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中午醫生護士休息,病區裏比較安靜。這陣劇烈的吵鬧聲在安靜的病區內格外的引人注目。

今天中午值班的是資歷比較深的王醫生,他從醫生辦公室趕來,先看了看我:“發生什麽事了?于恬你沒事吧?”

我胳膊還被鄭遲緊緊抓着,掙了兩下,沒掙脫開。

我搖頭:“沒事,王醫生,那個人要砸電視!”這個時候了,我滿腦子還是電視。

我的想法很簡單,電視是科室物品,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值班,在我的班上不論出了什麽事情最後都是要我來承擔責任的。倒不是我怕擔責任,主要是這裏面本來就沒我什麽事啊。

這個時候還是不得不佩服王醫生遇事冷靜,“你去打電話叫保衛科來,我過去看看。”說完撥開人群往裏走去。

被這麽一提醒我恍然大悟,暗罵自己怎麽這麽蠢,擡腳準備回護士站打電話。

胳膊上那只手仍緊抓不放,手的主人見我又有動作,眉毛一皺:“你幹什麽去?”

“去給保衛科打電話。”

胳膊被松開,我狂奔回護士站,鄭遲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

打完電話,我還準備回2床房間,一個高瘦的身影擋在我面前,冷聲道:“還回去?”

說實話雖然我仍有點擔心那邊的情況,但是王醫生過去了,我放心了許多——他是男人,工作時間又比我長,他過去比我有用多了。

我也不是非要去,他擋着,我過不去,只得擡頭去看他。

我的個子不算矮,也可能是朱雨田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我總是覺得鄭遲也沒有很高。這會兒他站在我面前,我才發現這個我一直以為不高的人居然也比我高了一個頭,還有伴随而來的壓迫感讓我忍不住緊張了一下。

想起剛才他罵我的那一嗓子,我終于後知後覺怕起來。

我倒吸一口冷氣,連連搖頭:“不回去了。”乖乖回椅子上坐好。

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确認我真的不回去了之後拉了張椅子在我對面坐下。

“剛才你有沒有意識到有多危險,”他開口,語氣比起先前緩和了許多,“別人躲都來不及你還往裏沖。”

“我那不是看他準備砸電視麽。”我小聲辯解。

“所以呢?為了個電視,命都不要了?”

“……”那電視還挺貴來着……

我自知理虧,低着頭乖乖聽訓。當時那一瞬間我真的沒想這麽多,腦子裏就一個念頭:不能讓他砸電視。

現在冷靜下來之後回想,忍不住一陣顫栗。如果不是他在最後關頭拉了我一把,現在我是不是已經躺在2床房間的地上了?或者滿頭是血的被拖出來等着搶救?

“你這做事不顧後果的性子早晚要改掉,不論做什麽工作,排在第一位的永遠都應該是自身的安全。”

我小聲地“嗯”了聲。這句話我從上學的時候就聽老師說,後來上班了變成護士長說。因為工作的特殊性,我其實應該比他更懂“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的意思,現在卻輪到他來告訴我這個道理,更是映襯得我剛才太沖動,仿佛鬼上身一般。

保衛科的人很快趕到,我一直擔心的電視機被砸掉的聲音最後也沒出現,只是王醫生從病房出來時,我看到他臉上多了幾道抓痕,工作服也被撕裂了一塊,慶幸被抓的不是自己,也更加感謝鄭遲的救命之恩。

這動靜也吵醒了在值班室午休的護士長。見護士長出來,我恨不得撲進她懷裏大哭一番求安慰——領導來了,我終于不用再提心吊膽擔心自己不會處理這種突發事件了。

後面的事情不用我去跟進,只是被叫去問了下情況,,再往後就基本沒我什麽事兒了。

下午三點,我中班下班,回值班室時經過26床房間,看見鄭遲坐在裏面削蘋果,腳下方向一拐走進去。

見到我,鄭叔先開口:“小于啊,中午的事兒我聽說了,沒事吧?”

“沒事,多虧了鄭遲。”

“太危險了,下次可千萬別再犯傻了。”

“那肯定不會每次都犯傻的,吃一塹長一智。”

我走到鄭遲面前站定,盯着他修長的手指一圈一圈削着蘋果皮,動作幹脆利落,削下來的皮也十分勻稱,長長地一根。

除了鄭遲,屋裏剩下兩個病人加一個病人家屬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讨論起中午的事情來,時不時問我一句,我不好透露病人隐私,含糊過去。

最後一圈皮被削掉,他把刀放在床頭櫃上,擡頭,“找我?”

