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廢人
廢人
何苦呢?
喬臻聽了這三個字,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有點嚴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葉懷笙沉默着,算是拒絕,又胡亂地抹了一把額頭,沒有任何表情。
“那你現在回家,好好清洗一下。”喬臻不敢強硬地拉着葉懷笙去醫院,“你家裏有沒有酒精。”
“我送你回去,路上買一點。”
葉懷笙瞟了她一眼,不太認同,“長春的路你能認全了?”
喬臻被堵的沒話說,低下頭,盯着地面,也不離開。
雪又下的大了些,喬臻在雪裏等得久了,小臉凍得發紅,手也冷得厲害,剛剛給他擦額頭的傷口的時候,能感受得到。
葉懷笙心底裏猶豫了半天,兀自往前走了幾步,瞧着喬臻沒跟上來,回過頭喊了一句:“站在那幹什麽!”
喬臻沒反應過來,直到葉懷笙又往前繼續走了幾步,才趕緊跟了上去。
巷子裏向來光線暗,但還是能看見一片片晶瑩剔透的雪花随着風往下落。少女穿着厚實的外套跟在少年的後面,中間隔着不到半米的距離。少年的額頭還流着血,表情算不上溫柔,抿着嘴甚至有點兇,卻刻意地放慢了腳步。
因為雪天路滑,走快了,後面的姑娘容易摔跤。
巷子看着老舊,但是巷子兩邊的老居民樓不少,彎彎繞繞,也找了好一會才走到了葉懷笙的家。
因為是老房子,樓道沒有聲控燈,空氣裏還彌漫着一股潮濕腐朽的味道。
上樓的時候,沒留神,喬臻差點摔了跟頭,下意識地拉住了前面走着的人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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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了很久的樓梯,才到了頂樓的最裏面的一間。
門一口,葉懷笙喊了一聲:“張姨,我回來了。”
喬臻還在疑惑,裏屋傳來一聲應答,然後走出來的人,讓她有些吃驚,“張......張阿姨。”
張姨大概也是沒有想到,看清喬臻的臉之後,沒敢上前去認。
在葉家那幾年,除了葉懷笙,就屬張姨對她最好。大概是因為張姨是從小照顧葉懷笙長大的人,所以連帶着對她,也是關心的。
“我是喬臻。”
張姨總算是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臻臻,你怎麽來長春了啊!”
“我在這邊上學。”喬臻乖巧地回答着,她沒想到張姨居然還跟着葉懷笙到了長春。
張姨還沉浸在喜悅中,一轉身看見葉懷笙額頭的傷,板起臉教訓:“你又去幹什麽了!”
“張姨,家裏有沒有酒精,得趕緊清理一下。”喬臻接過張姨遞來的拖鞋,換上之後洗幹淨了手,小心翼翼地給他擦幹淨。
醫藥箱裏藥品也不齊全,加上葉懷笙也不算配合,潦草地處理了事。
“孩子啊,吃過晚飯沒?”
從前葉家有權有勢,任誰都想着托關系往前沖。可自從葉家破産,葉氏夫婦出了車禍,當真是诠釋了一遍什麽叫做人走茶涼,翻臉比翻書來得快。張姨在葉家這麽多年,是看着葉懷笙長大的,自己無兒無女,丈夫又去世得早,一直都把葉懷笙當做親生兒子對待,所以葉家出事之後,她就陪着葉懷笙來到了這邊生活。
喬臻搖搖頭,“不麻煩了,一會我回學校食堂吃。”
“不麻煩,我正好下樓去買點菜,你們倆坐着,我馬上回來。”張姨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緊忙站起身準備下樓。
“你別去了,外面下雪了,路滑,我去吧。”葉懷笙看着像是不耐煩,口氣也不是很好,但确實實,是關心,随手拿了件外套,出了門。
張姨大概也是習慣了,笑了笑,轉身握着喬臻的手坐下,“孩子你坐,一會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喬臻乖巧地點點頭,掃視了一圈屋子。
本來就是老式的公寓,格局不是很好,更談不上環境。屋子裏只有幾件簡單的陳設,泛黃有些掉了的牆皮,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好好裝修過了。但屋子被收拾得很幹淨,板板整整的床鋪,沒有灰塵的地板,一看就是被人每天打掃的。
只是.....環視了一圈,喬臻都沒有看見鋼琴。
鋼琴不是葉懷笙的命嗎?難道退學了之後,連琴也不碰了嘛。
“張姨,懷笙哥哥,是不彈琴了嗎?”
