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維神門的名聲一向不好聽。甚至，“寧願入魔域，不近維神門”這之類的話傳得很廣。

魔域的魔族妖族為非作歹不假，但跟普通人的距離界限還是存在的，甚至會有一些不喜作惡只是沒辦法選擇自己出身的“異類”，希望雖然非我族類，但尚且能無事發生地共處下去。

維神門不一樣，它的掌權者是人類而非妖族魔族，但并不站在普通人的立場上去關懷普通人。

高位者統統以虐殺，折磨，研制邪術邪功為樂，而且絲毫不講道理。

所以不僅僅是川無峰，大多數正派宗門都跟維神門沒什麽交集，或者說，簡直是避之不及。

就算沒有交集，避之不及，塗漣也聽說過維神門的下作做派。今日一見，他心想，世間傳聞誠不欺我。

小孩兒見他盯着自己沉默，莫名緊張起來，“怎麽了？”

他低了下頭，大概是也看到了自己落魄的樣子，耳朵微微發紅，他鼓起勇氣問塗漣：“你在看什麽？”

塗漣沒有回答他，而是伸手輕輕撩開了他的衣領。

下一刻，塗漣就看到了粗布下原本遮蓋着的皮膚。

顏色是脆弱的青白，皮膚輕薄到像不存在，一覽無遺之後的是被那根紅線包裹糾纏着的正在跳動的小小心髒。

塗漣平日裏除了喜歡研究功法心決，也喜歡看稀奇的志怪傳說，他感覺自己似乎看到過關于眼前這個現象的記載。

一時之間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小孩兒非常驚訝：“你看得到嗎？”

塗漣輕輕點頭，他還在回想與之相關的重要信息。

靈光乍現的一瞬，他想起來了。

這東西在某本志怪見聞中被記載過，說它起于南疆臨其部。

血線咒，以被施咒人的血液為媒，與施咒人簽訂某種契約，若被施咒人出現了背叛的行為，就會直接“自毀”。

南疆的邪術繁雜，但特別邪性的其實沒有普羅大衆想象中的那麽多，至少書裏是那樣記載的。

書裏說，就算是部族戰鬥中，多數人都會秉持着“做人留一線”的原則，天下大多一樣，但若是真有天大的深仇大恨，抽離出來的狠厲邪術蠱術之類也是數不勝數的。

但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也就算是給後輩斬斷了一切後路，他們只能祖祖輩輩不停地鬥下去，不死不休。

一般的法術一般人自保是夠用了，當然要排除那些利用這些邪術去打家劫舍的無恥狂妄之徒。

維神門着實人才濟濟啊，就連這麽個小孩子，都給用上血線咒了。

塗漣知道，他們不會專門如此“關照”一個孩子，那麽，這血線咒，在外界鮮為人知，大多數人聞所未聞，想來，在維神門裏，在那些被控制的“下等人”身上，是很常見的。

莫不是，無一例外？

小孩兒見塗漣臉色難看，還反過來安慰他：“沒事的，看着吓人，其實不疼。”

塗漣張了下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臨到頭突然就把“我或許能幫你解開”這話咽了回去。

他必須要救付菡，那邊才是十萬火急，自己在這裏耽誤的時間，都會加速消耗付菡的生命。

塗漣閉了閉眼睛，問他：“真的不疼嗎？”

一邊開口問問題，一邊擡手假裝自己好奇似的用指尖去觸碰他心髒位置的皮膚。

小孩兒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塗漣的臉上，目光澄澈，搖了搖頭。

他專注地盯着塗漣的眼睛，所以并沒有發現塗漣的指尖有一瞬間閃現了一點點瑩白色的光。

那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進了他的身體，與包裹着他心髒的血線霎時間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塗漣心滿意足。

他記憶力超群，關于血線咒的那本書雖然是他很久之前看過的，但既然想起來了，自然也就回想起了解咒的方法。其實不容易，但修為到位，做起來不足挂齒。

在沒有遇到付菡之前，塗漣一直喜歡研究這些，只是從來沒有實踐的機會。

年少叛逆時期，塗漣曾把咒下在傀儡人身上，用來确認自己解咒的心法是否真的學會了。

每一次都能成功，這一下，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題。

但塗漣也有私心，這孩子不會立刻知道自己得救了，否則可能會視塗漣為救自己出水火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後續比較棘手。