“嗯。”

他起身,把手中削好皮的蘋果遞到我面前。我愣了下,傻了吧唧地接過。

“我洗個手。”

他說着往洗手間走,我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他身後。

走廊裏。

我先開口:“中午的事,謝謝你。”除了謝他危急關頭救我一命,也感謝他一直陪在我旁邊,讓我不至于手忙腳亂做出什麽錯事。

“有什麽可謝的,”他不以為然,“你下次不要再不過腦子的往裏沖就算謝謝我了。”

“……”

和他相處了一周的時間,我發現這個人很少有正經的時候,每次和他說話幾乎都是這樣沒個正形。一個好好的道謝氛圍被他一句話搞成了這個樣子,接下來原本醞釀好那些頗為煽情的道謝話也說不出口了。我嘆口氣,算了,不說了。

“張醫生說後天我爸應該就能出院了。”他說。

“後天?”護士一般是最後一個知道病人哪天出院的,大多時候都是醫生出院醫囑已經開了,我才知道原來這個病人今天要出院。

“嗯,我爸出院我就回寧州了。”

“這麽快,”我算了下日期,後天是周四,今早護士長剛把下周的班排出來,我說:“真不巧,你回去之後過三天我就去了,要不然還能一起走來着。”

“提前去?”

“當然要提前啊,還有找房子和收拾東西的時間呢。”

“到時候我帶你去找房子。”他說。

“啊?”我一愣,“我知道啊。”

“知道就行。”

“……”

離開時我再一次犯傻,我把手裏的蘋果還回去了。他看了眼蘋果,視線上移又看了眼我,聲音難得的溫柔:“給你吃的。”

回到值班室,這個點就我一個人下班了,此刻值班室也就只有我一個人。

我坐在凳子上,盯着蘋果瞅了好一會兒,然後張嘴咬了一口。

嘎嘣脆,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

周四,一大早剛交完班就聽到張醫生在護士站問:“26床誰負責?”

陳辰正在看自己組上病人的病情,聞言頭也沒擡:“于恬。”

之後便聽張醫生叫我:“于恬。”

我應了聲,從治療室出來。

“26床今天出院,最後一瓶維生素不挂了,退掉吧。”

“哦。”

回到治療室,我一邊準備病人的小治療一邊想着,鄭叔今天真出院了,那鄭遲今天就回去了?

病人出院之前都要填一張《滿意度調查表》,上午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我拿着表去26床。只有鄭叔一個人在,東西已經收拾完了正坐在床上和25床老爺子聊天,滿面紅光的一點兒也不像要出院的病人。

我把調查表和筆給他,請他幫我填一下,過一會兒我過來拿。

回到護士站,看到地上放了一箱水果,問了句:“哪來的水果?”

陳辰:“鄭遲送的,還給醫生辦公室也送了一箱。”

一般情況,醫護人員只能記住病人的名字,至于病人家屬,連他叫什麽都不會知道更別說記住了。

但是鄭遲是個特例。他來不到一周,幾乎全病區的醫生護士包括打掃衛生的阿姨都知道他叫什麽了——護士是因為他的長相和好脾氣,醫生要多虧了張醫生的宣傳,打掃阿姨那要感謝鄭叔不遺餘力的要給自己兒子介紹女朋友。

11點,第一波藥送到。我把26床的出院帶藥送去,順便收回之前給他的調查表。

調查表是從鄭遲的手裏拿回來的,東西給我時他唇角一抹淡笑,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出病房,我趕緊把表拿起來從頭看一遍。前面都是選擇題,選項有三個:非常滿意、滿意、不滿意。這填的沒什麽問題,一水的“非常滿意”。只有最後三個是開放式提問——

住院期間你最滿意的醫生?

住院期間你最滿意的護士?

請留下寶貴的意見和建議,謝謝!

上面依次寫着——

張博醫生。

于恬護士。

于恬護士人美心善,在我父親住院期間無微不至的照顧,令我們十分感動,在此特地感謝于恬護士!

我:“……”

他的字意外的好看,從筆風走勢上能看出有一定硬筆書法的功夫,強勁有力,卻又游刃有餘。

但是這并不妨礙我看到第一句後認定這人是故意的,都要走了也不忘揶揄我一把,實在是可惡至極。

11點20,鄭叔出院了。鄭遲和阿姨手裏大包小包提得滿滿的,只有鄭叔兩手空空,背在身後,悠閑自在的像是在逛公園。

經過護士站,鄭叔和我打招呼:“小于,我走了。”

“好嘞,”我笑眯眯地應着,不忘提醒道:“回去少喝點酒,能不喝就盡量不喝了啊。”

“哎哎,好,不喝了。”鄭叔比了個OK的手勢,“小于讓不喝那我就不喝了。”

我知道鄭叔是在逗我,但見他痊愈出院重新成為一個快樂的小老頭我也是打心裏高興:“慢點啊,再見。”

鄭叔揮手:“再見。”

鄭遲走在最後,從我身旁過去,笑着說:“下午我就回寧州了,我們寧州見。”

“寧州見,拜拜。”

就這樣,我和他的再一次見面到此就全部結束了。

如果說換工作是我人生的分割線,把我的人生分為A市和寧州兩個部分,那麽他在前半部分的最後一刻,參與了進來。

如果說換工作是一個點,那麽它就是兩條線段的交點,讓原本不可能的兩個人變成可能。

A市這幾天的接觸不是開始,也不是結尾,只是中間過程中不起眼的一部分,卻拉近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讓我接下來的人生裏,永遠都存在一個叫鄭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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