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喧鬧的菜市場,喇叭的叫賣聲,雞鴨鵝糞便的味道、血腥氣、魚腥味和新鮮蔬菜的泥土味混合構成了這裏一言難盡的味道,這是澄塘市老城區的一家菜市場,管理不善垃圾遍地,但是價格實惠。

白歌在一個賣魚的攤子前停下了腳步,她的目光掃過地上黑紅鮮活的小龍蝦,掃過清水池子裏的蛏子,掃過被五花大綁的螃蟹,落在一個擁擠的水池裏。

水池子裏是廉價的草魚,在缺氧的環境下已經奄奄一息了,一條體型肥碩的草魚翻着白肚子飄在水面,白歌看着它眼前一亮。

“老板,草魚怎麽賣的。”白歌扯着嗓子問蹲在地上處理龍蝦的老板。

“9塊錢一斤。”老板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頭也沒擡回道。

“那條死的呢?”白歌繼續扯着嗓子喊,菜市場裏太嘈雜,必須要大聲講話,才能讓對方聽見。

老板暗地裏翻了個白眼,沒回話,自顧自把處理好的小龍蝦交給客人,才慢悠悠地轉過來,“死的5塊錢一斤。”

白歌接着跟他講價:“死的還要5塊錢一斤呀,便宜點嘛,那魚看着兩斤多,8塊錢行不?”說着,她掏出手機掃貼在牆上的收款碼。

“行吧行吧”老板見狀松口答應,草魚本就不值錢,死了的更是不值錢,趕緊處理掉,免得臭在池子裏。

他拿起網兜把魚從池子裏撈出來,像裝垃圾一樣裝進一個結實的黑色塑料袋,魚的屍體砸在袋子裏,發出腥臭的響動。

白歌滿臉笑容地接過袋子,嘴裏還在道謝。

菜市場賣魚按規矩是要幫客人把魚處理好的,但8塊錢買的一條草魚,還要求什麽服務呢。

她這次來買魚也是因為一對兒女剛剛結束期末考試,為了他們過一個開心的周末,也為了給正在發育階段的他們補充營養,才來菜市場買點肉類。

要是放在以前,她們家境仍然殷實的時候,哪裏會為了這點錢精打細算,但今時不同往日往日,要不是因為孩子爸爸......

想到這裏,白歌嘆了口氣,年輕的眉頭間凸出幾道皺紋。到外地躲債去了,兩個孩子還在學校。

Advertisement

幾年前,他們還住在高檔小區裏的時候,她作為家庭主婦是從來不管家裏的錢的,何勝堂每個月會給她零花錢,誰知道他什麽時候染上了賭瘾,把家底都敗光了,工作也丢了,房子抵押了出去,還欠下一大筆高利貸,父母跟他斷絕了關系,白歌在娘家又不受待見,夫妻兩個只能搬到老城區租個廉價小區住。

白歌緊鎖的眉頭沒放松過,她換了拖鞋走到廚房,拿起刀子利落地處理了死魚,把鱗片刮幹淨,內髒拔出來丢掉,魚頭暫時扔在水池裏,魚肉腌制上。

過了一會兒,魚肉腌好了,白歌起鍋燒油,放入花椒等香料,把切了花刀的魚肉整個放入,一瞬間辛辣的油香溢滿了整間廚房,不一會兒,魚肉的香氣也散發出來。

白歌做得一手好菜,能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最出色的味道,她打算給兩個孩子做碗魚湯,犒勞一下他們辛苦的學習。

鍋裏咕嘟咕嘟地沸騰着,奶白的魚湯不斷散發誘人的香氣。

水池裏,那顆大張着嘴的魚頭死不瞑目,瞪着眼睛看着竈臺上舔着鍋底的火苗,想象自己的身體碎成渣渣在鍋裏翻騰,魚頭欲哭無淚。

魚魚我呀,真是要玉玉了捏,這麽倒黴的事怎麽就落到我頭上。

它本是澄塘裏一條自由自在的可愛小草魚,剛剛談了女朋友,馬上兩人就要談婚論嫁,完成生命的大和諧,擁有一群幼稚可愛的魚子魚女們了,誰承想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将剛剛吃飽準備回家的它打撈起來。

