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千年倏然睜開眼，還未等眸底的惺忪散去便下意識搜尋起枕側圓鏡的蹤影。

古樸的鏡框中.央的鏡面有些斑駁老舊，邊緣卻光滑透光，仿佛被人愛不釋手地反複摩.挲過。

千年擡手，長而有力的指節覆上鏡面，手上微微帶着些薄繭在上頭劃過。

“早。”

話畢，千年起身。睡衣半褪下露出來的是精.壯卻不過分健碩肌.肉，倒三角的身材頗具美.感，換上幹淨潔白的襯衣後依舊隐約可見肌.肉線條。

千年進了浴室洗漱，出來後徑直離開卧室。

同一時間，床頭圓鏡散發出一點微芒，很快又熄了下去。

千年下樓。

樓下許瑾早早就起了，她的作息一向很好，甚至還出門走了一圈。當然，并沒有離開家太遠。

千年下去的時候，許瑾已經把早餐做好了，見他來了忙招呼道：“起了？來吃早餐。”

屋內彌漫着淡淡的煙火氣，自千年住進這裏來，鮮少有這樣的時候，他怔了下走過去。

桌上是營養均衡的豐盛早餐。

許瑾給他盛了碗粥，“快吃吧。”

“嗯，”千年端起碗，“您也吃。”

餐桌上，氣氛仍是和昨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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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無聲蔓延。

半晌，許瑾終于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啓了話題，詢問道：“你什麽時候回學校？需不需要媽幫你把東西收拾好？”

千年飲下最後一口白粥，放下碗筷後方才平靜開口：“下午就回去，下周回來。”

許瑾愕然，“這麽快。”

千年：“有點事。”

學校組織了一個活動，他之前報名過，需要提前回去。另外，千年想趁着開學前幾天去找找合适當工作室的地方。

知道千年大學很忙，掙錢的同時還要兼顧學業，許瑾也十分理解，在千年帶着她出門熟悉周圍環境的時候非常認真。

“有什麽事可以打電話給我。”千年細細叮囑。

許瑾點頭，偏頭看他。

身材颀長挺拔的青年穿着一身休閑的白色衛衣和黑色長褲，斜挎包背在胸前，內裏隐約露出一個弧形，表情疏淡但仍能看出幾分少年氣。

看着這個樣子的千年，許瑾想起了當年那個總是背着小書包，連去地裏都要背着，包裏揣着一面圓鏡的模樣。

好像什麽都沒變，可卻是什麽都變了。

許瑾追憶完，同他點點頭，“我知道了，放心，媽丢不了。”

臨出門前，千年給許瑾手機裏安裝了一個實時定位功能，連接在他手機上。

許瑾一邊感到欣慰，一邊又有些悵然，她送着千年出門。

男生個高腿長，一步一步邁向遠處，身上的衣服換了一套，包依舊背在胸前。

那是最貼近心口的位置。

*

今天的寧大還沒開學，因為有活動，陸續有不少學生返校。

千年到的時候天将将擦黑，落日餘晖還未散盡。他剛沒走出幾步就被人看見了，斜刺裏一道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嘿，千年！”

接着，一個剃了板寸，身形高大魁梧的男生小跑過來，對方臉上挂着粲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千年乜他一眼算作回應。

盧納早就習慣他的冷淡，笑嘻嘻地打趣他，“我遠遠就看到一個背着包的人，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一看還真是，你那寶貝鏡子還背着呢。”

聞言，千年神色總算有了些變化，從剛才的冷淡變成了漠然。他腳下微轉，距離盧納遠了幾分。

“唉，別別別，我話多，你別見怪。”盧納誠摯道：“其實我是老遠就看到有一個高冷帥……”

千年大步離開。

盧納話到一半知道自己又是說錯了，連忙跟上去道歉。

但他這話要說錯其實也沒錯，千年光是站在那裏就能吸引無數路過之人的注意。男生身姿挺立，如松如竹，端的是君子如珩，周身的霞光似為他鍍了一層金邊，愈發令人不敢靠近。

待盧納再次跟上還搶先一步站到他前面，千年這才得以正視對方，只這一眼便讓他表情微怔。

剛才因為角度問題，加之盧納身形太過高大。

眼下貼近在盧納才發現，在他身後，正緊緊靠着一個身着長發披散，一臉粉白的女鬼。她身着一襲紅色嫁衣，貼在盧納耳側用陰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千年視線不經意往下一撇。

紅色小巧懸于半空的繡花鞋便他的映入眼簾。

“唉，我真說錯了，千老板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盧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千年對那面鏡子的看中，幾乎是把鏡子當成了眼珠子一般護着。

他也不是缺心眼，認識到錯誤後很快認錯，還沖千年做了個揖，深深一拜，對于身後跟着他的東西全無所查。

千年又掃了他一眼。

盧納見他看來，知道對方肯定不會跟自己計較了，再度嬉皮笑臉起來。

他性情向來奔放，最開始便是靠着這副自來熟的性子在千年面前耍寶，耍了将近兩月才跟對方成了好友。現在想來，盧納還要感謝自己這個性格，不然上哪搭上這麽個能力超強的老板。

