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四點半科裏有個病例研讨會,兩個病區的醫生和護士都去了,病房不能沒人,我被留了下來——反正我也要走了,研讨會什麽的聽不聽的對我來說意義不大。
這個點一般該忙的也都忙得差不多了,我坐在護士站補護理記錄,偶爾鈴響了起身去換個水或者測個血糖,還算比較悠閑。
“怎麽就剩你了?”
我擡頭,鄭遲趴在護士站臺子上,還在四處張望。
“別看了,都去開會了。”我說,“現在整個病區就剩我一個醫務人員。”
“噢,”他了然,又問,“開會你怎麽沒去?”
“病區裏總得有個人嘛,不然誰換水呢。況且我這不是要離職了麽,聽那玩意兒幹嘛。”我幹脆停下手裏的活,身子靠向椅背,問:“你有什麽事?”
我這一問他似乎才想起來自己來護士站的目的,“昨天我爸去做了個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我打開26床的病歷和檢查結果,看了一圈,搖頭:“還沒出來,到時候出來了會告訴你的。”
“行。”他點頭,擡腳準備走,想了想又停下,對我道:“對了,那天跟你一起面試的那個男生你還記得麽?”
“記得,個子老高了,姓朱是吧?”
他挑眉:“可以啊,姓什麽都知道了。”
我被他說得還挺不好意思,憨笑一聲:“他填簡歷的時候我偷看到的,字太爛了,就看懂了一個姓。”
“那你想知道他叫什麽麽?”
“嗯?叫什麽?”
“想知道?”他反問。
我聽他說話的音調不太對,感覺下一句不會是什麽好話,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嘴角一勾,慢悠悠道:“不告訴你。”
我:“……”他好欠啊。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兀自笑起來,繼續說:“面試完我帶他去找房子,路上我問他‘跟你一起面試的那個女生漂亮吧?’”
我一怔,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他說的那個“女生”是我,臉再一次騰地紅了,通紅。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我看,似乎十分滿意我的反應,故意慢條斯理的繼續道:“他點頭,說,嗯,漂亮。”
我:“……”這人好煩啊!
我低下頭,不想理他。
這人十分沒有眼力見兒:“你別臉紅啊。”
又是這句話!
“哎呀!”我炸毛,怒瞪他。
這人終于收斂,一只胳膊搭在臺子上,食指指尖輕敲,“好了不逗你了,你是下下周入職是吧?”
話題陡然跳躍,我下意識點開電腦上的日歷看了一眼:“15號入職,下下周三,怎麽了?”
“房子找了嗎?”
“……沒。”我頓了下,這個問題比較棘手,“公司提供宿舍嗎?”
“提供——”
兩個字剛出口,他停下,“唔”了聲:“不過也是要交房租,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我問問。”說着掏出手機。
那邊暫時還沒回他,我換了個話題:“你幫張醫生弄東西,好了?”
“差不多。”
“你們公司不是做網站麽,還做公衆號?”
他搖頭:“不,公衆號是我最近想做的,就學了段時間。”
“自學啊?”我問。
“嗯。”他理所當然。
我咂舌:“厲害。”
他揚起唇,表情有點微妙的變化。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每次他露出這個表情我總覺得他在“洋洋自得”,似乎很享受我對他的誇贊和突然的崇拜。
放在臺面上的手機亮起來,他拿起看了眼,和對方聊了起來。這時護士站鈴響起來,我起身去給病人換水,再回來,就看到他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半靠在臺子上,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麽,看得聚精會神。
我走過去,這才看清他面前放着的不是別的,正是我每天上班寫的“工作表”——上面列着我負責的病人的姓名病情和每天要做的治療,純手工。
我三步并兩步上前一把抽回紙,寶貝似的捂在懷裏,有種被人偷窺了的感覺:“看什麽呢。”
他指了指我懷裏的紙,“字不錯,圓圓的,跟你很像。”
我:“……”什麽叫圓圓的跟我很像?
他說:“公司裏宿舍已經滿了,我又問了下公司宿舍的房租,和自己租房子差不多。你可以自己租一個單間,還可以挑。”
我點頭,“哦。”
他看了我一眼:“到時候我會帶你去找房子。”
“嗯?”
他解釋:“公司新入職的員工一般我都會帶他們去找房子,朱雨田的房子就是我帶他去找的。”
我:“朱雨田是誰?”
鄭遲:“……”
鄭遲:“跟你一起面試的那個男生。”
“噢。”原來他叫朱雨田,“那我跟他還蠻有緣的。”
“什麽?”
“我跟他名字裏都有一個tian。”人對和自己名字讀音相同的字總是格外敏感。
鄭遲忽然斂了笑,冷哼一聲:“又不是一個tian。”語氣頗有些不屑,說完揚長而去。
我:“???”
