐵鏈聲,玉玲珑往前走兩步,手指撚着兩根銀白的細針,掌心輕擡:“哪兒來的鲛人,竟敢偷看本尊的好事!”
連衣的耳根子霎時間紅了,方才整整半個時辰,抵死糾纏,不會都被小鲛人看了去吧,心口不自覺跳起來,臉也在一剎那羞紅。
她的聲音回蕩空谷,令聽者膽怯,小鲛人看向玉玲珑,立即收回放才的模樣,吓得原地顫抖,害怕地擺着魚尾逃離。
玉玲珑耳尖一跳,立即認準了它的方向,手指輕擡,兩根銀針懸在指尖,正要射出。
連衣立即擋在小鲛人身前,展開雙臂:“尊上,萬萬不可,它已經受傷了。”
玉玲珑先前射出去的銀針刺進她的魚尾,無傷大礙,真正要她命的則是胸口的傷。
連衣哪裏見過這麽漂亮的美人魚,美人魚還被人捕殺,于心不忍。
老師曾經教過她,現在污染嚴重,要保護海洋生物。
玉玲珑嗤笑一聲:“她看了我們的好事,你就不怕她抖出去?”
要知道,仙門是最厭棄弟子勾結合歡宗女子,倘若被發現了,逐出是小,身體還要經歷九九八十一根滅魂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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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玉玲珑知道她并非誠心投成,竟是給她想退路?
不不,玉玲珑不是給她想退路,而是她為自己考慮,作為堂堂合歡宗主,被困這洞中,竟要拿一個修為低下的小修士雙修,傳出去怕是敗壞她的名聲。
更何況兩人在空曠谷底,沒有一絲遮蔽,傳出去還不叫人八卦,估計飯前飯後睡覺前,無事都會拿出來傳。
連衣思來想去,轉頭看了眼小鲛人,那鲛人早已經沒有剛剛的神色,現在頂着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看她,一眨一眨,小珍珠快要從眼淚裏掉下來了。
或許是她要被殺,亦或許是她知道連衣護着她,她伸出小手,輕輕扯着她的裙擺靠過來。
哎。這叫什麽事啊。
連衣轉頭看向玲珑:“尊上,小的覺得她不會抖出去,更何況你我都修煉許久,才發現她,說不定她根本沒有看見,只是逃命的時候,碰巧經過而已。”
玲珑嘴唇抿着,神色十分難看:“什麽沒有看見,我分明聽見她,攪動一池春水。”說罷,一股真氣運上來,掌心彙聚着紅色搖曳的光,随時都要殺人:“她分明看全了!”
賀連衣被她說得面紅耳赤,玉玲珑是不懂還是裝不懂,還是她故意要找個理由,殺了小鲛人。
她頓時蹲下,雙膝跪地,雙手一拱:“尊上,我求求您了,你老人家看在她年紀尚小,不通人情的份上,放過她吧,小的,小的以後加倍對你好。”
“對我好?”玲攏手指垂下,掌心的紅光也消下去:“你要如何對本尊好。”
她垂着眸,小腦袋不停轉啊轉:“小的,小的以後多和你修煉,助你早日掙脫定海鐵索,若是,若是你不願繞她一命,小的,小的以後心力交瘁,恐怕無能為力同你修煉了。”
她說得十分真切,與其被玉玲珑利用完後殺了,還不如現在就死。
這一次,玉玲珑沉默,半響沒說話,空谷的氛圍肅穆得很,僅僅剩下溪流湍湍,還有身後鲛人沉重的呼吸。她失血過多,再不營救,似乎要來不及了。
連衣轉了個身,将小鲛人拉到跟前,豎起食指中指,小聲念叨着止血術法,朝着她心口點去。
潔白的肌膚傳來刺骨的觸感,也不知道人間術法能不能止血。
小鲛人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停打轉。像是看着闊別已久的朋友,抑或宿敵。
可她流着鮮血,嘴唇蒼白,似乎已經做不出任何喜好還是讨厭的表情。
鮮血算是止住了,連衣松開手,轉頭看向玉玲珑。
修煉這幾日她差些忘記了,玉玲珑就是一個屠夫,如今她和小鲛人是案板上的魚肉,她們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間。
只是她剛好抓住玉玲珑的死穴,就看玉玲珑領不領這個情。
玲珑往前走着,紅色紗裙拂過她面頰,一雙冷白的手往下,落在她肩上。
她居高臨下對着她:“雲裳,你為何這般維護她,難不成,是她長得極為漂亮,你喜歡她,不舍得殺她?”
