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塗漣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直到付棂生看着他這個樣子都忍不住擔憂起來，一直問他怎麽了卻得不到回應。

不行，得給出一點兒回應，得讓他放下戒備之心。

塗漣努力找回呼吸，“我——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腦子裏很亂，完全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借口，而這個回答也很契合他現在的樣子。

付棂生貌似沒有起疑，但他還是很擔心：“可能是你的靈魂和身體融合不夠，無礙，只要時間夠久，總會好的。”

塗漣僵硬地使用着自己脖子的活動功能，輕輕點頭。

機械一般，沒有感情。

付棂生又跟他說起“他們”的故事。

每一樁每一件，塗漣都知道得比付棂生清楚。

因為付棂生并不是付菡，而塗漣，或許是……

他好像突然間就懂得了付菡那句沒有說完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

——想過什麽？

“我成功找回了完整的你，和你真正的靈魂。”

——你一直是你，你的靈魂，就是你真正的靈魂。

塗漣的內心激起千層浪，一瞬間，他既想哭，又想笑。

在這個時候卻什麽都做不了。

付棂生的聲音在說着什麽塗漣全都沒有聽進去，卻還能做到簡單附和他，很捧場。

如果塗漣就是“塗漣”呢？

塗漣整個人慌了，他第一反應是逃，逃離這裏，或者逃離付菡身邊。

繼而想到，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付菡暫時還找不過來，他也根本不在付菡身邊。

如果他一直是“他”，如果這就是最終的答案。

那麽所有問題就都被解決了。

這也是為什麽他會兩次從這個身體裏醒來，因為這原本就是他的身體。

這也解釋了現在他為什麽會擁有這個身體的主人才有可能擁有的全部記憶，因為他就是這個身體的主人，而那些記憶，全都是他親身經歷過的。

塗漣內心深處那個真實的他已經眼冒金星頭暈眼花了，他幾乎要站不住腳，整個人像一座山經歷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重創一樣，即将一點一點轟然倒塌。

他看得到那個自己，不過感覺到無論是哪個自己，都快要因為崩潰而死了。

找不到系統是因為根本沒有系統，什麽bug，什麽攻略，全都是假的。

……

所以到底為什麽會有攻略任務呢？那其實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東西嗎？

不對啊。

那三個人，仇瑜，容祭，湛凡，難道都跟系統一樣是存活在他腦子裏的東西嗎？

他們可是真實存在的活生生的人啊。

這又怎麽解釋呢？

塗漣察覺到不對，他以為自己繼承了這個身體原主人的全部記憶，但其實還差一點兒不是嗎？

那最重要的一點。

——他那麽輕易就答應了維神門門主燕殺的要求，真的一點兒都沒給自己留退路嗎？是整個人确實都做好了為付菡悄悄奉獻出生命的準備？是這樣的嗎？

突然一陣頭痛欲裂，塗漣擰起眉毛低頭抱着腦袋止不住地低聲呻|吟起來。

付棂生急了，連忙問他怎麽了。

“頭好痛……”

這不是裝的，塗漣是真的頭疼，他不知道是不是付棂生一直在他耳邊重複那些他知道真實主角故事的緣故。

他的腦袋疼到好像有人拿斧頭要把他的腦子劈開分成兩半。

這種狀态維持了很久，不知道是因為身體的自然條件反射想要保護宿主，還是塗漣疼到受不了而産生的條件反射。

他全部的靈氣都運轉起來了，企圖為這個身體的主人減輕疼痛，但于事無補。

塗漣最後的意識停留在了一個問題上。

——“我總說任務成功結束後要回家，任務結束了，也成功了，雖然大概是出了什麽問題沒能如預想之中回家，但……家是什麽樣子的？我的家人是誰呢？”

塗漣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沒有意識到“回家”後面，還意味着很多東西。

家人，家庭成員，朋友，社會角色，他對完成任務後會面對這一切的自己一無所知。

塗漣從來都不記得自己在沒有被要求做攻略任務之前具體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的工作是什麽？他多少歲了？什麽學歷？有什麽特長？有朋友嗎？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什麽都不知道，滿腦子卻都只是“回家”，他只想回家，為什麽？執着的簡直就像是被人寫好的程序。

塗漣猛地睜開眼睛，身邊空無一人，他扭頭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這是付棂生創造的幻境，“貼心”地注意到了一切能注意到的細節。

