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節目錄
煙火不寂寞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戶上,發出有節奏的旋律。
趙冀舟覺得風雨潇潇,有什麽東西就這樣潤物無聲滲進了他的心房。
雷聲驟鳴,狂風驟雨掀開窗簾的一角,擡眼間是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
趙冀舟隐約覺得窗戶沒關嚴,把手輕輕從于胭懷裏抽出來,起身去檢查。窗戶果然開了一道小縫,他站在窗前,雨滴掃在他身上,清涼的,濕潤的,密密麻麻的,帶着蓄謀已久的架勢,給他措不及防的一擊。
就如她的那句“可我好像有點兒喜歡你了”。
他擡手把窗戶關好,一道玻璃将他和雨水分割。他擡眸,看着落在窗戶上的雨滴,暈染成層層水花,順勢流下,形成一道雨幕。
無人窺見,他的眼底多了分溫柔,像一泓潺潺山泉。
趙冀舟擦幹手上的水,折返回床邊,幽深的視線落在于胭臉上。
她睡得正香,暖昧昏黃的燈光落在她的臉上,睫毛在眼底形成一團扇影。她一臉恬靜,側着頭,胳膊環着被子。
趙冀舟擡手摸了摸她的臉,經過這麽一陣折騰,她臉上的緋紅早已褪去,素着一張臉。
他的腦子裏一直在回蕩她的那句話,一圈一圈,陣陣漣漪。
酒後吐真言,這話大概不是為了哄他開心才說的,他這樣想。
趙冀舟指腹覆上她的眉毛,輕輕描摹着她的眉形,覺得心中有什麽念頭在勃發。
那晚,趙冀舟沒怎麽睡,始終惦記着她,也被她那句話消磨了心智。
從小到大,說喜歡他的人不少,虛僞的,奉承的,讨好的……只有于胭叫嚣着說她對他的喜歡只有芝麻大點兒。
那一抹喜歡幻化成一支又一支煙,碾在玉石煙灰缸裏。
翌日,于胭宿醉醒來,她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她睜開眼,卧室一片漆黑,透過窗簾縫隙滲進來的那一道光告訴她時候不早了。
她捂着臉靠在那,任由思緒發散了一會兒,呆滞地穿着拖鞋下床。
于胭一出門便嗅到一股煙味,她順着味道,推開書房門,耷拉着眼皮去找趙冀舟。
趙冀舟聞聲擡眸,把電腦合上,“醒了?”
于胭看見他左手旁的煙灰缸裏攢了大大小小七八個煙蒂,她抿了抿唇,一開口覺得嗓子像吞了玻璃碴子一樣,問他:“昨晚沒睡?”
“手頭有些工作要忙。”他沒帶什麽情緒說。
于胭也沒多問,反正問多了他也不會說。她揉揉脖子,說:“餓了。”
趙冀舟起身,“我叫人給你送飯。”
于胭點了點頭,趿拉着拖鞋去找了瓶水,擰開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
等飯的時候,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拿着手機本想玩兩把消消樂,可昨晚的記憶開始在大腦中回溯。
她垂眸盯着手機,想起昨晚自己撒嬌折騰人、 滿腦子黃色廢料的姿态,後悔得咬住自己的唇,耳根紅得徹底。
那一刻,她已經恨死陳望洲了,但更狠她自己不争氣。
趙冀舟把表戴上,告訴她再忍一會兒,飯馬上就來。
于胭沒敢看他,假裝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游戲上,輕輕點頭。
趙冀舟坐在她身旁,攬住她的腰把他往自己懷裏拉,于胭倔強地和他耗着,嘴上念叨着:“您先讓我過了這關。”
趙冀舟奪過她的手機,随意扔在一旁,手輕輕撚着她的耳垂,慵懶散漫地問:“醒酒了?”
于胭挑着眼皮看了看他,“嗯。”
“難受嗎?”
