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冰釋前嫌
冰釋前嫌
一開始，陳一寧被允許搬到另一間卧室休息，不用再面對溫世傑的骨灰和遺物。
到後來，溫照塵又放松了對他的管束，允許他每三天回一次家。
陳一寧摩挲下巴，揣摩溫照塵的意圖：這家夥莫不是良心發現了。
沒過幾天，溫照塵又板着臉，嚴肅地問他：“你要不要找份工作做做？”
“……啊？”陳一寧驚詫莫名，愣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溫照塵不是不希望他參加工作嗎？之前還暗戳戳地散布他有精神病的謠言……
不過那也不算謠言，可以說是事實，他精神上确實是有些毛病。
總的來說，溫照塵只希望他呆在家裏給已故的溫世傑當一只柔弱無助的金絲雀。
“我想過了，讓你在家裏白吃白喝還是挺虧的，不如讓你去上班，掙來的錢用來給世傑買貢品。”
溫照塵笑得很單純無邪，實際上一肚子壞水，雖然同情陳一寧兒時的遭遇，但他可不會因此饒過陳一寧。
他才不管到底是哪個人格對他弟弟說出了過分的話，只要那個人格叫“陳一寧”，那陳一寧本人就負有責任。
「工資都用來買貢品，你是魔鬼嗎？」陳一寧暗暗腹诽。
盡管在心裏抱怨溫照塵，但陳一寧還是很樂意參加工作的，能實現經濟獨立，脫離對他人的依賴，比什麽都重要。
“那我明天開始就出去找工作。”
溫照塵抿了一口茶水，發散為數不多的同情心：“不急，要是實在找不到，你就來我公司上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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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想陳一寧一口回絕了他：“要是沒有溫大哥的阻撓，我肯定能找到工作。”
“咳、咳咳！”溫照塵被茶水嗆得不輕，暗罵陳一寧是個不識擡舉的臭小子。
他倒要看看陳一寧能找到什麽好工作！
陳一寧早早地歇下了，但翻來覆去始終睡不着覺，其實他心裏也沒底，他這樣的情況，大多數公司都不會要他吧，只能降低期待，到處碰碰運氣了。
一夜無夢，陳一寧起了個大早，見溫照塵圍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
“阿姨今天不做飯嗎？”
“她請假回老家了。早餐吃肉醬面和生煎包，你能接受吧？”
“可以，你需要幫忙嗎？”
陳一寧欲要上前搭一把手，卻被溫照塵嫌棄做事笨拙。
“滾一邊去，別把我家廚房炸了。”
“……你禮貌嗎？”
陳一寧脆弱的小心髒隐隐作痛，雖然他的廚藝不怎麽樣，只會煮水煮蛋和下泡面，但也不至于到把廚房炸了的地步吧？
不會做飯的大哥不是好大哥，溫照塵手法娴熟，在一個小時內解決了“戰鬥”。
餐廳內香味四溢，陳一寧吞咽口水，肚子十分應景地叫喚了兩聲。
溫照塵本想揶揄兩句，但回憶起陳一寧兒時的過往，又打住了這個念頭。
“餓了就趕緊吃，把你餓壞了，我弟弟該找我算賬了。”
話是不怎麽好聽，但陳一寧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暖意，就他目前看來，溫照塵也并非什麽兇惡之人，如果不是因為溫世傑的死，他們大抵能更加和睦地相處吧。
“肉醬面好進滋味，太好吃了。”陳一寧面色紅潤，認真品嘗的同時，不忘誇贊溫照塵的廚藝。
溫照塵摸了摸微燙的耳朵，雖然有點害羞，但他不說，而且還要口頭教育陳一寧。
“吃東西的時候別說話，你家人沒教過你嗎？”
陳一寧沒再說話，認真當幹飯王子，他可把溫照塵看透了，這男人就是個口嫌體正直的傲嬌。
嘴上嫌棄得不行，給他夾生煎包的動作可沒停過，宛若一個為兒子操碎心的老母親在說“多吃點多吃點，看你瘦的”。
陳一寧靓仔落淚，默默感謝溫大哥良心發現。(祈禱.jpg)
溫照塵這人不僅關心他吃得好不好，用過早餐後還旁敲側擊問起他的睡眠狀況。
“昨晚做噩夢了沒？待會兒記得吃藥。”
“沒有做夢。”陳一寧擦拭嘴角，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昨晚睡得還挺香的。”
沒有壓力，一身輕松。
溫照塵沒再說什麽，起身收拾碗筷。
陳一寧以為他在為他忘記溫世傑的事傷心，忙不疊地安慰他：“大哥你放心，我會努力想起世傑的。”
