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水

第3章 落水

熹平十九年。冬至。

景帝正在禦花園中陪皇後看臘梅,而身為貼身太監的童正初自然跟在他身邊。

童憐看着不遠處的帝後,朝着自己的手心哈了口熱氣,貓着身子走到湖邊的亭子裏偷着歇息。

這七年間,童憐被童正初帶走收為義子。別的暫且不論,至少宮裏的那些太監宮女,也不敢明着面兒對他做什麽了。若是再碰上個油滑點兒的,甚至還會叫上一句“小童公公”。

“七殿下?七殿下您在哪兒呀?”

不遠處,幾個老嬷嬷正小聲叫喚着,生怕自己聲音大了,讓一旁的帝後聽見——要知道,弄丢了小皇子,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七殿下?整個宮裏,可只有坤寧宮裏頭的那一位。由皇後所出,如今宮裏年歲最小的皇嗣。

童憐輕笑着站起,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塵土,而後又小心撫平上面的褶皺,好讓人看不出他先前偷了懶。做完這些,他便邁開步子,朝着那幾個老嬷嬷的方向去了。

“幾位嬷嬷,可是在找小殿下?”

幾個嬷嬷聽見周邊有人,吓得立刻往後退了兩步,待看清來者是誰,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是啊,小童公公。我們幾個剛還跟着七殿下在這附近玩鬧,可只是個轉身的功夫,七殿下便不見了人影。”

“要知道七殿下可是先下唯一一個嫡出皇子,他沒出什麽事兒還好,若是……”嬷嬷說着,止不住地用帕子擦起了自己的眼角。

童憐點頭,安慰道:“嬷嬷們不必太過擔心,禦花園中也沒什麽危險的東西。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小殿下不小心摔了一跤,小殿下這個年歲的孩子最是愛玩鬧,想必皇後娘娘也不會過分責罰。”

雖說确實是童憐所說的那樣,只是若是不能在帝後問起前找到小皇子,哪怕小皇子沒受傷,她們也已經是辦事不力了。

見嬷嬷們還是止不住地流淚,童憐微微嘆出一口氣:“若是嬷嬷們不介意,不如我也來幫你們找找吧。”

嬷嬷們哪兒有不答應的道理,立刻便應了下來:“如此便麻煩小童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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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正如童憐所說的那樣,小皇子正是愛玩鬧的時候,哪怕他們已經悄悄将半個禦花園都找遍了,卻依舊沒找到七皇子。

噗通

正在假山附近找七皇子的童憐,隐約聽見不遠處有什麽東西墜入湖裏的聲音。

他稍微愣了一下,而後想到了某個可能,頓時心下一驚,跑到湖邊。

果不其然,在距離岸邊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正有個什麽東西不斷掙紮撲騰着,若是仔細聽甚至還能聽見些微不可聞的求救聲。

看着不遠處的人影,童憐稍微猶豫了會兒,最終将外袍棉服脫去,只穿着一身裏衣紮進水裏。

冬日裏的湖水冷得刺骨,就連簡單的蹬腿劃水都變得異常困難。

童憐自己都被凍得直哆嗦,但是卻還是努力讓自己游到七皇子身邊。

待童憐到哪兒的時候,七皇子已經不知道嗆了多少水了,就連掙紮的力氣都所剩無幾。只是童憐自己都已經沒了知覺,自然也感受不到七皇子的情況有多麽糟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成功帶着七皇子上了岸。

只是哪怕已經凍得感覺有些回暖,童憐卻是絲毫不敢歇息,立刻将自己先前脫下來的棉服給七殿下裹上。

等探過七皇子還有呼吸,童憐這才勉強松了口氣,自以為大聲地喊了幾句嬷嬷。

事已至此,他仍記得不能驚動帝後,若不然不知道會扯出多少禍端。

“呀!七殿下!”

在聽見嬷嬷的聲音的時候,童憐這才徹底放了心。他将懷中的孩子朝着某個方向遞了出去,而自己則徑直倒下,終是昏睡過去。

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身體凍得冰涼的七殿下身上,哪怕先前一口一句“小童公公”叫得再好,在現在的情況下,也沒有人會去過問他一句如何。

最後怎麽回的自己屋中童憐已經不太記得了,不過總歸是自己走回來的。

原先他還準備在房中燒些碳,好給自己去祛寒。只是他屋中的炭火先前便已經用完了,本想着今日空閑時再去拿,此刻看來是沒那個氣力了。

沒了炭火那還能如何?自然是只能讓身上加被褥了。

童憐打着顫,勉強從不知道哪兒拿出床被子。只是那裏面的棉花早已經結了塊兒,又硬又重還不怎麽暖和。反而此刻的童憐卻是不敢計較這麽多了,顧不上被褥如何,直接往床榻上一放,往自己身上一蓋。