“有點兒。”宿醉的感覺像是綁了兩塊大石頭在身上,昏昏沉沉。
“還記得你昨晚說了什麽嗎?”他不顧她的掙紮,把她抱在懷裏。
于胭眉頭微蹙,似乎是在深思,她環住他的脖子反問他:“我說什麽了?”
趙冀舟眯了眯眼,打量着她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斷她是真忘了還是裝忘了?
于胭湊他湊得更近了些,手指蜷縮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試探:“趙先生,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她咬住唇,“我沒喝醉過,頭一次喝醉,我要是發酒瘋了說了不該說的話,您多擔待着我些,畢竟人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說的話都是不作數的。”
“不作數的?”他重複。
她點點頭,堅定地說:“不作數的。”
趙冀舟輕笑一聲,用指腹刮了刮她的臉,“想知道你說了什麽嗎?”
“說了什麽?”她表現出一副極度好奇但又夾雜着幾分忐忑的樣子。
趙冀舟手點了點她的胸口,慵懶地說:“說你喜歡我。”
于胭被這句話打得措不及防,她還以為他會拿她昨晚滿口粗俗的話來調侃她。
她大腦飛速反應,頓了頓,巧笑嫣然地說:“我當然喜歡您啊,我也不敢不喜歡您啊。”
他眸色沉了沉,知道她此刻說的“喜歡”和昨晚所說的“喜歡”不是一層含義。
于胭把頭紮在他懷裏,“您待我這麽好,我怎麽會不喜歡您呢?”
這句話帶着讨好與虛僞,是她故意來哄他的,也不是他想聽的。
趙冀舟手輕捏着她的後頸,逼着她看自己。
于胭眨了眨眼,明知故問:“您不希望我喜歡您?如果這樣,那我就不喜歡您了。”
她盡力表現出随和的狀态,以圖碾壓自己昨晚酒後亂言說出的那句喜歡。
他們之間的關系停留在肉.體上剛剛好,若是摻雜了感情,給彼此都會帶來麻煩。
于胭很清楚這個道理,所以故意迎合他。
因為一夜沒怎麽睡,趙冀舟的眼睛像是一塊琥珀,周圍凝結着紅血絲。
她靜靜地看着他,覺得他眼中的光慢慢黯淡,只剩下煙灰缸中殘存的那一抹灰。
于胭忐忑地等待着他的發落,她摸不清他心中在想什麽,只覺得他手上的力道漸漸增大,弄得她脖子疼。
突然,他輕嗤一聲,笑自己多情,然後漸漸收起手中的力道。
于胭舒了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要命地說:“謝謝您昨晚照顧我。”
趙冀舟似乎想要說什麽,門鈴在此刻響了起來,他輕瞥一眼,松開她,沉聲說:“吃飯吧。”
那頓飯吃得像是置氣一般,他不願多言,她也不敢說話。
空氣中凝成一道寒冰,只有勺子和碗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于胭光速吃完飯,她起身收拾東西,說自己還有事兒,頭也不回地躲了出去。
天已經晴了,空氣中夾雜着雨水沖刷泥土的味道,油柏路上碾着幾片落英和枯葉。
于胭盯着馬路上那些被碾壓過的殘存的落英枯葉,那是經過雨水洗禮後幹癟的毫無生機的痕,不知怎麽入了她的眼。
一陣風過,那幾片落葉席卷着被吹到路邊,堪堪沾在綠化帶邊的灰色磚石上。
紅燈變綠,身旁的人渾渾噩噩地通過馬路,于胭被人流裹挾着往前走,視線不得不從那兩片枯葉上離開。
其實她覺得遇見趙冀舟前的自己挺像那幾片落葉的,被命運裹挾走,毫無束縛之力。
所以,她其實能理解自己昨晚醉酒對他說的那一點兒喜歡,那是她理智上無法控制的感情。
