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霍啓明到的時候,裴禮正在看一份錄像。
坐在桌子後面的男人神色認真,監察官制服一絲不茍地穿在身上,手邊放着一杯咖啡,正對着電腦屏幕思考,聽到霍啓明進來的動靜頭也沒擡,只以為是下屬來彙報的。
直到來人毫不客氣地坐到他對面,他才微微皺眉擡頭看了一眼。看清來人的長相好,他立馬驚地站了起來,“師父,您怎麽在這兒。”
霍啓明也跟着他站起來,隔着桌子弓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坐下。”
兩人剛一起坐下,裴禮又從椅子上彈起來,“我去給您倒杯水。”
等兩人再次面對面坐在一起的時候,裴禮嘆了口氣,看着對面望着他一言不發的霍啓明道歉,“師父,我錯了。”
霍啓明兩條濃眉誇張地往上一挑,“我現在不是你師父了,我只是澄江一個普通的熱心市民,你做錯了跟你上司彙報去,跟我說什麽,我不想聽,你就給我講講案子進展地怎麽樣了。”
裴禮聽着他一來果然先問案子,還是那副務實的樣子,總是把工作把手裏的案子放在第一位,不由得笑了笑,“今天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信件,裏面放着一份很關鍵的視頻錄像,清晰地拍到了嫌疑人殺害小男孩兒的證據,我已經下令批捕了。”
霍啓明眸光發亮,心想那姑娘果然是個心性好的,他也一定要遵守承諾保護那姑娘的安全才是。
這樣想着他對裴禮囑咐道:“那人證你們可要保護好。”
“是,師父。雖然熱心群衆是匿名提供證據的,但是我們已經鎖定了她的身份,并且已經對她展開了保護,我們的人現在正在去接她的路上,全程都是絕對保密的,以後可能還要那姑娘出庭作證。”裴禮一板一眼地回複。
說完,裴禮忍不住問道:“師父,這事兒是不是您辦的。”事情在網上發酵許多天了,他們的人也去案發現場調查過,也去走訪了鄰居卻收獲不大,如今這姑娘卻主動提供證據,恐怕是有人找過她了。
霍啓明不置可否,“你這保密工作是做得挺好,我這群衆都能知道了。”
裴禮一噎,這的确是不符合程序的,但是:“我還能信不過您嗎?告訴您那孩子的安全只會多一層保障。”
“看來這案子離偵破是不遠了。”霍啓明頗有些欣慰。
Advertisement
裴禮語氣沉重,“恐怕還差得遠,定罪不難,就怕有漏網之魚,我們推測這次的滅門慘案是團夥作案。如今手裏的證據恐怕 只能辦一個人。”就是當初殺害小男孩被林可清家監視器記錄下全過程的光頭。
“等我們審過了何勝堂再說,師父,您要有什麽線索也煩請您告訴我們。”裴禮有些讨好地說。
一旁安靜的魚頭嚷嚷起來,“用得到人家的時候你倒是殷勤地很,等案子辦完用不到這老頭了,又嫌他煩。”
裴禮尴尬地賠笑,“師父,這......”
霍啓明心裏是不在意的,但看到魚頭為他打抱不平,他還是高興,沒理會裴禮的尴尬,轉身離開,“行了,你工作吧,有什麽需要的打我電話。”
——
這些天裴禮一直跟霍啓明同步查案的進度和線索,兩人一明一暗一起發力,搜索了不少王磊團夥放貸涉黑的證據,成功把這個小團夥都抓捕到監察處。但難的是最關鍵的滅門案,幾人口供一致,光頭頂下了所有罪責,一口咬定是自己一個人幹的,和其它人沒關系。
尤其是王磊,态度嚣張一點都不配合審訊,把裴禮氣得想要動私刑。
何勝堂更是逆天,為了繼續跟王磊及他背後的勢力勒索要錢也不願意提供證據。一時之間案件陷入了僵局。
但裴禮有自己的手段,貪生怕死如何勝堂,還不至于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貨色。他把何勝堂的宿舍安排在光頭隔壁,光頭自發地時不時就要去問候問候何勝堂,盡管每次都很快地被工作人員組織,何勝堂還是吃盡了苦頭。
再加上聽說幾人裏面的胖子因為入夥不久,沒有證據能證明他犯過刑事案件,可能不日就要被放出去了,王磊背後的勢力似乎也不打算放過他,為了保命,何勝堂最終打算向監察處尋求保護。
在一次被光頭毆打過之後,何勝堂陰狠地放了狠話,轉頭就把當初案發時錄下的視頻提交給了裴禮——當然是剪切過的,剪掉了他向幾人威脅勒索的內容。
這這份錄像面前,胖子和紅毛終于被卸下了心理防線,一五一十地把當天發生的事講了清楚。王磊還是咬死不認,但證據鏈已經補全,他的負隅頑抗徹底失去了意義。
只待一周後的庭審,四人将在澄江市法庭接受宣判。
——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霍啓明正在給魚頭做一個小輪椅,他一手拿着圖紙,一手拿着零件,歪頭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聽着電話裏裴禮的回報,視線卻不離手上的畫好的圖紙。
圖紙上是個起到輪椅作用的小機器人,下面有幾個輪子可以移動,輪子上面是一根金屬杆,金屬感上面又是一個靈活的機械爪,可以把碗牢牢地抓住。
機器人是聲控的,等到做好了,魚頭就可以用語音操控機器人的移動,想去哪裏都可以去哪裏。
說到魚頭,它現在正老老實實地躺在桌子上,想當初它剛被霍啓明撿回來的時候,身上還挂着腐肉,而現在只剩下透明的骨頭了——不得不說漂亮了許多。
霍啓明正疑惑魚頭為什麽日漸老實下來,不再咋咋呼呼的,于是他挂了電話走到桌邊,用手戳了戳魚頭,“輪椅馬上就做好了,你高興不?......怎麽不說話,是有什麽心事嗎?”
