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八月，正是農忙時。
大家夥都在田地裏忙得不可開交，馬荷花卻挎着籃子進了雲二麻家。
有些地挨得近的瞅見了，還以為馬荷花要改嫁了，笑她一把年紀居然給自己做起媒來了。
十多年來也沒聽她說過改嫁，扒着小叔子家吸血。
如今小叔子兩口子死了，就剩個沒用的小哥兒，舍得松口了？
馬荷花敲開雲二麻家的門，四處打量。
雲二麻心裏嫌她沒見過世面，面上卻樂呵的引她進屋吃茶。
茶還沒吃兩口，馬荷花就問：“先前說好的還作數吧？”
雲二麻慢悠悠地嘬了兩口泡得發黑的茶水，等馬荷花快要坐不住時才開口道：“當然作數，你那侄子十裏八村頂好看，跟着元樹那窮小子只會吃苦。”
馬荷花瞥了一眼他那滿是褶皺，坑坑窪窪的臉，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笑着奉承到：“可不是麽，要真讓雲蘇嫁給元樹那窮小子，我怕是沒臉下去見小叔家兩口子了。”
聽她這麽說雲二麻更是瞧不起，不就是個見錢眼開的貨嗎？
不過雲二麻就喜歡聽人說他有錢，笑眯眯的應，“放心吧馬大嫂，我這家底你還不清楚嗎？”
馬荷花眼睛一轉，心想：你什麽家底老娘怎麽知道。
“彩禮我出十五兩。”
見他十五兩都能輕飄飄的說出口，馬荷花便動了心思，猶豫着開口，“這……你也知道我家雲蘇長得好看，不說咱村裏了，方圓十裏的村子可有不少人争着要娶哩！”
聽她這意思就是要加錢，他是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皮的婆娘，語氣頓時不好了。
“你想怎樣，這十裏八村可沒一個像我這麽舍得出錢的啊。”
“哎喲，別生氣啊，這不是我家雲蘇太搶手了麽，你看你年紀也大了，再找一個可不容易。”
“哼！”
馬荷花眼睛一轉，湊到雲二麻耳邊說：“欸，我家雲蘇年輕漂亮，沒準還能再給你家添丁呢。”
雲二麻這半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生個兒子，馬荷花這是說到點子上了。
雲二麻笑罵：“你小叔家兩口子才死了沒半年你就急着把人家小哥兒賣了，你可真是個白眼狼。”
“這就要勞煩二叔先瞞一陣子了。”
——
馬荷花在雲二麻家待了快一個時辰，才出來。
坐在田埂上歇息的嬸子見了嗤笑道：“喲荷花，給自個說媒說成了？瞧這嘴巴子，都咧到後腦勺了。”
馬荷花現在心情好，不想跟她吵，翻了個白眼扭着胯走了。
田埂上的嬸子見狀啐了一口，“什麽玩意兒給老娘甩臉子，我倒要看看你往後能過上什麽好日子。”
——
天氣熱，雲蘇不想出門便坐在窗前給元樹縫鞋底。
元樹打獵得滿山跑，鞋磨得快，他得了空就多給元樹縫幾雙。
地裏的活兒他也不會幹，只能等元樹回來幫他。
想到元樹，雲蘇沒忍住勾了下唇。
自雙親離世後，雲蘇漂亮的臉上就蒙上了一層愁緒，自小被父母嬌養長大，什麽都沒操心過。
就算有，元樹也會幫他解決。
所以出了那麽大的事兒，要不是有元樹幫襯着，他怕是連葬禮不知道該怎麽辦。
正收着最後一針呢，就聽見馬荷花邊拍門邊喊：“蘇兒，快給伯母開門！”
雲蘇聽她這拍門聲有些不适的蹙眉，他跟這個總是攀着他家占便宜的大伯母并不親。
可她是雲蘇為數不多且還在世的親人，總不好把她拒之門外，她在父母去世後幫了不少忙，雖然順走了不少小東西。
雲蘇把門拉一條縫問：“大伯母有什麽事嗎？”
馬荷花見他這般不滿到：“怎麽，防着你大伯母呢？”說罷便推門進去，當自己家似的。
絲毫不管差點被她推倒在地的雲蘇。
雲蘇抿緊唇，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大伯母今天怎麽得空過來？”
馬荷花聽了他這話只覺得心裏不舒服，感覺雲蘇在諷刺她家人少。
一屁股坐在堂屋主位上，陰陽怪氣的說：“怎麽不得空了，我家地少，你堂哥一個人就能幹完。”
雲蘇聽了他這話頓時不敢再開口，他不明白，爹娘在時大伯母并不是這樣的人。
起碼不是現在這牙尖嘴利的模樣。