一個從塵埃裏掙紮的靈魂,遇見拉自己走出泥沼的人,會沒出息地控制不住心動,即使那個人她心知肚明不該喜歡。
于胭擡手把刮在臉上的碎發塞在而後,低頭看了眼手機,猶豫兩秒,找個人比較少的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
“姑娘,去哪?”司機師傅是北城本地人,口音格外明顯。
于胭報了個位置。
出租車拐着彎進了胡同口,于胭讓他附近找個路口停下就行,怕進去調頭太難。
司機師傅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她,由衷覺得她是個會設身處地替人着想的好姑娘。
于胭沒仔細聽司機師傅那些誇獎她的話,付過錢關上車門就走了。
胡同裏滿是被風雨洗刷過的落葉,還沒人清理。于胭踏過這些落葉,往家的方向走。
她到家的時候,于華良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體育衛視,正在播放籃球賽,講解員的語速很快,夾雜着她聽不懂的專業術語。
于胭忽然記起,于華良最愛看球賽了。
于華良半仰着身子,聞聲轉着眼珠子看了看。他的眼睛本就渾濁,眼白上紅血絲嚴重,看上去像是被人撕裂的虹膜。
于胭皺了皺鼻子,屋內裹挾着燒雞的香氣。她遲鈍地尋覓香氣的來源,視線定格在茶幾上紙袋撕開的燒雞上。
被油浸透的紙袋上印的字還能看清,是她小時候很喜歡的一家燒雞店。
她小的時候,這家店還不能稱為“店”,老板推輛三輪車,每日不顧風吹日曬在街上賣烤雞。
後來老板就在北城有了塊門店。
她時常感慨,老板生在了一個努力就有回報的時代。不像現在,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就如她選擇了趙冀舟這條路。
近幾年,随着網絡的發展,這家店被帶火了,成了家網紅店。
于是,想買烤雞的人都要大早起來去排隊,還可能撲成一場空。
于華良擡手把電視關掉,挺直腰板,抻了抻被壓的褶皺的衣服。
“閨女,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
他知道于胭把自己常用的電話拉黑了,就用另一個號碼給她發了條短信,說給她買了燒雞。
于胭舌尖舔了舔唇,于華良好像永遠都是這樣,似乎有種選擇性遺忘的能力,總能忘記自己做的那些不好的事,厚着臉皮親切地叫她“閨女”。
“說吧,這次又欠了多少錢?”她挑着眼皮,眼底是說不出的倦态。
“你爸爸是這樣的人嗎?”于華良拍了拍胸脯,“爸爸就是買了燒雞想着你呢。”
于胭看着他手上的動作,才發現他今天穿的很端莊。
“吃剩下的東西給我吃?”于胭輕哂,看着被撕剩一半的燒雞和垃圾桶裏的骨頭,轉身就要走。
她不是饞嘴的小孩子了,早就不在乎這一只燒雞。她回來,只是想确認他還活着。
于華良叫住她,拉開冰箱,翻出一只完整的燒雞。
“你爸爸有那麽不靠譜嗎?好東西都給你留着呢。”
于胭有剎那的感動,她發現人永遠是記吃不記打的動物,尤其是對于血親。
血緣這東西打斷骨頭連着筋,給點甜頭就壓制了心頭的仇與恨。
于胭沒接那只燒雞,垂眸問他:“最近有錢了?”
“這你就不用管了。”于華良從兜裏掏出錢包,拿出一沓紅色鈔票往她手裏塞。
“你哪來的錢?”她可不信這錢是他幡然醒悟,紮紮實實打工賺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
“你還和王立那群人混呢?”