已經有了付菡那麽個前車之鑒……雖然眼前這個明顯還只是個孩子，看起來性格也比付菡好得多，但塗漣萬萬不敢掉以輕心。

他當年第一次見到付菡的時候，付菡也還只是個孩子，現在，已經成長為不容小觑的存在了。

塗漣時刻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話說回來，這孩子跟付菡還是有絕對的區別的。

付菡的出身自己沒辦法選擇，他的人生道路也選錯了，跟自己南轅北轍，但這孩子不一樣。

若能脫離維神門，他就是個普通人。

塗漣想好了，等成功幫付菡找到“換命”的解藥，這孩子身上的血線咒應該也已經解了，他自己不會知道是怎麽回事，塗漣不出面，躲在後面悄悄順水推舟幫這孩子一把。

或許能送到跟師父相熟的某個師伯身邊去，悉心教導，以後說不定能成大才。

畢竟這孩子看起來長得挺水靈的，性格也不錯，看起來挺聽話，應該不會惹事。

難得投緣，塗漣想送他一個禮物。

看這孩子的樣子，在維神門讨口飯吃應該很難，塗漣從儲物戒裏給他拿了一些食物，小孩子瞪大了眼睛，也不推脫，全部都收下了。

塗漣準備跟他道別，意外看到他驚豔不已的眼神，不過不是對他，而是對着他從儲物戒裏随手掏出來的某樣東西。

是一顆夜明珠。

前幾年塗漣去北海探索秘境時尋得的，不大，但位屬上品，不是俗物。

不比那些花裏胡哨賣出高價的夜明珠，這一顆只能發出瑩瑩白光，但塗漣挺喜歡，常常把玩。只因這顆夜明珠與他的能量場相當契合，甚至能幫他撫順靈氣，彼此相得益彰。

很難得，但……

“你喜歡嗎？”

那孩子愣着看向他，沒有張嘴回答，塗漣笑了一下，當即就把夜明珠取了出來：“喜歡的話，我就送給你。”

不同于吃食，這顆夜明珠送到那孩子手上的時候，他極力推阻。

塗漣硬生生塞到他手裏。

“就當是見面禮，你我有緣。”

那孩子端詳着手裏的珠子，眼睛亮了起來，但經過一番思想掙紮後，還是下意識拒絕：“我保不住它的。”

塗漣思忖片刻，心道确實如此。

不過這很簡單，他擡手一劃，小孩子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動作，然而手裏的珠子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放心吧，現在在別人眼裏，這只是個普通的石頭。”

小孩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可我看着它還是很美啊。”

塗漣笑着摸了摸他的頭：“你是特別的。”

小孩兒生怕他是在騙自己，塗漣失笑一瞬，溫柔地跟他開口解釋。

“既然我把它送給你了，自然不會希望被別人搶走，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人試試。”

“我不敢。”小孩兒堅定地開口：“我會藏好它的。”

塗漣對這種小小的障眼法信心十足，只要對方沒有自己修為高，就都能被糊弄過去，何況這顆夜明珠跟着他的時間不短，也沾染了他的靈氣。

他對自己信心十足，同輩的修士裏，無人能出其右，比他修為高的，又幹嘛跟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非要搶他的東西？

而且看這孩子是真喜歡這個禮物，塗漣相信他會小心收好的，交給他，自己沒什麽不放心的。

跟那孩子道別的時候，小孩兒非常不舍，但同時又很明事理。

他說塗漣不是維神門的人，繼續留在這裏會有危險，還讓他趕緊走，千萬不要被別人發現了。

小孩兒甚至還主動幫他指路，塗漣忍不住在心裏嘆息了一聲，或許在維神門受苦的無辜者都知道出口在哪裏，知道怎麽離開這裏，卻因為血線咒無法離開。多可悲啊，一路暢通，卻步步受阻。

塗漣反複思忖，最後還是決定不告訴他自己的打算。

他已經對這個小孩子施以援手了，如果他此番沒能成事，敗了，那付菡就只能寄希望于鶴離，希望渺茫，而這孩子的命運能否改變需要他自己去拼。

如果他一切順利，可以幫付菡找到“換命”的解藥，能順利離開這裏，他會繼續幫助這個可憐的孩子。

塗漣深知這世間可憐人無數，但既然遇到了，有機會的話，他還是想多幫一把。

能看得出來，維神門的現任門主善用迷魂陣，除了剛進來的部分，越往裏走，越迷霧重重。

這倒是難不倒塗漣，但，他在第十三次解開迷魂陣的時候，看到了陣法外似乎等了他許久的陌生人。

那陌生男人對他挑眉道：“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