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21

“篤、篤、篤。”

站在家門口,宋詩音敲了很久的門都沒人來開。

等确定宋建山不在家後,叩門的手緩緩垂下,攥住衣角,用力攥緊,然後慢慢松開,最後從包裏取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順便把鎖芯也換了吧”她平靜地對開鎖師傅說。換做以前,她絕對不敢這樣。

深夜,宋詩音捏着新配的鑰匙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出神,沒有入睡。

她在等人。

鑰匙捅進鎖孔,但怎麽擰都擰不動,叮叮铛铛。

他回來了。聽到這聲音,宋詩音雙手緊緊攥住棉被,後背緊張得飙汗。

“咚咚咚——!”

暴/力開鎖失敗後,宋建山開始不耐煩地捶打房門。

邊捶邊罵,“賤貨!你換鎖了是不是?草你媽的給老子把門打開!”

宋詩音躺在床上,繼續盯着天花板出神,沒做出任何回應。

“敢鎖老子?你他媽就是活膩歪了啊?”

宋詩音緩緩閉上眼睛,調整急促的呼吸,開始數綿羊準備入睡。

一只羊、兩只羊……

“你媽死了!老子把你媽從墳裏撅出來日!”

七只羊、八只羊……

“跟你媽一樣賤!敢關老子!你怎麽不敢出去賣啊!”

九十九只羊、一百只羊……

“這個家變成這個鬼樣子都是你媽害的!她得那癌症花老子那麽多錢!早他媽該死了!”

九百九十九只羊、一千只羊……

不知道自己究竟數了多少只羊,到後半夜,外面的聲音漸漸消停,宋詩音才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媽媽沒有生病,家裏沒有傾家蕩産,爸爸沒有染上賭瘾,奶奶也沒有出車禍。

如果是這樣,她的人生軌跡會不會跟徐燕燕相同,也去聖安高中讀書呢?

不得不說,有時候她很羨慕徐燕燕,有良好的家庭,愛她的父母,可以讀很好的學校。

幸好,老天也沒對她太差,在凜冬來臨的前夕,賜給她一顆太陽。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宋詩音打開門,只見宋建山邋裏邋遢地坐靠在牆邊呼呼大睡,腳邊橫七豎八倒着幾只啤酒瓶。

背上背着書包,手裏端盆涼水,宋詩音深吸一口氣,直接朝宿醉的宋建山潑過去。

水很涼,宋建山當場驚醒,“哎呦,下雨了!”

他揉揉眼睛,等看清面前的女兒後,才松口氣,“原來是詩音啊,快扶我起來。”

大多時候,宋建山宿醉後都會斷片,他會忘記對女兒所做過的一切,搖身一變,又成了個獨自撐起家庭的“好父親”。

可是宋詩音記得清清楚楚。

将吸進去的空氣緩緩吐出,她開口怒吼:“宋建山,你醒醒吧!站在你面前的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宋詩音了!”

說完,她把盆子直接扣在宋建山頭上,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所有條件具備的情況,一個人的改變可能只需要一朝一夕的時間。

陳曜等在小區門口,宋詩音看到他後小跑過去,熟練地拿起頭盔戴在頭上,熟練地坐上機車後座,最後再熟練地緊緊抱住他的腰。

不知道什麽原因,宋詩音很喜歡陳曜這個位置,感覺很有力量。她緩緩阖眼,輕輕靠在他的後背上,像是爬山虎終于找到一面适合生長的高牆。

她實在變了很多,但她喜歡這樣的改變。

望着女兒越來越模糊的背影,宋建山依舊愣在原地。他摘下扣在頭上的塑料盆,沉默很久,然後一拳砸在牆上,留下一團觸目驚心的血痕。

最近幾天,陳曜都跟宋詩音一起上下學。

高二九班因為有陳曜這尊大佛在,同學之間都變得格外團結友愛,沒有人敢在課堂上吃泡面,也沒人敢在課堂上看黃|片。

用陳曜的話來說就是——不要打擾想學習的人學習。

衆所周知,高二九班想學習的人沒幾個,可能也許,只有宋詩音一個。

往昔雞飛狗跳的課堂現在安靜得幾乎有些沉悶,每人都提筆在筆記本上沙沙寫字。當然,大多數人要麽在本子上畫小人,要麽在本子上罵爹罵娘發洩。

上課的老師起初還不适應,後來上起課也越發得心應手,連之前有氣無力的聲音也變得鬥志昂揚。沒有學生朝他們扔粉筆頭的日子簡直不要太爽,安靜的圖書館簡直比喧鬧的農貿市場好太多了!

波濤洶湧的海浪逐漸平息,陽光之下,海面波光粼粼。宋詩音小心翼翼地珍惜着這段時光,但她心裏總是隐隐不安,因為這一切都顯得太不真實。

是不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總是平靜呢?