于胭還以為上次他被那群人算計輸了一大筆錢會長記性。
“話別說的這麽難聽。”
“于華良我告訴你,你守好分寸,別跟着那群人做違法亂紀的事。要你哪天你進去了,我看都不會去看你。”
于華良驟然變了臉色,把手裏的燒雞扔在茶幾上,“于胭,你嘴裏吐不出好話。”
于胭看着那只燒雞,擡腿離開。
後來于胭就在想,她那天怎麽就沒發現端倪,她那天怎麽就沒耐下心來問一問于華良手裏的錢究竟是怎麽來的。
北城的秋天和夏天的分界線很明顯,一場暴雨過後,好像突然就迎來了一個秋。
這幾天,于胭一直都在忙着搬家的事。
說是搬家,不過是從學校宿舍搬到趙冀舟給她買的那棟別墅,她林林總總也就一些衣服,左不過三個行李箱就搬完了。
石敏對她依依不舍,說:“你要是走了,以後我就要獨自面對崔青青了,鬼知道有多尴尬。”
“宋悅不是還在?”宋悅是另一個室友,性子比較冷,和大家的關系不鹹不淡。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天泡在圖書館。”
“那你去找程與翔呀。”于胭逗她。
石敏推了推她的胳膊,紅着臉說讨厭。
搬宿舍那天,是宋疆來接的她。于胭看了看車裏,問他:“趙冀舟怎麽沒來?”
宋疆跟她解釋:“趙總最近比較忙。”
于胭輕輕點頭,心想他哪裏是忙,以前再忙也會叫她去套房。分明是她那天早上惹到他了,他心情不順,懶得搭理她。
于胭坐在車上,想起上次見趙冀舟的時候——
大概是在前幾天,他來學校找她,想給她辦理不住宿舍的手續,結果讓她拒絕了。
于胭美其名曰地告訴他,說她期末月的時候還要去圖書館複習,到時候住宿舍肯定比較方便。
他大概是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沒幹涉她的選擇,見她沒這個意思,他就離開了。
其實只有于胭自己知道,她是在給她自己留後路。
在那個上午,陽光灑進別墅,她确實被趙冀舟的話語和行動感動得一塌糊塗。
可事後想一想他以前的脾氣秉性,太過陰晴不定。于胭覺得,他既然能把房子過戶給她,也可以把随時把這套房子收回來。
她會跟着他,但她不會一輩子跟着他。
他們終有一天要結束這種關系,要把界限劃清楚。
而且,萬一在這期間,他們的關系出意外,她還能回學校住,不至于流落街頭。
于胭胡思亂想了一路,車停在別墅前,宋疆下車幫她把行李箱卸下。
于胭擡手,本來想幫宋疆接一下箱子,結果卻在後備箱看到了一面錦旗。她伸手把錦旗拿出來展開,發現是捐贈儀式上她親手遞給趙冀舟的那面錦旗。
于胭看着宋疆,“捐了那麽多錢,這面旗就留在後備箱吃灰?”
宋疆解釋說:“那天我問趙總這面旗怎麽處理,他随口說扔在後備箱吧。”
趙冀舟根本就不在乎這個“榮譽”。
于胭挑了挑眉,“趙冀舟經常參加這種頒獎之類的活動嗎?”
宋疆搖頭。
很多抛頭露面的活動趙冀舟都不參加,實在拒絕不了的甚至都會找人代替。
于胭手摸了摸那面旗,突然想起慶典那天石敏問她趙冀舟是不是特意來找她的。
那時候她覺得不可能,可現在忽然明白了什麽,怪不得那天那麽巧。思及此,她嘴角不自覺漾出一個笑。
她把錦旗收好,一手拿着旗,一手拉着行李箱。她其實不是個矯情的人,一共三個行李箱,宋疆幫她拿了兩個,剩下一個她自然不會讓宋疆再跑一趟。
于胭拉着行李箱穿過小路,在密碼鎖上輸入密碼。
門開,她拉着行李箱進去,一擡眼,看見趙冀舟穿着拖鞋坐在沙發上,手上捧了一本書。陽光不偏不倚打在他的側臉上,那時于胭腦海中蹦出一個詞——歲月靜好。
于胭放下行李箱,也不顧跟在身後的宋疆,小跑着到趙冀舟面前。
她奪掉他手裏的書倒扣在一旁,故意問:“趙先生不是很忙嗎?”
于胭見他不說話,舉起手上的錦旗。這種布料易吸灰,撲開的瞬間塵土進入鼻腔。
于胭捂着鼻子輕咳一聲,“我突然發現了趙先生的一個秘密,趙先生本人想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