夜裏童憐便燒了起來,他皺着眉,渾身都冷得要命。在夢中,他只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熹平十二年,回到了那寒風瑟瑟的牢獄之中。

“阿……阿娘……”童憐皺着眉,輕喚道,“阿朝好疼……好難受。”

在皇宮中的這七年,童憐早已學會了如何将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隐藏起來。只是在這個夜晚,他卻像是回到了剛剛入宮的那一夜。

他一遍遍喚着“阿娘”說着“阿朝好疼”,只是這一次,他再也沒辦法假裝堅強。

童正在睡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清晨了。

那幾個照顧小皇子的嬷嬷将事情的經過如實告知了帝後。景帝氣得當即吩咐将她們都帶下去杖責五十,還特地說打不完不許暈,不許死。

只是對于這個在諸多嬷嬷口中救下了七皇子的童憐,景帝卻只是在片刻猶豫後吩咐童正初,将童憐帶去給他看看。

童正初知道童憐進宮前的身份,皇後知道,景帝自然也是知道的。

是以,此刻童憐恰巧将七皇子“救下”,而後卻幾乎快兩日沒再出現,這其中的緣由便格外地耐人尋味了。

在童正初發現童憐的狀況時也是吓了一跳。童憐這樣自然無法面聖,他幾乎沒怎麽猶豫便讓下屬拿着他的腰牌去請個禦醫過來。

只是此刻太醫院中但凡是叫得出名號的禦醫,都排在坤寧宮中想辦法如何醫治七皇子,剩下那些也只能說聊勝于無了。

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為醫術高超的禦醫都聚在了坤寧宮,小皇子好得反而比童憐快上不少。

這日童憐剛喝完藥歇下,還沒睡着就聽見屋外突然吵鬧起來。他皺了皺眉,本不願去理會,可卻從那些人的談話中隐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小殿下您身體才剛好,怎麽能來這種下人待的地方啊。”七殿下的貼身太監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想着應該怎麽把小皇子帶回去。

只是小皇子身體剛剛痊愈,他也不敢直接将人抱着帶回去,走路的姿勢神态也變得格外好笑。然而此時整院的人想的都是怎麽讓小皇子回宮,自然也沒人關注他的走姿。

小皇子顯然也是嬌縱慣了,揮手将攔路的奴才推開,高聲道:“那些嬷嬷都說,小童公公是本殿下的救命恩人,本殿下去探望探望又怎麽了?”

屋中的童憐深吸一口氣,随後又驟然吐出,無奈只好翻身下床将外袍穿上。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粗略收拾好後,童憐推開門,跪地道:“奴才童憐見過七殿下。”

見童憐出來了,七皇子的眼睛立刻亮了幾分。他加快了步子跑到童憐面前,而後又咳嗽了兩聲學着他父皇的模樣開口道:“你就是童憐?我……本殿下聽母後說起過你。”

童憐道:“不知七殿下來找奴才是有何事?”

七皇子也沒想到童憐和其他侍奉太監差別那麽大,不禁皺起了眉頭,一時間就連自稱都忘了:“我……我來看看你!我問過童大人他說你病了。”

“院裏病氣重,七殿下不該過來的。待奴才病好皇後娘娘莫約也會召奴才過去。”童憐斂下眉眼,輕聲道。說完他便止不住喉間的癢意,撇開頭咳嗽起來。

見童憐也有意讓七殿下回去,貼身太監更是忍不住了,圍着他開口勸道:“是啊,小童公公都說了病好了回去坤寧宮看您。七殿下要不然我們便先回去吧,若不然皇後娘娘該擔心了。”

小皇子也知童憐不願和自己繼續說下去,只覺得自己一番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當即撇嘴不悅道:“好吧。”

就在貼身太監好不容易松了口氣的時候,小皇子突然取下了自己腰間的木牌——這還是他出生那會兒,景帝親自給雕的。

“哝,這個給你。”小皇子變扭地将木牌遞給童憐,“這個是我的木牌,你一會兒拿着這個去太醫院就說找李大人。讓他來給你看病。”

說完,他見童憐依舊是跪在地上,不肯接過、不肯謝恩的木頭樣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本殿下讓你拿着!”

這次倒是被氣得記起自稱了。

貼身太監見狀,也在是一旁勸:“小童公公您快接着吧,若不然七殿下該生氣了。”

童憐抿唇,雙手微舉,終是接過木牌:“奴才謝七殿下恩。”

見童憐這麽說,七殿下這才高興了:“待你來坤寧宮的時候可得記得還我,這可是父皇給我雕的。”

“是。”

待七皇子離開後,童憐起身用指腹摸索着木牌上的“越”字。

七皇子,季越……

童憐笑着搖了搖頭。他這病現在可好不得,怕是要讓七殿下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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