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chapter23
美甲店。
“你們兩個怎麽回事,誰欠你們錢啦?”田小甜放下給自己美甲拍照的手機,皺着眉頭看另外還在做美甲的兩個女生。
說好一起出來玩,結果這倆全程跨着臉,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悶氣。
“快別提,氣都氣死了。”
其中一個黑發公主切造型的女生率先開口,“今天本來要收拾那個學人精,結果半路殺出個你們學校的女生。”
“四十七中的?”田小甜瞬間來了興致,“誰啊?”
芭比卷:“不知道,穿你們學校校服呢,那女的還挺漂亮——要那個透一點的粉色,你之前怎麽不跟我們說四十七中還有這種極品?”
田小甜在腦中迅速搜集,能讓芭比卷和公主切都覺得漂亮的極品……
她想起宋詩音。
不過,轉念一想,宋詩音應該沒那個膽子去招惹芭比卷和公主切。
公主切繼續說,“估計是有陳曜給她撐腰吧,不然就她一個也敢來跟我們倆動手?”
芭比卷:“我實在沒想到,陳曜好幾個月沒來學校,居然會在飯館裏碰到他。”
“陳曜?”田小甜皺眉。
公主切以一種嬉笑的語氣調侃:“對啊,之前跟你說過的,聖安那個,傳說中的男人。”
田小甜沉默半晌,突然發出一聲冷笑:“你們不知道陳曜轉到四十七中來了嗎?他媽的我之前還以為你們都知道!”
公主切:“啊???”
芭比卷:“你說什麽?”
體育課,老師發了氣排讓大家互相墊球練習。
大家都有伴兒了,因為陳曜今天沒來上學——他說要等一周才會回來,宋詩音只能一個人拿着排球對牆練習,她練得很認真,汗傾如柱。
陳曜說得沒錯,在第三天晚上,徐燕燕果然給她打來電話。
電話那頭,徐燕燕沉默很久,然後說,“好吧,這回算我錯了,對不起。”
這是徐燕燕獨有的,別扭的,道歉方式。
好朋友之間能有什麽深仇大恨呢,三言兩語便又和好了。
徐燕燕嘿嘿一笑:“那天的造型其實還挺适合我的對吧?”
宋詩音點頭:“嗯嗯,很可愛!”
徐燕燕笑完語調變得氣憤,“我才不是學人精呢,我卷的是水波紋,染的是榛果灰棕,比她那個洋氣多了!”
她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話題一轉,就轉到陳曜身上。
“我聽說陳曜轉去四十七中了,真假?”
宋詩音抿了抿唇,“是真的。”
“那你知道他為什麽要從聖安轉到四十七中不?”
——“小慫包,不管你信不信,我離開聖安是因為別的,但來四十七中,是因為你。”
想起那天陳曜說的話,宋詩音雙頰瞬間滾燙,沉默半晌,“不知道。”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件事,感覺自己像是條泡在水缸裏的魚。
這條魚本來擱淺在沙灘上,奄奄一息,卻很幸運地被一名漁夫救起,養在水缸裏。
魚兒在水裏游來游去,水缸裏很安全,它覺得自己被救贖了,可後來它發現,這裏只是水缸,不是大海。
漁夫笑着給魚兒喂食,魚兒吃得很飽,它問漁夫,“請問我能跟你做朋友嗎?”
漁夫笑着點頭。
“那我能多了解一點我的朋友嗎?比如你的過去。你的膚色很白,手指很細膩,一點都不像漁夫呢。請問你為什麽要來當漁夫,為什麽要救起一條擱淺的魚呢?”
漁夫笑着搖搖頭。他的笑看上去有些疲憊。他不打算告訴魚兒原因呢。
“那你最近都跟他待在一起?”徐燕燕又問。
思緒被拉回,宋詩音小聲說,“是。”
“天哪,”徐燕燕十分驚訝,“陳曜這人只能用來遠觀的,別靠太近。”
“為什麽這麽說?”
“哎,就你知道吧,像他們那種有錢人,所有欲望被滿足後,就會顯得很厭倦。”
宋詩音張了張口,保持沉默。她想起陳曜确實每天看上去都很困,确實對周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
“因為感到厭倦,所以才要找樂子啊!”徐燕燕語氣加重,“聖安高中到處找樂子的公子小姐們可不少。外表看着光鮮亮麗的東西,裏面還不知道有多髒呢!”