他咋了這是?咋變臉呢還?
——
距離我離開沒剩多久了,加上科裏原本就欠我幾天休息,于是在這天早上,護士長專門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詢問我對科室欠我的幾天休息有什麽打算。
護士長:“目前有兩種方案,一種是這幾天的休息都折算成錢,到時候随工資一起發給你。還有一種就是都給休了。你自己選一個。”
我想都沒想就說:“當然要休息啦。”
護士長瞪了我一眼:“這麽急着走啊?”
“不是!”我急忙表态,“就算我離職了,以後我也會常來看你們的!”
“還是別了,醫院又不是什麽好地方。”護士長笑着直搖頭,拿我沒辦法,然後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喏,科室給你的禮物。”
“給我的?”我詫異,“居然還有禮物,謝謝護士長!”笑盈盈地收了禮物。
“行了,別美了,趕緊上班去。”
今天我是中班,最近科裏不是很忙,中班只有我一個人。也就是說,從中午12點到下午2點之間,病區裏除了我和值班醫生,沒有別人。
前一個半小時一切都很正常,我測了病人中午的體溫,之後坐在護士站把結果往電腦裏手動錄入。
忽然一聲巨響,“砰——”地一聲,像什麽東西被扔到了地上。
伴随而來的是劇烈的争吵聲——
“你什麽意思?給了兩千塊錢就不管了?”
“我沒說不管,我不是給錢了嗎!我要上班,騰不出來時間。”
“你時間值錢,我時間就不值錢是吧?你要上班賺錢,那就給兩千塊錢?這不止是我爸,這也是你爸!”
“我又沒說他不是我爸,我沒來看他嗎?你又沒有工作,你時間值什麽錢?兩千塊錢不是錢嗎?!”
……
争吵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個病區都能聽到,并且聽這兩個人的語氣似乎随時都可能打起來。
我趕緊起身往事發地點趕去。
吵架的兩個人是2床的家屬。2床老爺子胃癌晚期,平時一直都是他兒子在醫院照顧他,今天老爺子的女兒來了,結果兩個人卻跟仇人一般吵了起來。
老爺子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頭,起不來也說不出話,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在醫院就這麽吵起來是什麽想法。
我到病房的時候門口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卻沒一個敢進去勸架。屋裏一片狼藉,衣服、包、還有錢被扔了一地。我想起在護士站聽到的一聲巨響,在地上掃視了一圈,最終在牆邊發現了碎成玻璃渣的杯子殘骸。
“你們幹什麽呢!這裏是醫院,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
我喝斥了一聲走進去,然而毫無效果,兩個人沒一個人聽,仍舊吵着。
身後有個大姨拉了我一下:“護士你別進去,回頭傷着你。”
就跟他們不聽我說話一樣,我也沒聽這個大姨的話,天真的妄圖憑借一己之力說服這兩個人。
“咱爸住院,你一直說忙,不來,這都住院幾天了?你今天才來。來了給了兩千塊錢就要走,怎麽,當這裏是要飯的了?!”老爺子的兒子似乎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屋裏來回的走動,胸口劇烈起伏。
“和着半天你嫌我給的錢少是呗?你要是這樣我就問問你,咱爸房子給誰了?錢給誰了?好處都你攤了,現在他住院了,你倒是想找我跟你一起分擔了?”老爺子女兒聲音尖銳,說出來的話也嘲諷意味十足,“就是因為他是我爸,所以我今天才來了,給兩千已經夠給你面子了。想讓我也留在醫院照顧,然後還掏錢?可以啊,咱爸的房子、錢,拿出來,一人一半。”
我如同便秘了一般站在屋裏,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他們到好,這個動靜鬧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這麽個家醜一樣。
老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也不是官,這種家務事更是沒有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矛盾別再升級,在醫院裏越鬧越大。
“有什麽問題不能回家說嗎,這裏是醫院,鬧大了別人看着也不好看。”
我準備曉之以情,然而話出去了,就如同落在大海裏的小石子兒,一點兒浪花都沒擊起。
不僅我的話沒起作用,老爺子女兒的一番極盡嘲諷還讓老爺子兒子徹底爆發——他快速在屋裏走了兩圈,突然抓起床頭櫃上的碗,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地一聲,白瓷碎片在地上炸開,衆人皆是往後退了一步。
摔完後他暴怒的情緒似乎并沒有因此得到緩解,而是四處張望了一下,快步走到牆邊,開始抱上牆的電視。
我心下一驚,他這是要砸電視?
這可不行!
下意識我就要過去阻止這個發了瘋了男人,身後忽然出現一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膊,二話不說硬生生把我拽出了那個是非之地。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頭頂傳來另一個近乎暴怒的聲音。
“于恬你他媽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