說起鋼琴,張姨的情緒忽然低落了下來,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說道:“懷笙現在不能彈琴了。”
什麽叫做......不能彈琴了?喬臻沒聽明白。
“那會葉家破産,先生和太太趕着回公司處理事情,配合調查,在高速路上出了車禍。”
這個喬臻是知道的,那會她已經被送回了孤兒院,緊接着被現在的養父母帶回了成都。當時新聞鋪天蓋地,對葉家的情況衆說紛纭。
“懷笙當時也在車上。”張姨嘆了口氣,“司機和先生當場就已經沒了呼吸。太太在ICU熬了幾天也沒有挺過來。懷笙也是福大命大,昏迷了三天,才睜開眼。”
喬臻倒吸了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怎麽也沒想到當時葉懷笙也在車上,家中突遭變故,痛失雙親,生命垂危。
“後來是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懷笙的左手壓在車窗附近太久了,指關節粉碎性骨折,修複治療了之後,雖然保住了手,但基本完全喪失了靈活性,做不了重活,連水杯都很難拿起來,更別說彈琴了。”張姨說這些的時候,情緒很是激動。她是親眼看着葉懷笙是怎麽度過那段痛苦艱難的日子的。不吃不喝,甚至話都不說一句,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靈魂,只留下一副空空的軀殼在茍延殘喘着。
手廢了......
一雙靈巧的手對于一個把鋼琴當做生命的人有多重要,喬臻怎麽會不知道,她一時很難想象,廢了手,再也不能碰琴,對于當時失去雙親,家庭一夜面目全非的葉懷笙是多麽殘忍,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難啊,那時候真的難。”張姨紅着眼,想起那些難熬的日子,眼淚掉了出來,“彈不了鋼琴,還怎麽能在音樂學院讀下去,更何況當時交治療費用都已經很吃力了,哪裏還有錢繼續交學費,請老師上課。”
手廢了,家毀了,雙親喪生。單單一條就足以讓人痛不欲生,葉懷笙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啊!當時的他也只有十九歲,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肩膀還稚嫩的少年。喬臻單單只是想想,就覺得呼吸都困難。
喬臻想要繼續問下去,喉嚨卻像是被什麽卡住,什麽也問不出來。
屋子裏靜悄悄的,張姨的嘆氣聲格外明顯,喬臻坐在沙發上,努力地消化和接受剛才張姨說的話。
“張姨,牛肉沒有了,我買了點別的。”随着開門聲,葉懷笙推門進來,并未察覺到喬臻情緒的變化。
在家的葉懷笙似乎比在外面溫和了許多,對張姨說話,口氣還算不錯。
“吃過飯趕緊回去吧。”葉懷笙把手裏的菜給了張姨,看着她進了廚房,轉身對喬臻說了一句。
半天,喬臻沒應聲,葉懷笙也沒打算繼續囑咐,也跟着進了廚房幫忙。
家常便飯,四菜一湯,喬臻挨着葉懷笙坐,有那麽一瞬間恍惚,像是回到了以前在葉家的時候。葉懷笙的父母很忙,經常一天一天的不見人影。大多時候,都是張姨做好了飯,陪着葉懷笙和喬臻,三個人圍坐在一起,度過了一日又一日的晚餐。
“臻臻啊,吃菜。”
喬臻笑着點點頭接着,“謝謝張姨,很好吃。”
“好吃以後就常來,阿姨給你做。”
還沒等喬臻接話,葉懷笙倒是口氣很沖,“又不是什麽好地方,有什麽好來的。”
喬臻沒太在意,餘光一刻都沒有離開葉懷笙。
一頓飯吃完,喬臻去廚房幫着把碗刷幹淨,跟張姨悄悄說了聲再來,打算離開回學校了。
葉懷笙什麽也沒說,只是跟着喬臻下了樓。
雪還在下,路上已經積了不少。喬臻跟在葉懷笙的身後,心裏組織了很多話,卻找不到一個合适的機會說。
鋼琴就像是他的生命的一部分,被生拉硬拽地扣出去一部分血肉,該是一種怎樣的痛。一想到這,喬臻就覺得心絞着疼。該是怎樣的折磨,才會把從前溫柔善良的少年變成如今的模樣。
“懷笙哥哥,會好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走到巷子口,喬臻迎着雪,很認真地說。
葉懷笙沒想到喬臻會忽然這麽說,愣了幾秒,冷笑了一下。
都已經是如今這般光景了,會不會好還重要嗎?一個廢人,如何還能談得上好與不好。
“回去吧。”葉懷笙沒有多餘的力氣跟喬臻計較,也不想把自己對這個世界上的哀怨得加在她身上。
雪如果不落在地上,是很幹淨純潔的,但一旦落在地上,沾染了塵土泥沙就再也幹淨不了了。廢了手,沒了家那一刻,葉懷笙對往後的人生,早就沒有了期待。反正已經是最差的結果了,還能更壞嘛。
剛剛轉過身,手上忽然有溫熱的觸感。
再回頭,喬臻已經靠近,握住了他受過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