溫照塵語氣沉悶：“你盡力吧，想不起來我又不能逼你想起來，能怎麽辦呢？”
陳一寧一時語塞，心說你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有點想不通溫照塵對他的态度怎麽會轉變得如此之快。
難道是知道了什麽事嗎？
溫世傑見他還呆呆地杵着，忍不住罵道：“叫你去吃藥，你還愣在那幹什麽？耳朵聾了？”
陳一寧乖乖照做，但接開水時不慎燙傷了手。
“媽啊，好痛！”
“……”
溫照塵眼皮狂跳，用另一個杯子給他接上了熱水。
“你到底是怎麽活到這麽大的，真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陳一寧：別罵了別罵了，孩子都傻了……
鑒于陳一寧腦子有病（生理意義上的），溫照塵甚至擔心起了他出去找工作會不會被人拐走。
“你要找什麽樣的工作？要不要我給你寫介紹信？”
“不麻煩你，我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呵，讓人拐你去國外摘了你的腰子算了。”
“……”
陳一寧滿頭黑線，這大哥今天的話怎麽這麽多。
溫照塵不放心讓他在偌大的城市裏一人活動，還給他派了一個服務周到的小跟班。
“想要吃什麽買什麽就跟小周說。”溫照塵搖下車窗，極為唠叨地囑咐，“累了困了就歇歇，不要勉強。”
陳一寧撓頭：“我是去找工作不是去旅游啊，大哥。”
溫照塵陡然間意識到自己太過關心陳一寧，随即換上了另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
“這周要是找不到工作你就不要回家了！我家不養閑人！”
陳一寧：什麽？還有這種好事？
放完狠話的溫照塵駕車揚長而去，看似冷酷無情，實際密切關注弟媳的行蹤，生怕陳一寧遭遇什麽不測。
小助理心裏好奇陳一寧和溫照塵的關系，但又不好意思當面詢問，只好胡亂猜測。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陳一寧也不在意他怎麽想，帶着他在大街小巷穿梭行走，逛到一家咖啡館時才停住了腳步。
這家店在招聘店員啊，而且生意看起來不錯，姑且試試。
陳一寧向店長表明了來意，不知怎的，這位年輕男子忽然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是陳一寧吧！？”
“呃……您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我們不是高中同學嘛！你不記得我嗎？我是盧友盛啊！跟姚焱飛一個宿舍的！”
“是你啊……”
陳一寧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隐約記得是有這麽一個人物。
他高中時期跟姚焱飛當過一段時期的同桌，而盧友盛則是姚焱飛的室友，兩人玩得不錯，而且還來他的寝室串過門。
“我們有好些年沒見了吧？你過得怎麽樣？”盧友盛噼裏啪啦地往外蹦詞，用甜品熱情地招待他。
陳一寧輕撓臉頰，略顯局促，“不怎麽樣，最近失業了，出來找工作呢……”
他哪裏想到盧友盛在咖啡館裏當了店長，還好巧不巧地讓他給撞上了。
盧友盛聽罷，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你到我這兒來吧，工資雖然不算高，但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的一口湯喝，只要你不嫌棄這兒。”
陳一寧眼睛濕潤，心中泛起的酸楚被一股又一股的暖意包裹吞沒，沒想到在他落魄之際，還有人願意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他不想有所隐瞞，所以很誠實地告知了盧友盛自己有精神病史的事實。
盧友盛沒有展現太多意外的情緒，仿佛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兒。
“你一定是因為溫世傑的事才會受刺激的吧。”
溫世傑死在高中畢業那年的夏天，全班的同學都去參加了葬禮，唯獨與溫世傑交好的陳一寧沒有來到現場吊唁。
陳一寧面帶愧疚地低下了頭，“是這樣的。”
