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chapter22

四十七中的校領導很開明,允許學生中午出去吃飯,因為他明白,就算不允許,也會有人翻牆出去,這個學校的學生,是管不住的。

在陳曜來之前,宋詩音的午飯通常在無人的小角落解決。一只從便利店買的三明治或者飯團,沒加熱,三兩口塞進嘴裏,便是一頓午餐。

宋詩音去過幾次食堂,之後就再也沒去。

田小甜很喜歡把油膩的菜湯潑到她的校服和頭發上,然後還要故作驚訝地問,“天哪,你沒事吧?你不會生氣吧?”

宋詩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很害怕。雙頰燒着,嘴唇顫抖,她怕那些人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比如把吃面剩下的油湯倒在她頭上——那些人不是沒做過這種事。

面湯的味道弄到頭發上很難洗掉,宋詩音有很長一段時間聞到那個味道就想吐。

“你沒事吧?怎麽不說話啊?”田小甜總在這個時候端着餐盤一步步逼近。

而宋詩音總是顫抖着嘴唇小聲回應,“沒事。”

周圍人帶着好奇、憐憫、嘲笑、幸災樂禍的目光往她這邊看笑話。

腦袋發懵,渾身顫抖,羞恥無比,無地自容。

好奇怪啊,明明被欺負的是她,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怎麽卻像是她做錯了一樣呢?

銀杏葉由綠變黃,再由黃變綠,少女背靠粗糙的樹皮,将一個個冰冷的飯團塞進嘴裏。

陳曜來之後,看到宋詩音手裏的飯團皺眉,“你中午就吃這個?”

宋詩音連忙紅着臉搖頭,“這是,開胃小菜。”

“得,你拿主食開胃。”陳曜拿過她手裏的飯團,眉頭皺得更深,“還是冷的。”

宋詩音心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虛,頭埋得低低的。

陳曜沒再說什麽,直接把她從座上拽起來往外推。

宋詩音以為陳曜會帶她去食堂,一路上不斷醞釀着該怎麽按照陳曜的說法,在食堂裏趾高氣揚。她不喜歡學校食堂那個油膩膩的地方,混合這雞蛋殼的酸臭面湯讓人作嘔。

結果,陳曜直接拉着她往校外走。

“不去食堂嗎?”等走過一段路,宋詩音才後知後覺。

陳曜痞笑:“爺疼你,帶你吃點好的。”

這一帶就是二十多天。

堅持二十一天就能養成一個習慣,這個習慣已經養成了。

從四十七中到聖安高中,一路上有很多餐館,貴的便宜的都有,連續一年每天不重樣都吃不完。

正值飯點,餐館裏很熱鬧。

宋詩音本以為她的生活會慢慢變得平靜,但現在,等看清角落裏坐着的人是誰,她才明白,海面的波濤永遠不可能平息。

餐館角落裏坐着一桌穿着聖安高中制服的女生,清一色的小西服蝴蝶結在人群中很顯眼。

方桌有四面,一面靠牆,一面靠過道,徐燕燕一個人坐一面,她對面坐着兩個女生。兩個女生打扮得都很時髦,其中一個栗發芭比卷,另一個黑發公主切。

“芭比卷”夾起一顆蝦滑生煎包,在上面擠一坨綠油油的芥末,喂到徐燕燕嘴邊,“吃啊,小美女。”

這坨芥末比整顆生煎包都還大,徐燕燕緊閉嘴唇,沒有張口。

看徐燕燕這樣,“公主切”瞬間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徐燕燕的頭發拽過來,另一只手強行撬開徐燕燕的嘴,擠滿芥末的生煎包被強行喂進去。

“咳咳咳。”

芥末嗆人的辣味沖上天靈蓋,徐燕燕被嗆出眼淚,幾乎連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

“公主切”甩開纏在手指上的幾根栗色發絲,冷笑,“學人精。”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徐燕燕的也頂着栗色芭比卷的發型,徐燕燕的發質不好,頭發燙染後顯得有些毛躁,不如“芭比卷”的頭發順滑。

不過,因為徐燕燕是方臉,沒燙之前頭發貼頭皮顯得老氣,燙染完後,活潑不少,以前雜亂的眉毛也被修成好看的眉形,眉毛畫得很好,整個人都變得精致起來。

之前徐燕燕有對宋詩音說過想要變漂亮來着。

“醜人多作怪,再怎麽打扮也很醜!”

