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澄江是魚頭的老家,嗚呼,澄江,初見時我還是一只可愛的小草魚,身體健康,愛情美滿,再見時我已經是一顆破爛魚頭了,真是歲月催人老、淚如雨下、白駒過隙、掩耳盜鈴、不知所謂啊。
“咚”的一下碰撞打斷了魚頭的胡思亂想,是垃圾袋撞到了一塊岩石上,塑料袋破裂散開,魚頭和垃圾一起散落在澄江裏,順着水流往下游去了,剛剛猛烈的撞擊讓魚頭患上了嚴重的腦震蕩(不是),它昏厥了過去。
魚頭躺在這裏三天了,澄江的岸邊,很多塑料垃圾和它一起躺在這裏,在太陽的暴曬下發爛發臭。
這裏大概是澄江市的郊區,許多新建成的小別墅,但人煙稀少,用鳥不拉屎形容也不為過。
魚頭備受折磨,不僅是因為它身體腐爛發臭招來的蒼蠅在它身體周圍環繞着嗡嗡叫,那天在白歌家看到的一幕幕,聽到的慘叫和凄厲的哭泣,何勝堂猙獰虛僞的嘴臉在它空虛的腦殼中揮之不去,一遍又一遍重複,魚頭企圖忘掉這一切,但這些記憶卻在一次次的重演中越發清晰。
它長長地嘆息一聲,它一條發爛發臭的死魚能做什麽,不,它甚至算不上一條死魚,它只有一個腐爛到快要只剩下骨架的腦袋。
對于無可奈何的事情,最佳的解決方案是忘記,這是魚頭信仰的宗旨。
但它走進了死胡同,越是拼命忘記記憶就越是深刻。
“喀嚓”塑料瓶被踩扁的聲音傳來,魚頭企圖看想聲音傳來的地方,但視線受限,只能聽到不斷的“喀嚓喀嚓”塑料瓶被踩扁的聲音,有個人在撿拾岸邊的塑料垃圾,并且這個人在不斷靠近魚頭。
一雙傷痕累累的涼鞋停在了魚頭旁邊,涼鞋裏包裹的是一雙飽經風霜的大腳。
被太陽曬得發昏的魚頭突然感到一種讓它想要流淚的感動,就好像餓肚子時在河裏看到一只可愛的扭動身體的小蚯蚓一樣。
“喂,老頭!”
霍啓明左右張望,沒看到除他之外的別人。
“老頭,看你腳下”
霍啓明低頭,看到一顆爛魚頭。他蹲下來,用手指戳了戳魚頭,“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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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我,我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霍啓明眼珠一轉,拎着手裏裝滿垃圾的布袋子站起來,作勢擡腳就要走,“我才不想。”
“殺人了。”
霍啓明腳步一頓,“什麽?”
“殺人了,我看到殺人了,一家三口都被殺了。”這話一出口,魚頭瞬間覺得豁然開朗,果然他還是做不到把那件事情當做沒發生嗎?它要管,它要替白歌母女讨個公道,但是憑它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它要借助人類的力量。
霍啓明皺眉重新蹲下來,“你個小魚頭說什麽呢?你從哪來的,誰被殺了?你怎麽知道?”
魚頭看霍啓明對這件事感興趣,內心十分感動,“你先把我帶到清亮一點的地方,我再給你講。”
霍啓剛從布袋子裏掏出一個塑料袋包裹着魚頭,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裏,往自己摩托車方向走。
魚頭在他手裏不滿地嚷嚷:“你為什麽要墊塑料袋,你是不是嫌我髒。”
霍啓明沒說話,魚頭卻明明看到他不屑地撅起的嘴。
哼,這老頭要是見過它從前還活着時的風采,才不會這麽對它,從前它可是滿身肌肉,線條流暢,玉樹臨風,風流倜傥,萬千少魚的夢中情人,如今卻落得個歲月催人老、淚如雨下、白駒過隙、掩耳盜鈴、不知所謂的下場,真是令人扼腕嘆息啊。
請見諒,魚頭總是喜歡胡言亂語。
被霍啓明捧在胸前的魚頭傻了,眼前是一輛炫酷的高大黑色摩托車,這是這老頭的座駕?魚頭難以置信,直到霍啓明把那個 髒兮兮的布袋子挂在車把手上,又把魚頭小心塞進上衣前的口袋裏,只讓魚頭露出一雙眼睛,然後腿一邁跨騎在了那輛摩托車上。
“嗡——嗡——”油門轟響,摩托車箭一樣劃破空氣射了出去。
它好像小看這老頭了。
霍啓明聽着魚頭的沉默頗有些得意,“我老霍年輕的時候可是澄江市最牛逼的刑警之一,什麽案子遇到我,就沒有破不了的,什麽嫌疑犯遇到我,就沒有能逃脫法網的,別看我現在退休了,他們辦案子遇到困難,還是得來請教我。”
天意啊,終于讓我魚頭幸運一次,但願這老頭沒說大話。
不過,聯邦刑警選拔門檻相當高,要求高學歷高能力,入職以及退休之後待遇都十分豐厚,如果真像這老頭說的,他從前是 澄江市數一數二的刑警,何以淪落到在江邊撿垃圾呢。
“真會吹牛,你要是退休刑警,還能在這裏撿垃圾?”魚頭故作不屑地嘲諷。
“嘿,你個小魚頭,撿這幾個垃圾能賣多少錢,還不夠給我愛車加油的,老霍我純粹是為了愛護環境好嗎?想當年啊,這澄江水可幹淨,我和我老伴在江邊散步,渴了都能直接在江裏掬一捧水喝,不像現在,這水又綠又臭全是垃圾。”
“不管你信不信等會兒都得給我把事情如實講來。”
只是一會兒功夫,魚頭就懂了,老頭這人能吃激将法這一套,說來也奇怪,雖然只是剛剛相識,霍老頭卻給魚頭一種無比可靠的感覺,這幾天來緊繃的神經放松了,魚頭惬意地靠在老頭的口袋裏,遠處的風景随着摩托的行駛在迅速拉進。
等到了老頭家門口,魚頭已經徹底相信了霍老頭退休刑警的身份,因為他正住在澄江邊的別墅區裏。
大門被打開,玄關處只有一雙拖鞋,碩大的客廳空空蕩蕩,牆壁上挂着一張全家福和幾張黑白照片。
霍啓明把裝垃圾的布袋挂在門口,從口袋裏掏出魚頭,走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把魚頭放在水流下沖洗,拿起一邊的刷子就要刷上魚頭的身體。
“幹什麽?幹什麽!快停下!”魚頭激動地大聲制止。
“小魚頭,你都臭了,我給你洗洗,把身上的腐肉清幹淨。”霍啓明臉上的神情有幾分慈祥。
魚頭感覺有點不自在,本來只剩下一個頭,已經讓它有點自卑了,沒有了身上的腐肉,它就只剩下幾根透明的骨頭了,這樣一想它更加不樂意,“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不要,你把我放下來。”
霍老頭佯裝生氣地冷哼一聲,“不識好歹!”
他這樣說着,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掏出厚紙巾吸幹魚頭身上的水分,找出一個玻璃碗,往裏面加了點冰塊,把魚頭放了上去,然後把玻璃碗放到了書桌一端,他自己坐在了另一端。
魚頭感受着冰冰的觸感,長舒一口氣,把幾天前在白歌家看到聽到的一切通通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