魚頭強打起精神,自從那天跟霍啓明一起從監察處回來,他就覺得日漸昏沉,清醒的時候少,迷糊的時候多,意識似乎正在一點點從這個只剩下骨頭的魚頭中剝離。
它聽到霍啓明的話,努力地把視線移到霍啓明臉上,想多看看這個倔強的老頭,“別白費功夫了,我用不到了。”
霍啓明聽到魚頭虛弱的語氣,心裏隐隐有了預感,不免感到有些悲戚,“那你至少要挺到庭審的時候,你不想親眼看看那群人受到審判嗎?”
“我想,我還想看到何勝堂遭報應呢,憑什麽他害了一家人,還能活得好好的。”
霍啓明眼裏有了淚花,“那你就跟我一起出庭作證,指控何勝堂。”
——
“家人們,我現在在澄江法庭門口啊,今天是高利貸滅門案開庭的日子,我來給大家全程直播,據可靠消息,放高利貸那夥人被判幾乎是板上釘釘了,何大哥就要拿回屬于他的正義!”
說話的人是個小有名氣的自媒體博主,他抑揚頓挫地跟屏幕前的老鐵們介紹道。
天空陰沉,樹枝被吹得嘩嘩作響,大風中不少拿着直播設備的自媒體博主聚集在法庭門口,蓄勢待發只等開庭就湧進去占一個好位置方便直播。
法官的小錘捶在桌面上,清脆的響聲在寬敞的法庭上傳蕩,人群安靜下來。法官肅穆的眼神掃視全場,見一切準備就緒,滿意地微微颔首,宣布開始今天的審判。
随着法官的指令,一切有序進行,王磊一夥人面如土色站在被告席上,已經沒有任何狡辯的意圖了。
觀衆席閃光燈不時亮起,無數直播設備的屏幕上彈幕正迅速地滾動,無數澄江人正關注着這場庭審。
何勝堂在原告席悲恸地哭着,一邊嚷着些什麽天網恢恢、正義不會缺席、感謝法官之類的話,如果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那他大概算是浴火重生,之後靠着殘餘的流量做個賣貨博主——拿一家人的性命換來的,帶血的流量。
庭審已經接近尾聲,直播間裏的人數正在下滑,有些博主趕忙安撫,表示會在庭審結束之後采訪何勝堂,讓家人們耐心等待。
就在大家精神都放松下來的時候,坐在上首的法官宣布:“有請新證人。”
觀衆席頓時傳來陣陣議論聲——怎麽還有證人?
“肅靜”法官皺眉嚴肅道。
人群再次慢慢熄聲,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一個頭發花白衣着樸素的老人走入法庭。最吸引人也是讓大家感到詫異和好奇的,是這個老頭手裏端着一個體面的原木色托盤,上面放着一顆魚頭的骨頭,魚骨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顯示出純潔的半透明色。
霍啓明端着魚頭在證人席站定,魚頭強打起精神,把多日裏積攢的能量全發揮了出來,思路清晰一字一句地将那日它在江歌家所聽所見講了出來。
“......何勝堂離家并非為了一家人的生計拼搏,而是抛妻棄子,到外地躲他的賭債去了。甚至于親眼目睹一家人被殺害而絲毫不作為,在之後還要以此為籌碼勒索錢財。我并非呼籲或提倡什麽,只是憑着良心将我所知道的真相統統講來,請求法官和監察處調查予以證明。”
話音落下,沉浸在震驚中的人群一時之間鴉雀無聲,直到第一聲掌聲響起,人群爆發出猛烈的掌聲和聲讨聲。
原告席的何勝堂額頭上頂着豆大的汗珠,在衆人憤怒的注視下蒼白了臉色。
王磊看着庭上發生的朝着何勝堂冷冷地嗤笑一聲,這位可是比他自己這個畜生還不如,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想。
魚頭說完長長的一段話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連霍啓明的呼喚也聽不見了一樣。沸騰的法庭,憤怒的民意,沉思的法官......這一切霍啓明都注意不到了,他眼中只有靜默的魚頭。
魚頭就躺在他手裏的托盤上,沒有血肉,沒有言語,好像它只是一顆魚頭,還是腐爛到只剩下骨架的魚頭。
醞釀了一整天的暴雨終于落下,雨滴猛烈地拍打在法庭的玻璃上,失去了陽光的法庭蒙上一層冰冷的顏色。
——
陽光正好,澄江邊的別墅群裏,其中一幢別墅格外突出,它沒有金碧輝煌的裝修,也沒停着耀眼奪目的豪車,庭院中只有鮮花盛開和一些應季蔬菜種植,哦,還有一個小墳包和一個挂着笑臉的老人家。
霍啓明拿着手機在墳包前播放一則資訊:何勝堂敲詐勒索證據确鑿,涉案金額巨大,現已歸案。
“他就是放出來,這輩子也就算完了,千夫所指,人人都能朝他吐口水。”霍啓明揚眉吐氣地說。
發現沒人回應他,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悵惘和迷茫。
墳包前的碑上一條完整的魚骨,頗有些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