“我沒別的意思……”
“呵！”馬荷花撇嘴道：“我看你就是這意思！”
“……”
見雲蘇被她堵得沒話說更是覺得這小哥兒沒用，沒漢子壯實能幹，沒姐兒好生養。
生得好看又有什麽用，不還是任她擺布。
馬荷花稍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雲蘇送她到門口，沒等她走遠呢，就聽見雲蘇闩門的聲音。
剛準備回頭罵兩句，轉又想起這宅子馬上要成她的了，這才覺得心頭暢快。
這麽多年終于要輪到她過好日子了。
月底，雲蘇雇人把自家田地裏的糧食都收了。
因為他是個哥兒總有人偷奸耍滑，元樹專門下山幫了幾天忙才好。
送元樹上山那天雲蘇故意拖慢速度，好不容易見面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呢，又要走了。
元樹看出他不舍，擡起手想像小時候那般捏捏他柔軟的臉蛋，又想起現在已經不是小時候了。
還沒擡起的手捏緊搓了一下，道：“乖，還差些銀子，等臘月哥就上你家提親。”
“嗯……”雲蘇聽他說這話羞得臉紅了，直到元樹離開都沒好意思再開口。
也沒好意思催他快些，最近村裏的一些流言實在讓人不安。
應該……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吧？
他怎麽可能嫁給雲二麻啊，他還有樹哥呢。
就這麽過了三個月，村裏的流言非但沒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像寒風一字一句刮得雲蘇心窩子疼。
雲蘇愈發不喜歡出門，直到小雪前一日，馬荷花敲開了他家的門。
與其說是敲開，不如說是砸開。
堂哥站在馬荷花身後氣勢洶洶，堂姐還是跟往常一樣畏畏縮縮的跟在後頭。
雲蘇被他們這陣仗吓了一跳，問：“大伯母這是幹什麽？”面上鎮定自若，聲音卻發着抖。
馬荷花笑晏晏地說：“哎喲，大侄子好事将近啊。”
雲蘇看着她和語氣神态不符的，冰冷的眼神，頓時覺得大事不妙。
“明日可是你和雲二麻的喜事！大伯母可是給你挑了個好日子。”
說話間帶着高壯的堂哥靠近他，雲蘇慌亂間腳後跟磕在臺階上一屁股坐在地下。
随着他們的靠近，還想往後躲。
馬荷花看着他狼狽的樣子笑容真切了些，眼角的褶皺堆在一起，一層又一層。
“就在明日。”
她刻意壓低的聲音重重打在雲蘇心頭，剎那間雲蘇只覺得天都塌了。
“你一個小哥兒早晚都要嫁人，還不如大伯母給你尋一個好人家。”打量着這間青磚蓋起的院子，馬荷花笑到。
“這院子和田地就讓大伯母替你看管着，免得那外人給占了去。”
“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馬荷花俯身拍拍他的臉道：“佑山。把他關屋裏，別讓他跑了。”
雲蘇氣得臉色發青，喉嚨發緊，連發聲都困難。
雲佑山有力的胳膊卡住他胳肢窩往後拖，雲蘇這才反應過來，拼盡力氣掙紮。
手往後抓撓雲佑山的胳膊，不過他這貓兒似的對雲佑山來說不痛不癢。
雲蘇哭喊着，“放開我！放開我！”喊到嗓子都啞了，雲佑山沒放松一點，也沒有人來……
被拖進卧房的前一秒，雲蘇看向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堂姐。
朝她那邊撲去，那可能是他最後的希望。
雲蘇突然使力居然掙脫了雲佑山，一下撲在雲天香腳邊，“堂姐！堂姐救我……”
雲蘇拽着她的褲腳擡頭，卻對上了一雙盡是麻木的眼睛。
雲佑山上來把他拖走，馬荷花在一旁笑他不自量力，都這時候了還不認命。
剛燃起的希望頓時被澆滅了，雲蘇卸去所有力氣，任由雲佑山把他扔在地上，任由眼淚流下沾濕地面……
他該怎麽辦？
等元樹來嗎？可是他剛進山，他明日就要嫁人了……
嫁給一個能當他阿爺的人……
馬荷花落鎖的聲響讓雲蘇回神，他膝行至門邊，“大伯母，求你，放我出去！”
元樹還在等他，元樹說臘月就要來提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