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chapter24

醫院這種地方無論什麽時候都人滿為患。

随時随地都有人生病,随時随地都有人死去,宋詩音有時候想不明白,為什麽生病的人會那麽多。

城市在飛速發展,這家醫院是新修的,規模很大,她之前沒來過,打完破傷風針後,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兜兜轉轉,誤打誤撞居然跑到腫瘤科。這裏相較于其他科室人要少一些,氣氛也要比其他科室沉重,每個人的臉上都暮氣沉沉,顯得很壓抑。

宋詩音暈頭轉向地盯着挂在頭頂的指示牌找路。

太亂了,太亂了,她需要找個人問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想陳曜,宋詩音在恍惚間居然看到他的身影。

依舊是那頭紮眼的金發,少年背影清瘦,走路帶風。

不,宋詩音使勁揉揉眼睛,發現這并不是幻覺。

他穿着寬大的病號服,一頭金發在森冷的醫院過道裏像是在發光。走路的姿勢依舊嚣張,舉手投足間是對病痛深深的蔑視。

死氣沉沉的科室裏,他活得像顆太陽。

可是,陳曜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身上為什麽還穿着病號服?

不安的感覺席卷全身,宋詩音忍不住顫抖。

不,不是那樣的,不是!

然而事實似乎就是想象中最差的模樣。

她想起陳曜曾撩起自己的頭發笑着對她說會剃掉,想起翟日賬號主頁上新添加的那句話——後羿的箭,射不落爺這顆太陽。

所有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陳曜為什麽要跟她說一周後見面?因為他要去做每月一次的化療!為什麽要休止在聖安的學業?多半也是因為這個!

難怪他看上去每天都很困……

宋詩音,你真的太不敏銳了,你明明在很久之前,親眼見過這些……

咚、咚、咚!

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捏着,宋詩音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身體變得沉重無比,往前走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力氣。

好累,頭好痛。

為什麽同樣的事情要發生兩次呢?

不想再看到身邊的任何人離她而去。

張開嘴,像擱淺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朝少年清瘦的身影跟過去,她想喊陳曜的名字,可是喉嚨像是被針刺穿一樣地疼,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少年在走廊裏嚣張地一拐,忽然不見蹤影。

跟丢了,她跟丢了!

四面八方是熙攘的人流,嘈雜的聲音鑽入耳蝸,無助感侵襲全身,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宋詩音幾乎快要暈厥。

她想起很多事,媽媽去世的前夕回光返照,精神完全錯亂,被癌症折磨得皮包骨頭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頭發大罵,妖怪,妖怪,你是從哪裏來的妖怪?!

外面是豔陽天,宋詩音卻感到一陣惡寒。胃裏翻滾,她沖到廁所裏幹嘔,像是要把整個悲傷的靈魂都吐出來。

手機忽然開始震動,一看聯系人,是“太陽”。

深呼吸,宋詩音強行讓自己鎮定,顫抖的手指觸開接聽鍵。

“喂?”對面傳來沙啞的聲音。

“嗯,我在。”宋詩音發現自己嘴唇在顫抖。

“哭過?”

“沒有。”

“撒謊。”

瞞不過他的,宋詩音在心裏絕望地想。

“學校的事我知道了。”陳曜忽然噗嗤一笑,“小慫包,幹得漂亮。”

這般慵懶的腔調,根本聽不出他現在正穿着病號服躺在病床上。要是不親眼看到,一定會讓人覺得他正躺在海邊曬日光浴度假。

撩人的聲音鑽入耳蝸,宋詩音耳廓不禁發紅,小聲說,“你教我的。”

對面笑得更歡,“我還教過你別臉紅呢。”

盡管周圍沒人,宋詩音還是深深地垂下頭,她的臉現在紅得像是只蒸熟的蝦。

“剛才手機忘充電,關機了。”陳曜解釋着,“你找我?”

“啊,”宋詩音反應過來,“沒有沒有,是、是按錯了。”

“那你現在要不要查查崗?”陳曜停頓三秒,語氣也不似剛才那般輕佻,“比如,我現在在哪兒。”

查崗……

天哪,這都是什麽詞。

宋詩音腦子裏很亂,她發現自己現在好像沒那個膽量親耳聽陳曜說起那件事。

她又有什麽資格查崗呢?