“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很了解他?”
“不。”
“我也不了解,但我聽說,他有女朋友。”
“反正啊,咱這種平民小百姓是玩兒不過公子小姐們的,要保護好自己!我看他找你,多半就是想玩玩。”
“燕燕!”
“好啦,怎麽都在說他,聊點別的。”
他有女朋友。
宋詩音想起之前在音樂工作室看到的女生,冷豔高貴,一看就知道有着良好的出身。
陳曜、翟日、烈陽樂隊。
那個女生也是烈焰樂隊的成員吧。直覺猜測應該是貝斯手。
他們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
陳曜來找我,只是為了……玩。
氣排球從牆壁上彈起,猛烈撞在手臂上,打出一片緋紅。
我是一個外來者。
啪——排球被打回去,撞擊牆壁,牆上的白灰簌簌落下。
就算擠進去,跟他們也不屬于同一個世界。
排球被彈回,少女腳步移動,紅唇微張,輕輕喘息。
要認清自己的位置,他是天之驕子,你是殘喘的蝼蟻。
你們,雲泥之別!
排球從手臂旁滑過去,掉在地上,再彈起。咚、咚、咚。
好累。
宋詩音深深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因為劇烈運動,她心跳得很快,必須大口大口呼吸。
陳曜,你現在在哪裏?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宋詩音抽出手帕紙擦汗,白皙的臉蛋已經被熱得紅成顆爛番茄。
六月,濱海城市的太陽十分毒辣,今天正好是個大晴天,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突然!腰上一痛,一顆排球直接打在她的腰上,痛得她胃裏一陣痙攣。
排球滾啊滾,滾到一雙匡威板鞋前,田小甜把排球撿起來,看向宋詩音,臉上挂着十分讨厭的假笑。
“哎呀,打偏了。”她一步一步朝宋詩音走去,“你沒關系吧?”
莫名其妙的惡意。
自從陳曜來四十七中後,大家心知肚明宋詩音有人罩着,都不敢再去招惹,現在明目張膽地弄這一出,明顯是要跟那位對着幹。
動靜不小,操場上專注于墊球的學生紛紛停下來,目光聚集在宋詩音和田小甜中央。屏住呼吸,等待着一場好戲的發生。
王新抱着球跟趙卓越耳語,“她瘋了?”
趙卓越聳聳肩,“誰知道呢,咱們躲遠點吧。”
胸口很悶,宋詩音幾乎快喘不過氣,那種熟悉的眼神,那種熟悉的壓迫感又回來了。
那種她一個人永遠都無法戰勝的恐懼正在一點一點蠶食她的靈魂。
一顆排球從田小甜手裏飛出來,以一個漂亮的抛物線直接砸在宋詩音頭頂。
咚——!
一聲悶響。
“問你話呢,沒聽見啊!”田小甜把滾落在地的排球撿起來,看着一字一段道:“沒事吧?”
宋詩音被砸得發懵,由下而上蒸騰的熱氣讓她暈厥得想吐。
圍觀的群衆當即發出驚嘆:“籲~~~”
好熟悉的聲音。
他們現在,肯定特別期待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因為不管發生什麽,他們都是無辜的旁觀者而已,他們只是看了場熱鬧,誰不喜歡看熱鬧啊?
不知誰的排球沒拿穩,咕嚕咕嚕滾到宋詩音腳邊。
是橘色,好刺眼的一顆排球。
反擊吧!不計後果地反擊吧!
魚兒不能總是在魚缸裏游泳!
你要去大海!去對抗大白鯊和座頭鯨!
于是,宋詩音撿起腳邊的排球,擡頭看向田小甜。眼前的田小甜,依舊挂着讓人十分讨厭的假笑。
宋詩音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惡意是為什麽,因為她沒有做錯,什麽錯都沒有!是田小甜,先撩者賤!
渾身都在發抖,宋詩音把手裏的排球朝田小甜砸過去。她砸得很準,正好砸在田小甜腦門上。
瞧,這很簡單,就跟扔紙團一模一樣。
“草你媽!”
随着田小甜的一聲驚叫,圍觀的群衆神情變得越發暧昧與興奮。他們在期待,期待更大的沖突!
