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白
告白
離開大學象牙塔參加工作已經有兩年了，陳一寧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會在聚會上收到高中室友的告白。
就在兩個小時前，他從那名室友的口中親耳聽到這樣一句話：
「陳一寧，我們有可能嗎？」
微顫的嗓音，壓抑着心底多年來不為人知的思慕與愛戀，那些即将釋放的不斷翻騰叫嚣的卑劣情/欲，仿佛下一秒就要迎面沖擊陳一寧。
陳一寧不知所措，以為是耳朵出了問題，又或者這是對方的一個捉弄人的小玩笑。
可這人緊緊攥着他的手腕，從掌心傳遞而來的溫度熾燙無比，怎麽都不像是開玩笑話的樣子。
「你心裏放下了她，是不是意味着我們還有機會？」
對方又追問了一句，每個字詞都像是敲擊在陳一寧的心頭上，讓他原本就慌亂不定的心神愈加倉皇。
陳一寧只覺咽喉幹澀非常，這時候說什麽話都不管用。
他低着頭，不敢去看這人的眼睛，他害怕對方瞧見他眼底的驚慌與抗拒，後來他嗫嚅了半晌，輕輕吐字：
「抱歉……我不喜歡男人。」
從餐廳落荒而逃，陳一寧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車裏，如果知道這次聚會上會有人跟他告白，他絕對不會過來。
他和那人，中學畢業後明明極少聯系，甚至上學時同住一間宿舍也不能算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可為什麽他會傾心于他呢？
陳一寧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寧願相信這只是一個玩笑。
回到住所，陳一寧坐卧不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Advertisement
他要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嗎？還是把那個人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删除拉黑？
他拒絕了告白，會被對方報複嗎？
對方會因為這件事而一蹶不振嗎？
短短幾分鐘，陳一寧把能想到的情況通通想了一遍。
「為什麽他會跟我告白啊！」陳一寧用冷水潑臉，試圖讓自己的腦袋冷靜下來。
他的弟弟陳願安剛剛結束了大學社團的活動回到家，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異狀。
“怎麽了？哥你剛才出去了嗎？”
陳一寧仿佛看見了什麽救星，來不及擦幹臉，便上前抱着弟弟哭訴：“怎麽辦啊，我剛剛出去聚餐被高中室友表白了……這幾年我跟他都沒什麽聯系，他竟然跟我告白，你說他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陳願安表情古怪，臉色說不上好看。
“哥……那你跟他怎麽說？”
“我能怎麽說？我又不喜歡男人，當然是拒絕了……”
陳一寧哭喪着臉，“後來回到家我又想了想，他會不會報複我？我那時候的語氣是不是應該再好一點？萬一他因為失戀就跳樓怎麽辦？”
陳願安嘆了口氣，沒有立即給予回應，而是扶着他在沙發上坐下，用紙巾擦拭他鬓角上的水珠。
陳一寧神情焦躁，嘴裏咕哝着：“萬一他報複我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是不是應該答應他？”
陳願安：“不會的，他不會報複你的。”
說不清楚這是安慰的話還是什麽，總之陳願安此刻的語氣萬分篤定。
他篤定哥哥的室友不會采取任何行動。
陳一寧擡頭看他，驚詫道：“願安，你知道我說的是我高中哪個室友嗎？”
他有五個室友，每個人的性格身世都大相徑庭。
“我知道是哪個。”
陳願安話鋒一轉，說道：“待會兒爸媽過來，哥你就跟他們回家吧。”
陳一寧心想，我哪有那麽脆弱膽小，因為拒絕高中同學的告白就躲回家啃老。
陳願安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就說等父母過來了再好好商量。
期間陳願安一直嘗試用別的方式轉移陳一寧的注意。
“哥，最近都沒怎麽聽你提到過你喜歡的那個女生了，她畢業之後在做些什麽？你知道嗎？”
陳一寧腦海中浮現出蔣雯婕綽約婀娜的身影。
那是驚豔了他年少時光的芙蓉花，粲若朝霞，光豔奪目。
他曾看見她在課本上專注地運筆，低垂的長睫像是羽毛般輕撓着他的心弦。
他也曾在運動場上看見她和同伴嬉笑玩鬧，歡欣明媚的笑容受人矚目。
他看見她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在主席臺上發言，鼓舞每一位學生不懼挑戰，勇敢前行。那振奮人心的話語言猶在耳。
他也窺見過她躲在校園一角，因為流言蜚語而低聲啜泣的樣子。
他有時候會盯着她的朋友圈看上許久，思索她每條動态的意思和所蘊含的感情。
他沒有勇氣點贊和評論，害怕被她看穿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小心思。
他更沒有勇氣在高中的畢業宴上對她表白，他寧願一直不去觸碰她，而是在心裏永遠保存這份苦澀而又美好的回憶。
「我喜歡你，但我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把這句話說出口。」