支支吾吾半天,她只從嘴裏吐出兩個字,“別管。”

也就是,對不起。

似乎是料定她不敢問,陳曜忽然痞笑道:“小慫包,安心讀你的書,等爺好消息。”

他也看到我了,他也看到我了!

“陳曜,我……”

“別哭,也別來找我。”

喉嚨像是被針紮一樣,宋詩音哽咽着,等聽到陳曜那句話後,再也忍不住,把手機拿遠,咬着嘴唇哭泣起來。

背靠着牆壁,慢慢滑下,她蜷縮在角落裏,顯得那樣瘦小無助。

關掉手機,陳曜手指插入發縫,撩起劉海透氣。

她看到了也好,省得以後解釋。

擦幹額頭的汗,手抽離時,纏繞住好幾根金色的發絲。

最近頭發掉得越來越嚴重了,陳曜之前一直不願意把頭發剃掉,甚至還嚣張地把它染成金色。

“嘁。”陳曜看着纏繞在手指上的金發嗤笑。

蠢東西,你絕對不可能贏老子。

今天是個豔陽天,宋詩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頭腦昏沉,直接栽進床裏一覺睡到天黑。

噩夢連篇,無數只黑色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想大聲呼救,卻發不出聲音。

如果成長的代價注定是失去,那麽她寧願失去所有,也不想讓那樣一個閃耀的少年,失去自己流動的時間。

宋詩音像往常一樣去上課,讀書,她學得比以前更加賣力,也更加沉默。

有時看到路邊的花她會拍給陳曜看,今天學了什麽也會跟陳曜分享。

其實發給他看得無非是些生活上的瑣事,但正因如此,他們之間的秘密變得越來越少。

高考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因為四十七中被設置成高考考場,所以宋詩音也能感受到那份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氛圍。

可是,陳曜的時間靜止了,如果他沒有生病,此刻,修長的手指間,一定會握着一支黑色的筆。

宋詩音的時間還在無情地流逝着。

因學校被征用,加上周末,她多出幾天假期。不過她也沒閑着,換上便利店的工作服開始打零工。她需要賺錢。

在陳曜那件事裏,她幫不上任何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不給別人添麻煩。

兩天時間,彈指而過,外面天色已黑,便利店沒什麽人,明亮的白熾燈照在頭頂,宋詩音有些暈眩。

“您好,歡迎光臨。”

有人進來,自動門打開,響起冰冷的機械音。

進來一個人,哦不,是兩個,女生在前,男生在後面追。

這個女生好像在哪裏見過……宋詩音在腦海裏搜集記憶,啊,對,陳曜的音樂工作室!

沒等宋詩音開口,許晚秋站在她面前,搶先一步,“要杯香草冰拿鐵,不加糖,多冰。”

這時,徐一揚跟上來,拍了拍許晚秋的肩,許晚秋沒理他,他只好悻悻地跟宋詩音打招呼,“你好啊大美女。”

空氣裏彌漫着火藥的味道,宋詩音木木地點頭,轉身把一杯香草冰拿鐵和一根吸管放在收銀臺上,推給許晚秋,“請慢用。”

宋詩音心裏七上八下,總覺得眼前這個看上去冷冰冰的女生會突然掀開蓋子往她身上潑咖啡。

她已經做好躲避的準備了,但這個女生明顯比田小甜有修養,只是插上吸管,冰冷的目光看着她,然後一口一口地喝。

為什麽要用這種目光看着我?

旁邊的男生看上去有些着急,扯了扯女生的衣袖小聲說,“我們走吧。”但女生絲毫沒搭理他。

“宋詩音。”女生叫出她的名字。

宋詩音的心提起來。

“你真自私。”女生繼續說,“要是真為陳曜好,就別讓他跟着你折騰,他需要休息!”

兩個星期前,聖安高中傳得沸沸揚揚,陳曜為愛辍學,轉戰四十七中,是個戀愛腦!又有人說他是犯了事兒被學校開除,所以才轉去四十七中。

謠言只要足夠離譜,就可以廣為流傳。

人們最喜歡看的,就是人設的反轉。天之驕子墜入泥潭,高嶺之花深陷紅塵,都是大衆喜歡的戲碼。

大家唏噓一下,感慨一下,茶餘飯後玩笑一下,然後就沒了。

無聊!