身體健康如它,和同伴們擠在缺氧的水池了,沒撐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那雙灰白的魚眼睛絕望地盯着天花板:翠芬啊,是俺對不起你,下輩子,咱們不當魚了,俺一定好好對你。

客廳裏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它的想象,緊接着又是一陣拖鞋拍打瓷磚的聲響匆匆朝玄關去了,門被打開,兩道稚嫩的童聲傳來。

“媽媽,我們回來了。”

白歌一手抱着一個孩子,朝他們的臉蛋上印上一吻,“乖寶兒,快把書包放下吧,沉不沉呀。”

“媽媽,一點都不沉呢。”姐姐乖巧地說。

這是雙胞胎姐弟倆,白歌和何勝堂是青梅竹馬,他們大學畢業沒多久就在家人朋友的見證下扯了證,結婚一年多就生下一雙可愛的雙胞胎。

彼時,何勝堂事業蒸蒸日上,夫妻倆包括他們的朋友都以為這一家子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這許多事......

白歌到廚房盛起魚湯,端來餐桌上,給姐弟倆一人盛上一碗。

弟弟湊近碗邊嗅了嗅,陶醉地閉上眼睛,嘴巴裏分泌出口水,“太香了,比我們學校的盒飯好吃多了。”

姐姐也跟着說:“真香,媽媽做什麽都好吃。”

白歌的心軟的一塌糊塗,她摸着兩顆小腦袋,臉上挂起幸福的笑,“快吃吧。”

一家子的臉上都被熱氣騰騰的魚湯熏上了幸福的微笑。

“砰砰砰”白歌還在給自己盛湯,姐弟倆剛剛把碗送到嘴邊,玄關就傳來兇悍的敲門聲。

敲門的人來勢洶洶,隔着門都能感受到濃濃的惡意。

姐姐睜大眼睛疑惑地看向門外,弟弟被吓到,身體瑟縮,緊緊抓住姐姐的手。

“砰砰砰”門仍然在被砸響。

門外傳來男人粗狂的聲音:“何勝堂,開門。”他們一邊喊一邊砸門,是催債的人找上門了。

何勝堂為了賭博欠下不少網貸高利貸,正規渠道借的貸款也就罷了,可是那群放高利貸的,自從還不上錢後就像索命鬼一樣緊緊跟着一家子,短信轟炸、爆通訊錄、樓道裏張貼一家人的小廣告,甚至派打手上門暴力讨債,把白歌一家人逼到走投無路,何勝堂便抛下妻女一個人跑路了。

一聲聲巨響好像在催命,白歌六神無主,嘴唇顫動,她強自鎮靜,把姐弟倆從沙發上拉起來,推着他們去卧室裏,“你們兩個待在裏面不要出聲聽見沒有,把門鎖好,媽媽不叫你們不許出來。”

“媽媽......”姐姐弱弱地喊,聲音裏帶上了哭腔。

“姐姐不怕,有我在呢。”弟弟拉住姐姐的手,把姐姐拉進卧室,“媽媽你放心吧,我會保護好姐姐的。”小奶音堅定地說。

白歌來不及再摸摸兩人的臉頰,身後的鐵門被一腳踹開,男人憤怒的聲音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何勝堂,把我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欠錢不還還敢跑!”

白歌慌亂地把門關上,轉過身來,勉強挂起一抹僵硬的笑容,背在身後的手不住地顫抖,“你們找錯了,何勝堂不在這裏。”

“媽的,敢騙老子?”率先說話的是一個紅頭發精分小夥,緊身褲豆豆鞋,褲腳短了一截,因為過瘦而突出的腳踝露在外面。

這人說着就上前伸手去拉扯白歌,白歌慌亂地退後幾步,雙臂擋在身前縮在牆角。

紅毛還沒碰到白歌就被一只大手拉了回去,那只手骨節分明,上面一道顯眼的疤痕顯示出手的主人不是個安分守己的角色。

“行了,讓磊哥跟這女人講。”一邊的胖子出聲喊住紅毛,說話間谄媚地看向一手拉住紅毛後衣領的男人。

磊哥是這群流氓的頭頭,穿着西裝,梳着大背頭,看起來有幾分風範。

紅毛聞言狠狠地剜了白歌一眼,扯了扯被拽歪的衣服,趔趔趄趄裝腔作勢地站到磊哥身後,像條急于邀功狐假虎威的狗。

胖子口中的磊哥看上去是個講道理的人,一番安撫之後,說道:“嫂子,你們沒錢,叔叔阿姨有錢啊,你們家三代人,好幾套房子呢吧,還有叔叔阿姨們的養老錢,總得存上一點吧,怎麽會沒錢還呢。你體諒體諒我們也不容易,你看這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你還不上,我們也很為難啊。”