要是他當初沒有對溫世傑說出那樣的話，溫世傑就不會死了，而他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副田地。
盧友盛了然于胸，陳一寧的情況确實是有些複雜，不過誰叫他們是同學呢，盡微薄之力幫扶一下也沒什麽。
“這樣吧，你先在這兒跟着老員工試做幾天，我去說服老板讓你留下來。”
“好的，謝謝！”
“別客氣，都是同學！”
陳一寧喜不自勝，沒想到他第一天就找到了工作，而且店長還是高中同學，興許以後可以問問溫世傑和他的過往。
小助理盡職盡責地給遠在公司的溫照塵彙報了陳一寧找工作的進展。
“溫總，陳先生找到了咖啡館服務員的工作，店長叫盧友盛，似乎是陳先生的高中同學。”
溫照塵啧啧嘆道：“這小子撞狗屎運了？”
同樣的話在溫照塵回到家後，又對陳一寧說了一遍。
“沒道理啊，你這種人也會有人要嗎？撞狗屎運了吧。”
陳一寧本着他說什麽是什麽的原則，嗯嗯啊啊地點頭應是。
“溫總說話就是不一樣，藝術價值奇高。”
“那是，我還怕你聽不懂呢。”
溫照塵和他怼得有來有回，互相嗆氣。
好不容易從學校回一趟家的溫笑潼對他們頗為無語。
這兩個人在幹嘛，小學生吵架嗎？
為什麽她有一種她大哥和“二哥嫂”關系越來越好的錯覺？
做飯的阿姨不在，溫照塵親自下的廚，開頭還說着要讓妹妹好好吃一頓，結果吃飯的過程中卻給陳一寧夾起了菜。
“不要以為我們是老虎會吃了你，想吃什麽菜就夾。”
“你的碗都見底了，怎麽不去舀飯？”
“你吃沒吃飽？吃這點就飽了？不應該啊。”
溫笑潼：“……”
怎麽回事啊？
他哥不應該給她夾菜嗎？
溫笑潼手托飯碗，幽怨地看着溫照塵：“大哥，你怎麽不給我夾菜啊，怎麽能這麽偏心。”
溫照塵一聽，立馬給她夾了一筷子的青菜，“你小時候最不喜歡吃青菜了，不要挑食，多吃點，這樣營養才能均衡。”
“……”溫笑潼氣得筷子都要掰斷了。
謝謝，不會再愛了。(再見.jpg）
陳一寧瞥向身旁的空座位，這裏本該坐着溫照塵的弟弟，溫笑潼的二哥，那個溫柔和善，體貼入微的漂亮少年。
夢裏的場景歷歷在目，多年以前，在溫家的餐桌上，溫世傑總是不遺餘力地給他夾菜，還擔心他太過拘謹，會吃不飽飯。
想着，陳一寧往那個空飯碗裏夾了一塊排骨，也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的溫世傑能不能吃到。
但願能吧。
溫照塵和妹妹見狀，相互對視了一眼，在心裏默默給陳一寧加了幾點好感。
其實陳一寧也沒他們過去想象中的那麽糟糕，不是嗎？
和溫氏兄妹相處得還算融洽，目前也找到了一份相對滿意的工作，陳一寧站在陽臺上吹着晚風，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弟弟陳願安。
那小子還真去“投靠”仇人了，他和溫照塵怎麽勸都勸不回來，得知他和溫世傑結了陰親，陳願安反而跟他發了一通脾氣，在電話裏怒吼：
“哥，你幹嘛要過去跟他們住啊，我不是給你錢了嗎？我都說了你不用找工作，安心在家養病不好嗎？有什麽事我來擔着！”
陳一寧緊握拳頭，隐忍着怒火：“你大學都沒畢業，你說你擔得起什麽？去顧湘那兒給她當兒子，當顧家的少爺，爸媽同意了嗎？”
陳願安：“你還不是一聲不吭地跑到溫照塵那裏去！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去顧湘那？還不是為了我們家？爸媽沒權沒勢，殺害顧衿豪的事情洩露之後，我們家家底都賠光了。等過個兩年、十年，爸媽出獄了，還指望我養活呢。我兢兢業業地上班，你說我能掙幾個錢？又能否保護你和爸媽不受顧湘和溫照塵的威脅？”
“不管怎麽說，願安，你先回來，好不好？我們當面商量。”陳一寧柔聲勸說，一想到他的弟弟要以顧湘兒子的身份出現在眼前，他的胸口就悶得慌。
這孩子怎麽就那麽倔呢。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調整氣息，随後緩緩吐字：
“哥，我老實跟你說吧，我很不喜歡你。”
陳一寧心跳驟停。
什麽？
是他的耳朵出了什麽問題嗎？
陳願安嗓音嘶啞：“要不是爸媽在你小的時候把你弄丢了，也許他們就不會生下我。他們把我生下來的理由就是為了讓我長大後照顧你。萬一哪一天他們都不在了，還有我照顧你。他們自始至終想的都是你，為了彌補他們對你的虧欠，所以犧牲他們和我的幸福。”