許晚秋氣不打一處來,拉着徐一揚和唐新海去找陳曜。

“知不知道學校裏那些人都怎麽說你?”

然而陳曜吊兒郎當地把玩着蝴蝶刀,“讓他們到老子跟前說。”

她知道,陳曜向來不把不相關的人放在眼裏,因為那些人不配!

陰暗的臭蟲只會在背地裏議論別人,可是,她能聽到那些話,她不接受隊長被人抹黑!

不過話說回來……許晚秋深呼吸平息心情,“你真在四十七中?”

“嗯。”

“為什麽?”

“救人,”陳曜轉蝴蝶刀的手停下來,擡頭看着三人笑,“順便度假。”

“那你為什麽不回聖安了!”許晚秋拍桌而起,震得桌上的咖啡都從杯子裏灑出來。

“許晚秋!”徐一揚連忙拉着許晚秋坐下,他可太了解許晚秋了,一碰上陳曜的事,冰山美人就會很不淡定。

陳曜倒是淡定得很,“真想知道?”

三人聽出陳曜語氣不對勁,紛紛愣住。

那可不像是開玩笑的語氣。

唐新海:“你說——刀、刀離我遠點,我覺得隊友不該隐瞞。”

徐一揚:“是啊,咱們仨一直被蒙在鼓裏多難受,考試都提不起勁了。”

許晚秋沒說話,但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那行。

陳曜收好蝴蝶刀,刀柄指向自己的心髒,“這裏,長了顆腫瘤。”

三人呼吸皆是一滞。

蝴蝶刀往桌上一丢,陳曜抱手補充道:“惡性的。”

窗外的陽光,刺眼得像審訊室審訊嫌疑犯用的燈。

徐一揚連忙出來活躍氣氛,“曜哥,飯能亂吃,你這話可不能亂說……”

陳曜說這話時,語氣比說自己剛才喝了杯白開水還要輕松。

沒有亂說,他就是這樣,對待什麽都漫不經心,天塌下來都淡定得像一尊雕像。

空氣瞬間凝固,徐一揚打趣的笑容僵在臉上,唐新海呆滞地張開嘴,許晚秋的眼眶慢慢變紅,最後抽出幾張紙巾別過臉去。

咚咚——

“醒醒,”陳曜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爺死不了,別整的跟上墳似的。”

見另外兩個人保持沉默,徐一揚覺得自己該說些話,他指指陳曜金色的頭發,“所以你那是……”

“真發。”陳曜手插進發縫,将額前的劉海撩起,可以看到被染成金色的發根。

“化療掉頭發,但它也長,而且比你的茂盛。”陳曜說着瞥了眼徐一揚日漸危險的發際線。

這話徐一揚可不愛聽,他從許晚秋随身背的包裏取出一只小鏡子對準自己的發際線照了又照,最後得出結論,“還好吧,不高啊,許晚秋你不也是這個高度嗎?”

唐新海小聲補充:“許晚秋比你好多了,你的發際線應該跟我比。”他說着指向自己的大光明。

徐一揚:“呸,老唐你放屁,我發際線要是有你那麽高就不活了!”

對于把許晚秋弄生氣這件事,徐一揚向來很可以。

許晚秋狠狠瞪他一眼,把鏡子搶回來,“允許你動我東西了?”

徐一揚撇撇嘴,“咱倆誰跟誰啊,小時候還穿過同一條開裆……草,”他表情忽然變得扭曲,“許晚秋你個小人,別在桌下踩我腳!”

事情已經說清,氣氛緩和不少,陳曜慵懶地伸了個懶腰,“行,等你們考完,都給爺滾出來幹活。”

唐新海:“曜哥,你呢?你不考嗎?”

陳曜挑眉,“算算時間,那個時候我應該在化療。”

三人重歸沉默。

“先走了。”陳曜擺擺手準備離開。

“等等!”許晚秋站起身,她頓了頓,“在哪家醫院?我們……來看看你!”

“別想。”陳曜轉身往外走,“都不準來看老子。”

他走路的時候帶起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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