千年準備創辦自己的工作室，盧納還算有點本事，所以是他選中的助手之一，故而此刻稱其老板。

看盧納無知無覺的樣子，千年一時不知是他的幸還是不幸。他正準備收回落在盧納身上的視線，一下子便和女鬼不知何時染上血色的雙眸對視上了。

下一秒，千年态度自然地挪開了眼，仿佛什麽也沒看到，只對盧納冷淡地點了下頭。

兩人繼續往校園裏走，準備先回宿舍。

而女鬼則跟在他們二人身後，寸步不離。她的目光原本牢牢鎖定在盧納身上，此刻卻不時往千年撇去。

千年察覺到了女鬼若有似無的眼神，面上神情自若，心下卻思索起來。

盧納上哪招惹的這女鬼，前者的為人他自是清楚，唯一的可能就是女鬼自己纏上來或是盧納無意中不慎招惹，可……

千年略微斂目。

這個女鬼，比他之前遇見過的都要兇，那無時無刻不在傾洩的煞氣似要凝成實質。

而且對方好像跟了盧納一整天，不畏陽光。

是個狠角。

千年這些年見過許多鬼，但大部分他都選擇了視而不見。自千戶後，千年也從未有過被鬼盯上的事例，可見他的選擇無視是個正确且有效的做法。

但就在和那個女鬼短暫的對視後，千年已經完全可以确定。

那個女鬼……

也盯上了他。

幾乎是下意識的，千年擡了擡手。

指.尖撫上了胸.前的背包，他指.腹微.撚，像是要透過那層布.料，觸.到那一絲微.涼。

喻星……

會來保護他嗎。

和從前一樣。

希冀在胸.腔中緩慢擴.散，逐漸将之一點點籠罩，悄然把理智掩蓋其下。

有那麽一瞬間，千年想主動和女鬼對上。

他等得實在太久太久。

久到……

他開始産生了動搖，想要孤注一擲去搏一搏。

約定。

陡然間浮現腦海的兩個字抓住了他的最後一絲理智。

千年微擡的眼睫又緩緩垂了下去。

他答應過喻星。

要等他。

*

情感與理智撕.扯，最終理智占了上風。

千年決定按兵不動，但鬼的思路俨然不是正常人能夠理解的範疇。

校園裏的路燈盞盞亮起，直直延伸向前。

而遠處卻仿佛沒有盡頭一般，擡眼望去一片漆黑。

盧納還在納悶，“奇怪，怎麽這條路都沒人啊？”

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明明人還挺多的。

盧納四下看了看，驀地覺得脊背有些發寒，“有點冷啊。”

說完，他轉頭去看千年。

千年目視前方。

此時此刻，他眼中所見和盧納完全是兩個世界。

只見那原本應該暖光色調的路燈全都變成紅綠交織的顏色，那延綿向前的黑暗是一片血紅，陰寒的氣息似侵.入.骨.髓般襲來。

盧納感到印堂被陣陣涼風拍打。

“衣服穿少了，”他搓了搓胳膊，“趕緊跑。”

然盧納不動還好，這一動，他突然就感覺雙腳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鎖住，将他困在原地再動彈不得。剛才那打在皮膚上的冷風像是直往他骨頭縫裏鑽，不再是浮于表面。

盧納的臉看着看着就白了下去，隐約呈現出冰藍色，意識好像也一點一點變得模糊。他動了動嘴巴只來得及最後說出了一句便僵在了原地——是真的被陰氣凍僵了。

“千、老、老板……”

千年巋然不動。

陰氣在空氣中游蕩，仿若正尋找着寄存的地方。

耳畔倏爾傳來女子帶了些空靈的聲音，響在血海中透着詭谲，“你有陰陽眼，看得見我。”

千年目視前方，看到一張鬼臉，蒼白的頰上淌着兩行血淚。

“你果然看得見。”女鬼從側面飄蕩過來，腳不沾地，動作間一上一下晃蕩着。在她腳上，那雙紅色的繡花鞋也跟着一擺一擺。

千年沒有否認，眼眸微轉便和女鬼對上了視線。

女鬼還從沒見過這麽膽大的活人，即便是有能耐的大師看到她怨氣纏身，陰魂不散，滿身煞氣的樣子也會有所忌憚，但眼前這個人卻一直面不改色。

“你不怕我。”

女鬼露出個笑，在那張染滿鮮血的臉上異常瘆人，她伸出紅色的長指甲，朝着千年抓去。

千年正要動作，就覺腳踝一涼。

他一動，就跟剛才盧納一樣，陰氣攀爬上了雙腿。

千年擡眼，只見紅色指甲已到了近前，直朝他胸口抓來，始終未變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想也不想就要擡手去擋。

女鬼染血的臉上露出和嘲弄的表情。

然還不等那笑容展開，忽然間一道白光朝她直射而來。

女鬼仿似斷了線的風筝一般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抛物線。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千年猛地低頭看去。

瑩白的光透過背包傳來，他立刻擡手去将拉鏈拉開，捏在拉鏈上的指尖止不住的顫.抖。

當鏡子暴露在眼前，千年心中有一瞬的失落，不知是為那沒能感覺到微涼氣息還是其他，鏡中映照着他的臉。

千年喉.結攢.動，想開口，卻又開不了口。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那些話此刻就如同被什麽東西堵住一般，怎麽也發不出聲音，聲帶突然罷工。

直到那道日思夜想的嗓音響起，“傻不傻啊。”

千年想：他不傻。

他等到了。

就在這時，鏡面仿若産生波紋般開始顫.動起來，千年的心也随之躍動。

微涼的氣息如約而至。

模糊的影子尚未顯現成形，千年就已突然傾身，朝他擁了上去。

方才罷工的聲帶像是終于找回了用途，低.啞的嗓音裏藏着無數思念，掩藏其中的，還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我好想你。”

說着。

千年抱.住了一個帶着微涼，切切實實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