“芭比卷”說着從包裏摸出把修眉刀,捏住徐燕燕的臉,把她修得精美的眉毛全部刮掉,“你不學人會死嗎?我前腳做了這個發型,你後腳就跟着我做一樣的,你是不會思考嗎?”

徐燕燕被芥末嗆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兒咳嗽。

三人弄出的動靜不小,但餐館裏吃飯的人只是好奇地往那邊看一眼,然後便接着若無其事地吃飯。

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如果碰到的每件事都要去管一管的話,那該給自己惹多少麻煩啊!

宋詩音渾身發抖,只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頭頂冒。

哪裏都一樣!

不管四十七中還是聖安高中,不管是校內還是校外,都一個樣!

施暴者招搖,受害者怯懦,旁觀者麻木。

甚至連她自己在想要沖上去把那兩個人拉開之前,都不禁會在腦子裏思考這樣做的後果。

那麽,你跟那些麻木的旁觀者,又有什麽區別呢?

突然,顫抖的肩膀被一只手按住。

“認識?”陳曜問。

深吸一口氣,宋詩音點點頭。

“想去幫忙?趾高氣昂的小慫包。”陳曜覆在她耳邊說話的聲音像威士忌裏的氣泡,在嘈雜的餐館裏有些夢幻。

耳廓酥麻發熱,心尖顫抖,宋詩音重重地點點頭。

“那就去,別怕,爺給你兜着底。”

陳曜說得漫不經心,按在宋詩音肩膀上的手松開,輕輕拍了拍,好像在說,去吧。

将吸入的空氣呼出,宋詩音堅定地走過去。

她不要做旁觀者!

于是,在“芭比卷”拿着修眉刀準備把徐燕燕的另一根眉毛也給刮掉時,手腕被宋詩音緊緊抓住。

“你再敢動她一下試試?”

宋詩音被自己吓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這會是她脫口而出的話。

突然來人制止,“芭比卷”顯然有些懵,跟“公主切”一同站起來,死死瞪着宋詩音。

一對二,但宋詩音在氣勢上一點沒輸。烏黑的長發紮成一只高高的馬尾,唇紅齒白,細長的眉毛彎如鐮刀,紫葡萄一樣的眼睛神色淩厲。

“你誰啊?”“公主切”大喊。

“你爸爸。”

宋詩音心跳得很快,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裝得像不像。不過,如果換做以前,她是連裝都不敢裝的。

陳曜站在她身後,雙手随意地插進褲兜,見她這副模樣,突然噗嗤笑出聲。

看來小慫包還真被他給教“壞”了。

聖安高中幾乎沒人不知道陳曜,“公主切”和“芭比卷”顯然認識他,等看清楚宋詩音站着的人後,嚣張的氣焰瞬間被壓下去。

還有眼前站着的這個女的,漂亮得張揚,還穿着四十七中的校服。四十七中裏都是些什麽人?她們自然再清楚不過。

肯定不是個好欺負的軟柿子。

“芭比卷”和“公主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朝宋詩音輕哼一聲,便各自拿着小皮包離開。

這場鬧劇終于在此刻停息,旁觀者自覺無趣,扭回頭又重新開始另一個話題。

施暴者的派對,受害者的刑場,而旁觀者,只是看電影的觀衆。電影散場,他們也就走了。

徐燕燕往嘴裏塞了塊面包,想把嘴裏芥末的味道蓋下去。她看到宋詩音朝她伸出手,關切地說,“燕燕,我拉你起來。”

現在是什麽心情呢?