立夏過後,天氣逐漸炎熱,街上不少人已經穿上短袖。

教室天花板的吊扇開始吱嘎吱嘎轉,吹飛課桌上的試卷和少女額前的劉海。

這個班裏的其他學生不愛學習,所以一放學跑得比兔子還快,從陳曜來之後,這間教室對他們來說就不是樂園而是監獄了。

宋詩音基礎薄弱,陳曜常留下來給她補課。

晚霞染紅窗外的半邊天,窗內,只有兩個人的教室裏,少年穿着純白T恤,拿着粉筆在黑板上嗒嗒畫受力分析,少女則坐在課桌上認真聽他講課。

宋詩音的目光有時會被陳曜飽滿的後腦勺吸引過去,陳曜的頭發依舊是純到發白的金色,幾乎看不到發根的黑。

他是又去染發了嗎?

握着筆杆的手心滲出汗,宋詩音抿了抿唇,最終還是開口問道:“那個……你的頭發,還會染回黑色嗎?”

是不是染回黑色後,就會回聖安了呢?她的心像一株海藻在水裏沉浮。

“你是說這個?”

陳曜回過頭,笑起來,手插進發縫,将額前碎發撩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思索片刻,“不清楚會不會染黑,但八成會剃掉。”

“剃掉?”

“對啊,寸頭,你不喜歡?”

宋詩音連忙搖搖頭,“喜歡。”

陳曜寸頭的樣子,應該會比現在更痞吧。

窗外的晚霞,紅得像少女羞紅的臉。

似乎是為了掩飾什麽,宋詩音從桌上跳下來,重新端正坐回座位,岔開話題,“陳曜,你再講講這道題吧,有些沒聽懂。”

陳曜挑眉,也很配合地跳開那個話題。

頭頂的吊扇吱嘎吱嘎轉,習題冊的紙張被吹翻頁,嘩啦嘩啦,怎麽壓都會被吹開一角。

陳曜的放學後加餐功效很明顯,因為學習方法靈活,宋詩音進步飛速,五月的月考,她考了572分,在此之前,她最多只能考到510。

陳曜則考了在四十七中前所未有的741分,以169分的巨大差距遠遠甩開位居第二名的宋詩音。除了當初讓陳曜進校的那位老師,其他人全都驚掉下巴。

宋詩音這才終于明白,徐燕燕經常在她耳邊叨叨的聖安大學霸究竟有多牛逼。

當然,能讓四十七中這群社會哥社會姐服氣的從來不是成績,成績只是一些錦上添花的東西。

簡單粗暴點就是,陳曜的暴力美學已經足以讓整個學校心服口服。

有一點,宋詩音不明白,以陳曜的水平,為什麽要來四十七中呢?

她看着陳曜整齊書寫的試卷目瞪口呆,“好厲害。”

但陳曜只是漫不經心地回應,“是你們學校的題太簡單。”

他用的是,你們學校。

也就是說,他到底是聖安的學生,并不認可自己在四十七中,就像他永遠都不穿四十七中的校服一樣。

他之所以來這裏,肯定不是為了學習。

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嗎?

半月前的傍晚,落日像是顆橘子,橘子掉進海裏,就變成一片橘子海。

沙灘上并排兩雙鞋,一大一小,少年少女光着腳踩上沙灘,潮水上湧,沒過腳踝。

這時候的海水,依舊溫熱,宋詩音看着被風吹起的金色發絲,跟陳曜說起了一些往事。

她說,“要是能進華川醫學院就好了,我想當醫生。”

“為什麽想當醫生?”陳曜笑着問。

“因為我媽媽。她患癌死的,走得很痛苦。我想治病救人。”

“我始終想不明白,人為什麽要生病!”

宋詩音說着低頭看潮水的泡沫,此時海水的溫度已經開始慢慢下降。

上次聽到她說這話時天空還飄着小雪,現在再次聽到她說這話,已經是開始吃冰淇淋的季節了。

明明是很膽小的一個人,在說這話時,卻無比大膽。

你學醫救我啊。

陳曜看向遠處的橘子海,那輪橘紅色的落日把海面染成一幅油畫,巨大的漁船變成一團黑影在油墨間穿梭。

海風迎面吹來,他眯起眼睛,看上去有些慵懶,有些頹,但說出來的話卻把宋詩音吓一跳。

他說:“六百四十分,不難。”

華川醫學院去年在黎城的分數線是六百四十分。

腥鹹的海風裏有啤酒的麥香,少女的發絲被吹得淩亂,宋詩音連忙用一根皮筋綁住。

陳曜的金發在此刻顯得更加耀眼,宋詩音的目光瞬間停滞在上面。

氣泡上升,魚群擺尾,海風揚帆,身穿純白T恤的少年,還有巨大的橘子海。

是因為夏天來了麽?所以迷離而夢幻。

“你想去,爺幫你呗。”陳曜沖她痞笑,“放學給你補課。”

可是有六百四十分呢!宋詩音想都不敢想,驚訝地睜大眼睛。

“別發呆,你就說好還是不好。”

“好、好啊!”她用力地點點頭,忽然有些語無倫次。

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奇跡存在的對吧?

比如性命垂危的患者會痊愈,又比如吊車尾的考生會逆襲。

而現在,奇跡正在發生。

時光飛逝,轉眼間,六月将至。

人的一生有很多個夏天,宋詩音想,這肯定不是他們的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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