“好吃的東西總是讓你先嘗，他們還教育我要跟你分享美好的一切。他們教會我做飯，為的是讓你不用下廚就能吃到可口的飯菜，他們教會我做家務，為的是讓你得到充足的休息時間。我甚至問過那樣一句話：‘為什麽哥哥能坐享其成，而我卻要學會一切本領？’”
“你知道他們是怎麽答複我的嗎？他們說我生來就是為了守護你而存在的。”
“他們為了保護你，說搬家就搬家，還要讓我一起轉學，可是我才剛結交了一個不錯的朋友，許諾要給他帶好吃的巧克力。”
“他們怎麽能忍心讓我做一個不守信用的壞孩子呢？”
“他們無條件地寵愛你，對你從不做任何的要求，只要你過得開心，即使你考試考得再差，不會任何的本領，他們對你也是滿臉笑容，由衷的誇獎你是個很棒的孩子。”
“但是，對我，他們又是另一番說辭，他們會責備我粗心大意，會因為我一時的懈怠而對我甩冷臉。”
“他們怎麽能這麽偏心？就因為你受過傷害，腦子有病，就要犧牲我的幸福來彌補你的一生嗎？”
面對弟弟的質問，陳一寧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是啊……
為什麽？
手臂無力地垂落，陳一寧思緒混亂，連站穩的力氣也無，扶着欄杆跌坐在地。
心像是在滴血，難受得叫人窒息。
那麽多年過去，他竟沒有發現弟弟對他的抱怨和不滿，始終自以為是地以好兄長的身份自居。
“對不起……”陳一寧緊抱雙臂，聲語哽咽。
他不知道弟弟在恨他。
啜泣傳到了客廳，溫照塵心裏一緊，忙起身查看。
他不是心理醫生，這種時候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撫陳一寧，萬一說了不該說的重話導致對方精神錯亂，那就不好了。
不過哄弟弟妹妹，他還是有經驗的。
抽了幾張餐巾紙往陳一寧的臉上糊，溫照塵面無表情地說道：“來，乖寶貝，擤一下鼻涕。”
他這“乖寶貝”給陳一寧整不會了。
鬼使神差的，陳一寧止住了哭聲，還聽話的往他的紙巾裏擤了鼻涕。
溫照塵用極為冷靜的語氣哄道：“乖寶貝，擤了四張紙巾都沒擤完，你真是個小鼻涕蟲。”
陳一寧：“……”
大哥你正常點，我害怕.jpg
溫照塵一頓哄孩子的操作，陳一寧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耳朵也好使了，更重要的是，溫照塵還治好了他的淚失/禁。
“謝謝大哥，溫暖了我的四季……”
“不用客氣，洗澡需要我幫忙嗎？你應該不會在浴缸裏割/腕吧。”溫照塵挽起袖子，一副他如果想不開就立馬沖進來救人的架勢。
“……不會。”
陳一寧背過身去，掩飾臉上不自然的神色。
今晚的他真是狼狽，居然讓溫照塵看見了他失聲痛哭的樣子。
溫照塵：“有事叫我，我在外面。”
陳一寧：“嗯。”
暗中觀察他們的溫笑潼心裏莫名地生出一股違和感。
啧，她大哥最近是不是對陳一寧太好了點？明明之前還是一個不弄死陳一寧決不罷休的狼滅。
怎麽現在一聽見陳一寧哭就趕着湊上前安慰啊？
還守着人家洗澡！
溫笑潼想捏着溫照塵的肩膀瘋狂搖晃：大哥，他是你弟媳啊！你和他是不是應該有點距離感啊！
心裏這麽想着，溫笑潼走出了房門，将溫照塵拉到一邊。
“哥，你不用這麽關心他吧？”
又是夾菜，又是喂藥，又是安慰的，還守在門口。
“你對我都沒這麽上心！”溫笑潼鼓起腮幫子。
“啊？你不是說你長大了不想讓我管你嗎？你以前還說我管得寬呢。”
溫笑潼老臉一紅，朝他嚷嚷：“我的重點是你對陳一寧太好了！要是二哥還在的話，他會生你的氣的！”
溫照塵不能理解：“可是世傑不在啊，我替他關照陳一寧不是應該的嗎？我也只當他是弟媳。”
溫笑潼對他的發言感到震驚，原來她大哥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嗎？
“不是……哥，你對他的态度轉變得太快了吧？為什麽？”
難不成和陳一寧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對于這個問題，溫照塵認真思考過了。
指尖上還殘留着陳一寧臉頰的溫度，溫照塵輕撚手指，笑道：
“大概是他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差勁吧。”
在知道了陳一寧擁有雙重人格以及兒時遭遇過那樣的事情之後。
他意外地發現，陳一寧是個不錯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