何勝堂在他們這裏借了80萬,一個月8分的利息,這一年來80萬翻了兩倍還多,80萬本金早就還給了他們,現在還要追着收利息,更何況白歌的父母早就因為因為前一陣子發生的事和她斷絕了關系,怎麽可能還拿錢出來幫她還債呢。

磊哥見白歌沒反應,向身後的紅毛、胖子兩人遞了個眼神,兩人心領神會。

胖子後退兩步,向着藏着姐弟倆的卧室飛奔而去,一腳踹在門上,門被大力踹開,反彈到牆壁上又是一聲巨大的響動。

紅毛聞聲而動,快速走上前,從卧室裏抓出了姐弟倆,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從卧室裏傳出來,胖子和紅毛兩人一手拖着一個小孩走出來。

姐弟倆死命掙紮,但掙不過,胳膊被拉住,下半身拖在地上,鼻涕淚水糊了一臉。

兩個孩子被拖到她們媽媽面前,白歌歇斯底裏地嚎叫着撲上前去試圖把孩子從胖子和紅毛手中奪下來,“幹什麽!啊!你們幹什麽!”

“光頭。”磊哥沉聲呼喚玄關處叼着一根牙簽的男人,他從進門起就靠在門邊,一言不發地看着一切的發生,上身一件束身的襯衣,裏面包裹着鼓囊囊的肌肉,雙眼皮有些下垂,遮住了一雙眼睛裏的淡漠和殘忍。

聽到磊哥的呼喚,一直站在門口沉默着的光頭中年男人走上前來,鐵鉗一般的大手抓住白歌瘦弱的肩膀,輕松地把她拉開了,一時之間,房子裏響徹着小孩的哭泣和女人的喊叫。

科技的進步為大家的生活帶來了便利,鋼筋水泥的建築為人們提供了容身之所,越來越多的人類快把城市擠爆了,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因此變得更密切。相反,大家都想要自己的私人空間,超級先進的隔音技術實現了這一需求,22世紀的聯邦,  再老舊的房子都有着絕對隔音的環境,是以磊哥這群人不怕他們的嚎哭招來鄰居。

被鬧得實在不耐煩了,磊哥一腳把白歌踹到在地,“把手機拿出來,給你爸媽打電話。”

他拿起餐桌上白歌的手機塞到她手裏,“打吧。”

白歌顫顫巍巍地撥通電話,然而電話一撥過去就被挂斷,在磊哥的示意下,她一遍遍地把電話撥過去,但無一例外都被挂斷。

磊哥失去了耐心,從白歌手裏奪過手機丢給胖子,“給何勝堂打視頻。”

視頻接通,那邊的何勝堂猝不及防在妻子的手機裏看到債主,吓得馬上就要把視頻挂斷,卻立馬被阻止。

光頭抓住弟弟的頭發,把他的臉怼到鏡頭面前威脅何勝堂。

何勝堂不愧是曾經的大廠高管,跟這群人打太極,姿态放得極低,但就是不說還錢的事,他現在一窮二白,再怎麽逼他,他也掏不出錢來。

一邊的紅毛被何勝堂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态度惹惱了,學着磊哥的威風一腳踹在姐姐身上,姐姐弱小的身子被踹飛出去,腦袋狠狠地撞在堅硬的不鏽鋼桌腿上,原本還在抽搐的身體軟了下來,水靈紅腫的眼睛閉上了,靠着桌子腿緩緩地倒在了地上,一攤豔麗的血跡從腦後蔓延而出。

光頭皺了皺眉,上前查看,探了探脈搏,又拉開眼皮查看,半晌,沉聲說道:“不行了。”

一時之間,屋子裏的人都呆愣在原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