還以為她要說出個什麽來,怎忽然說這般酸溜溜的話。
連衣沉着氣:“小的,小的只是看她想起了我的小妹,心裏生了憐惜之意,她哪有尊上漂亮,她不過是清秀一些,哪裏比得過尊上你豔冠四海,媚骨天成,舉世無雙,人世間沒人能比得過您。”
連衣彎下腰,雙手捏着她的小腿,修煉,玉玲珑經常腿抽筋,她多揉揉就能好。
被這麽一揉,玲珑只覺小腿繃直,雞皮疙瘩都起了滿身,她的腳掌緊緊扣着玉石床,方才的憤怒也消散了大半。
“行。”玲珑抽開腿,溫熱的指腹從她皮膚上劃過,帶來一陣觸電,揪得她一陣心跳。
她轉過身,背對着她:“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把她舌頭拔下來,再把她眼珠子挖出來,放她走吧。”
她拂袖躺下,半倚着身,素白的手緩緩落在玉石床上,指節有節奏地點着:“開始吧。”
連衣怒火攻心,這答應了和沒答應有何區別?
她正要上前理論,卻見小鲛人拉住她的手,一股海水浸潤她手腕,令人心情寧靜。
對着那雙水汪汪的眼,連衣靈機一動。
她咳了咳:“尊上,小的遵命。”
緊接着,她轉過頭,朝着小鲛人使了使眼色,眼睛一眨一眨的,也不知道她懂不懂。
小鲛人半張着嘴,似乎明白,她點點頭。
連衣将她尾巴上的銀針拔下,小鲛人哀嚎一聲,震動山谷。
她大笑:“誰讓你偷看我跟尊上的好事,這下先拿了你的眼睛,嘴巴張開。”
掐着奶呼呼的雪腮,小鲛人聽話張開嘴,一條嫩嫩的舌頭露出來,連衣掐了個訣,指頭崩出藍火,朝她舌頭燙去。
小鲛人大叫一聲,不斷掙紮,魚尾巴拍打岩石聲音回旋在空中。
繼而慢慢地,慢慢地弱下來,悄無聲息。
連衣抱着它,起身往外走:“尊上,小的已執行完畢,這鲛人不竟折騰,現已昏死過去,小的把她丢出去,以免她污了尊上您的眼......咳咳,以免她臭到尊上。”
不等回應,連衣兩步并一步往前走,生怕玉玲珑反悔,水藍長裙拂過地面,她甩着火腿朝着洞口,一閃而去。
一陣風刮過,浮起玲珑水藻般的長發,纖纖紅裙,她的手指在玉石上輕輕一點,哼笑一聲。
仙門個個都是為了自己犧牲別人的人,怎麽會養出雲裳這樣的孩子。
外面天色漸暗,連衣抱着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找到原來經過的黑河。
岸邊長滿了曼珠沙華,她将她放在地上,尋了周圍幾處草藥,用靈力碾碎,輕輕敷在小鲛人傷口上。
或許是被藥物刺激,小鲛人眉頭一皺,眼眸撐開,一雙眼睛靜靜盯着她。
連衣繼續敷藥,一面和她講話:“你醒啦,放心吧,我剛剛在你舌頭上放的東西是辣椒,只是稍微有一點刺激。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你怎麽會受傷了,看你的傷,像是劍傷,不是妖獸所傷,難道是仙門人士?”
“放心吧,既然逃到這裏,仙門的人是萬萬不敢來的,這裏畢竟是禁地......。”
連衣抓着她說了許多話,一面是控制不住,一面是真的關心她。
原本她以為鲛人不通人言,誰知,她剛說完,小鲛人便從她懷裏掙脫開來,往後退了好幾步,眼睛悠悠看着她,看着她。
“你是故人?”
連衣驚訝,驚訝她會說話,也驚訝她認識賀連衣:“你認識我?”
小鲛人看着她,眼睫毛漸漸垂下,在臉上罩一層陰影。她的臉頰皮膚泛着天然珠光,就像化妝的高光粉一般,瑩瑩動人。
半響,她搖頭,伸手按着傷口處:“不,你不是她。”
妖怪的感受真厲害,連衣不禁想到,只是她記不起眼前的人:“你叫什麽名字?”
“提亞,我是西海龍九殿下的随從。”
連衣似自言自語:“龍九,好熟悉的名字。”
她垂着眸,自知認錯了人,便不再說話。
叢林間,忽然響起一陣聲音:“找到那鲛人了嗎?”
“好像在那邊。”
連衣連忙按着提亞,躲在花叢中,遠遠看見幾個藍色的身影朝這邊跑來。
完了完了,定然是追殺提亞的仙門中人。
雖然不知道仙門為何追殺她,但她總覺得,小提亞是善良的。
那群人越來越近,長劍在砍着四周的鮮花,一面威脅:“快出來,否則本姑娘絕不放過你。”
背後是幽深黑河,深不見底,看上去十分可怖,連衣看向提亞:“你怕這個河嗎?”
提亞搖頭。
“你且逃命去吧。”
“你呢?”
“我是仙門人,更何況......總之,我是安全的。”
小提亞一甩長尾,順着岸邊水草劃下去,河裏傳來一陣水聲,水波蕩漾開一圈圈漣漪,很快,便平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