陳一寧悵然若失，到底是有些意難平。
“她現在應該是在國外吧。”
陳願安看了眼手機信息，還有一會兒，顧菀和陳震澤就能趕到。
陳一寧撓了撓後腦勺：“話說……也不用這麽大陣仗吧？”
現在全家人都知道他被男人表白了，而且那個男人還是他的高中室友。
他媽媽的反應比他還要大，一見面就說要帶他去做心理輔導。
給他做心理輔導的醫生是他父親的朋友，看着很面熟，叫穆承。
談話的地點選在書房，安靜舒适的環境讓陳一寧整個人都得到了放松，母親顧菀還給他倒了一杯熱牛奶。
“一寧，不用緊張，就像平時閑聊一樣，把今晚遇見的事說出來。”
坐在對面的穆醫生語調溫和，吐字清晰，沒有一上來就給陳一寧施加太多的壓力。
陳一寧看向父母，收到他們鼓勵的目光後，才向穆承娓娓道來。
“一周前，我收到了高中同學聚餐的邀請，當時我沒有想太多，覺得那麽多年沒見，聚一聚也沒什麽，就答應了。”
“那一桌只有我和五個室友。”
“看見他們的第一眼，我就在想，這些家夥怎麽一點都沒變。”
陳一寧頓了頓，說道：
“還是老樣子，喜歡開我的玩笑。”
“他們都知道我高中時喜歡哪個女生，所以這次聚餐他們也一直在拿這件事打趣我：那麽多年過去了，跟女神表白了嗎？”
“我很尴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後來他們又起哄，慫恿我去找那個女生表白。”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逃離那裏。”
“沒有跟他們好好道別，我用上廁所的借口先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有個室友拉住了我。”
“我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跟我表白。”
“明明我和他的關系也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麽要好。”
“我很慌，回家後一直在想，我會被他報複嗎？他失戀後會不會報複我？他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陳一寧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那種眼神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我對他說我不喜歡男人。”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我那幾個室友，每一個心裏都有鐘情的人。”
“他們都心有所屬，誰也不會喜歡我。”
“我更不會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交往。”
“因為我不喜歡男人。”
說到最後，陳一寧問道：
“他會因為我拒絕了他的告白而報複我嗎？”
穆承盯着他的雙眼：“在你眼裏，他是那種惡人嗎？”
陳一寧心有愧疚，“倒也不是……只是覺得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
穆承：“你在學校裏和這些室友相處得怎樣？”
陳一寧做回憶狀：“還好，沒吵過架。”
穆承遞來了紙筆：“那麽你還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嗎？”
陳一寧心想這也要寫下來？
談話持續到了深夜，直到陳一寧覺得困倦了才草草結束。
他是睡下了，但他的父母和穆承還在房間裏交談，他們在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忘記過去的事情，包括不久前他被人表白的記憶。
為了不讓他們操心，陳一寧總說自己已經沒事了。
不就是被個男人表白嗎，又不會掉塊肉，說不定過幾天他就忘了。
他不顧父母勸阻離開了家，但是出了家門後看誰都像是那個對他表白的室友。
他肯定要害他。
“陳一寧，你是有什麽被害妄想症嗎？”再好脾氣的同事也受不了他這一驚一乍的毛病。
別人拿了把剪刀，陳一寧都以為對方要往他的腰子上捅幾刀。
陳願安在廚房備菜，聽見斬骨的聲響，陳一寧像是驚弓之鳥，立馬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叫道：“願安！你在做什麽？你是不是要殺我？你也被他買通了嗎？”
陳願安回頭，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哥哥好像真的陷在泥沼裏出不來了。
陳一寧躲進卧房裏，将臉埋在交疊的雙臂之間。
他在想，怎麽辦，他肯定會死，因為拒絕了室友的告白。
那個人一定在想着怎麽報複他。
陳願安給他送來了飯菜，“哥，你一天沒吃飯了，吃點吧。”
陳一寧卻道：“他給了你多少錢讓你殺我？”
回應他的是陳願安良久的沉默。
“飯菜不幹淨，我不吃。”陳一寧打算自己下廚。
陳願安吸了吸鼻子，眼眶濕潤，“你別在想他了，好嗎？”
陳一寧聲色俱厲：“他要害我，從高中開始就在想着怎麽害我！”
陳願安扯起一個難看的笑容。
“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跟你表白的那個人，畢業那年就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