田小甜突然像發瘋一樣地沖過來,宋詩音的脖子被她掐住,兩人扭打在一起。
撕衣服,扯頭發,長長的指甲掐進肉裏,宋詩音疼得倒吸口涼氣。
大庭廣衆下撕打實在很丢臉,但是,去他媽的,管他呢!
這件事從頭到尾宋詩音都不知道為什麽,她很迷茫,很懵,很不知所措,只能重複一句話,“我沒錯,我沒錯,我沒錯!”
田小甜情緒顯然失控,她一邊揪人頭發一邊罵,“憑什麽?”
“陰溝裏的老鼠都能活下去!你為什麽要人拉才站得起來?你沒有腿嗎?!”
“你知道我經歷過些什麽嗎?憑什麽你楚楚可憐地裝一下就有人來幫你?你不要人幫會死啊?!”
“你不會被拯救,因為他就是來玩你的,傻逼!”
田小甜語速很快,歇斯底裏。
圍觀的群衆表情也變得猙獰,紛紛捂着嘴在左右間竊竊私語。
似乎是被田小甜歇斯底裏的情緒感染,藏在宋詩音心裏的那份恨意也被激起。
我憑什麽要去了解你經歷過什麽?我又憑什麽要被你這樣對待?因為我懦弱,因為我看起來好欺負嗎?可是,這不是我的錯啊!
為什麽怯懦就活該被欺負?能得出這種結論的人,不是自私就是冷漠!刻薄而不自知!
“我沒錯,我沒錯!是你蠢!是你壞!”
宋詩音嘴笨,最後只能重複說陳曜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她必須重複這些話,她必須不停告訴自己,你沒錯。
不然,她肯定會反思,反思自己為什麽沒有替別人考慮,反思自己為什麽會成為被拯救的那個。
施暴者總是會為自己找理由。
為什麽要往那個文靜女孩的水杯裏倒粉筆灰?
因為我小時候沒喝過爸爸喂的奶水啊!
為什麽要把嚼過的口香糖粘在那個女孩的頭發上呢?
因為我小時候沒有騎過九個輪子的自行車啊!
去他媽的,都是狗屁!
兩個女生在操場中央扭打成一團,但圍觀的人似乎都沒有要去拉架的意思,他們恨不得弄出人命!這樣,他們平平無奇的人生就會多出一個在茶餘飯後的談資。
诶,你知道嗎?我們高中可野了,倆女生因為感情問題在操場上打架,滿地的血啊!看着都吓人!後來聽說那地上的血是從子宮裏流出來的,還流出個不成型的嬰兒呢,你說離譜不?
張口就來,人人都是故事會長老。
周梨從人群裏推出去,往教學樓跑,邱靜拉住她,“你去哪兒?”
周梨:“去找羅賢貴。”
邱靜:“羅賢貴那要退休的老頭子不會管這事兒的,到時候田小甜知道是你告的狀,準沒你好果子吃。”
周梨:“羅賢貴不管,我就去找別人!你要當縮頭烏龜,別拉上我!”
她說完甩開邱靜的手,加快奔跑的腳步。
這次,她再也不要當麻木的旁觀者了。
跑到一半,邱靜追上來,邊喘氣邊說,“別找羅賢貴,他不管事兒,去找年級主任,那個能管。”
周梨愣在原地。
邱靜不耐煩地拉起她,“要幫忙就別愣着。”
扭打的兩人最終被拉開,兩敗俱傷。
田小甜當即被停學,她抹了把嘴角的血冷笑,那個宋詩音看起來文靜,真發起瘋來也難纏。
誰發瘋不恐怖?誰發瘋不難纏?誰不發瘋!
宋詩音跟班主任羅賢貴請了半天假,胳膊擦傷太嚴重,她需要去醫院打根破傷風針。
不過,她沒立刻去醫院,而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發呆。
——你不會被拯救,因為他就是來玩你的,傻逼!
——他有女朋友。
——我看他找你,多半就是想玩玩。
綠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光與影交織變換。
手機屏幕調到最亮,宋詩音點開通訊錄,給“太陽”撥去一個電話。
有些問題憋在心裏很久了,再不問出來,她肯定會瘋掉。
你在哪裏?
我可以來找你嗎?
為什麽又說一周後見面呢?這一周你到底要去做些什麽?
宋詩音把電話貼在耳邊,喉嚨發幹。她發現自己的嘴唇在顫抖。
電話那頭傳來冷漠的機械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