這跟他曾經做過的事，很像。

塗漣什麽都想起來了。

他的心情從未有過的平靜，就如一潭死水。

他想起來了記憶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因為那部分記憶，塗漣清楚地記起來，他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不相關的人，他是塗漣，也只會是塗漣。

那是他遇到那三個人，與他們糾纏的終極原因。

那也是他現在為什麽能重新回來最重要的原因。

師父塗予升曾經告訴過塗漣，“古書中很多兇險的術法沒有流傳下來是有道理的。”

他囑咐自己這個最得意卻自始至終都自視過高的弟子：“漣兒，要感懷謙卑之心，不要認為自己能輕易操縱世間萬物。”

塗漣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呢？他記不清了，但想也知道，一定是露出一貫乖順的模樣，心裏卻只想着先把師父糊弄過去再說。

塗予升幾次發現，塗漣悄悄按照他那些不知道從哪裏搜羅來的古書中的記載研習其中的秘法。

一開始，他并沒有覺得這件事有多麽嚴重。

塗漣是他養大的孩子，這世間沒有人比塗予升更清楚塗漣的本性，他有這個信心。

所以塗予升知道，塗漣只是對這世間所有心法口訣都懷着好奇的心。

他好學，又有與生俱來難得的悟性和天賦，僅僅只是學習一下，又不是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又能如何呢？

故而塗予升從來沒有阻攔過，只是偶爾規勸，他認為徒弟清楚萬事都有底線的規矩。

塗漣當然懂。

他費了不少工夫找到那些書，一開始只看于修道頗有裨益的內容，後來認識了付菡，對魔族妖族的修煉術法也産生了好奇。

那些比正途所學的東西刺激多了，塗漣簡直開了眼，但礙于自身受限，他只能琢磨清楚那些不局限于天生為魔為妖的術法。

但從來不能示人，塗漣不是傻子，知道如果被人知曉他鑽研魔族妖族的修煉術法，定然為人诟病，多受猜疑。

塗漣也沒有把那些東西教給付菡，他心裏很清楚付菡天生的血脈注定了他為王為尊的命運，若有機會研習那些，修煉之路會更容易。

但自己要幫他改命。誰說後棂山化成的魔物就只會害人？塗漣偏偏就要讓付菡當個好人。

他要讓付菡研習自己從小所學的所有術法。

他要讓付菡明白這世間萬物都有靈性，只要不是生死存亡之際，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他要讓付菡的名字被人提起時，不像其他魔族妖族一樣被人唾罵，他希望這世間除了自己，還有人能為付菡的存在而心生歡喜。

那些書看完，全都記在腦子裏之後，塗漣留下了能用上的，撇棄了此生與自己無緣的。

他開始鑽研古書。

那些自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古老術法，其中多數已經失傳。

不是因為無人知曉，而是因為修煉起來實在太容易失敗。

塗漣幼時便聽師父說起過，上古時期，世間到處都是蠻荒之地時，神的數量比普通人多上許多。

古書之中記載的術法，在現在的修道者看來都是謬論，鮮少有真實的，但自己做不到的，便是假的嗎？未免太偏頗。

塗予升曾經對塗漣說過自己的看法。

“漣兒，我們學不會古書中的術法，是因為許多年前，那些都是神靈的修煉之術，對我們來說難于登天，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

這話印在了塗漣心裏。

他那時候還很年輕，血脈裏盡是不服輸的勁兒。

古書中記載着的所有術法，別人做到做不到的，他都想嘗試。

失敗了不少，但有一些，塗漣覺得自己做到了。

“附子陣”便是其中之一。

古書中有雲：“以散魂祭于天地，得天之憫，得予之幸。于何地生，于何時醒，借問天地之靈。以強複生能，緣起何因果，終見祢生局。”

附子陣跟其他古書中記載的術法不同，沒有複雜的心法和結陣手勢，它能否成功，多數看命，少數看靈氣修為。

塗漣當時被燕殺逼到了走投無路的份兒上，突然就想起了這個遺失許久的陣法。

這是他給自己留的後路，但也算是把命交給了天地。

看來自己是被看中的，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在哪裏，但總歸他真的活下來，真的回來了。

只是……

他依附仇瑜和湛凡活了下來，又以因果挾制了容祭，也背叛了付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