難過,羞恥,感激,嫉妒,愧疚。

徐燕燕的眼眶紅了。

因為現在宋詩音看上去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內斂的美完全張揚出來,美得驚心動魄。

宋詩音以前總是畏畏縮縮低着頭,還要她帶着走,再好看的臉蛋在那怯懦的氣質下都會失色幾分。但現在,宋詩音卻自信地把頭擡起來,并且有膽量幫她解圍。

心情突然變得很怪異,“謝謝”兩個字卡在喉嚨裏不管怎樣都說不出口。

如果沒被人強行喂芥末吃,面對好朋友的改變,她或許會很高興。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在我這麽慘的時候變得那麽好?你以後是不是會變得更好,而我變得更差勁呢?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徐燕燕沒要宋詩音拉,自己扶着椅子站起來,她看到陳曜。

消失好幾個月,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他。

是跟宋詩音在一起麽?

為什麽宋詩音不告訴我呢?我明明跟你說過那麽多。朋友之間是可以撒謊的嗎?

徐燕燕覺得自己混亂得有些頭疼。

“燕燕?”

見好朋友臉色不對,宋詩音心裏有些擔憂。

她想說,我也被人欺負過,但這并不是我們的錯。是因為那些欺負別人的家夥又蠢又壞!

可是宋詩音沒這個機會了。

徐燕燕推開宋詩音往飯店外跑,見狀,宋詩音有些無措,連忙小跑着跟上。

“燕燕!”宋詩音追上去抓住徐燕燕的手。

“你放開我!”

徐燕燕不耐煩地甩開她。

宋詩音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你剛才全部都看到了對不對?”徐燕燕大聲質問着,眼裏含着淚。

她雖然平常看着大大咧咧,但終究還是裝着敏感的心思。她也有她的自尊,不想被好朋友看到自己的狼狽。

宋詩音張了張嘴,這個時候她又變得嘴笨起來,只能輕輕地點點頭。

“那你追上來幹嘛啊,讓我一個人待會兒不行嗎!”徐燕燕有些歇斯底裏。

宋詩音抿了抿唇,小聲地吐出兩個字,“別管。”

“宋詩音,”徐燕燕一把抹去臉上的淚,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別再跟上來了。”

徐燕燕說着扭頭往十字路口跑,任憑宋詩音怎麽跟她喊“紅燈”都不聽。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醜陋的人。

十字路口中央,司機狂躁地鳴笛,嘴裏怒罵,“闖你媽紅燈,要死啊!”

站在馬路邊,宋詩音提心吊膽,直到徐燕燕順利通過才松口氣。

一片烏雲飄過來,把太陽遮住,天空瞬間變得陰沉。

“為什麽,為什麽呢?”宋詩音嘴唇顫抖着喃喃自語。

她轉身垂頭喪氣地往回走,沒走幾步,便看到面前停着雙白色的球鞋,猛然擡頭,正好對上陳曜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慵懶地站在那裏,看上去有些困,漫不經心地用手指點了點宋詩音的額頭,笑着打趣,“跑這麽遠,看來是肚子還沒餓。”

宋詩音又把頭垂下去,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自信仿佛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我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為什麽的事多了去了。”陳曜一把攬過她的肩,“如果每件事都要去想,那得多累。”

有時候宋詩音搞不明白陳曜到底是缺心眼還是灑脫,他好像對周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但又能做到百分之百地掌控。

“等着吧,最多三天,她肯定來找你。”

比如他說的這句,就讓宋詩音感到十分驚訝。

“為什麽呀,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的眼睛會看人。”

陳曜笑了笑,一雙桃花眼彎起來,像是把彎刀。

臉上發着燙,宋詩音連忙別過臉,不看他。

那雙眼睛可不止會看人,還會殺人呢。

“剛才那三個人,都是聖安高中的,我知道你以前也是聖安高中的。”宋詩音鼓起勇氣說,她想問這件事很久了。

“嗯?”陳曜挑眉,像是在等她提問。

手心冒汗,宋詩音喉嚨變得幹澀。

“你,為什麽離開聖安,而要來四十七中?”

一陣風刮過,吹走天邊的烏雲,陽光乍現,陰沉的天氣又變得晴朗。

陳曜笑笑,“小慫包,不管你信不信,我離開聖安是因為別的,但來四十七中,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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