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夢
噩夢
文小昕在走廊上拼了命地瘋跑,仿佛後面追着她的不是媽媽,而是某只要來索她命的的女鬼。
她尖叫着,嘶吼聲輕松蓋過了後面媽媽追不上她只好喘着粗氣罵她的聲音。
快跑文小昕!快跑!再不快一點媽媽就要追上你了!
腦海裏的聲音也尖叫着,催她再跑快一點,但她只感覺她的心髒和其他器官馬上就要被她跑出來。
快一點,再快一點!媽媽要追上你了!!
媽媽會殺了你的!!!
文小昕的步子更大了些。
可下一秒,她就因重心不穩,在即将下樓的樓梯口一腳踩空,然後便重重地摔在樓梯上,一階一階地滾了下去。
恍惚間,她看到了媽媽向她這跑來時,眼底的驚愕。
文小昕嘗試着掙紮了幾下,可她根本連力氣也使不上來;越來越尖銳的耳鳴聲正漸漸摧毀着她的意識。
那個瘋女人......終于抓住我了嗎......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腦子裏冒出的最後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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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文小昕16歲,總感覺媽媽要殺了她。
一開始她并沒有這樣的感覺——她對那個女人一直都是那麽的冷漠,從來不去關注有關那人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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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開心時,她敷衍幾句;不開心時,文小昕便是連話都不會說。
畢竟媽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久了,總是會忘掉自己還是有個女兒的。
文小昕早就習慣了。
那段時間,媽媽突然變得越來越讨厭。
比如她管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頻率變高了:文小昕劉海過眉擋眼睛了,她要說兩句;文小昕手上皮筋有些舊了,她也要說幾嘴,還上手扯。
文小昕皺了皺眉,把她的手拍開。
“這是我好朋友送我的。”
但媽媽顯然也不高興了,于是,她開始吵個不停。
“碰都不讓碰,怎麽?這皮筋是你命啊?你大白天的抽什麽風?!讓你別戴就別戴,松松垮垮套在手上像什麽樣?!”
又比如她的脾氣比以前更難以琢磨了,一點就炸。
有一周文小昕不小心考差了,周末回家時,媽媽手裏攥着那次考試的成績單,數落了她整整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文小昕腿都站麻了,不停換着左右腿,媽媽卻還沒發表完她的激情演講。
許是文小昕這副吊兒郎當、一看就沒放在心上的樣子刺激到了她,她一下子激動起來。文小昕一抖,注意力被拉回她這邊,連一旁看他那破足球賽的爸爸也被吓了一跳。
“老娘說那麽多,你一句都沒聽進去嗎?啊?!說話!!”
文小昕直勾勾的地盯着她,嘴唇動都沒動一下。
“你這是什麽表情?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嗬,你這個說什麽都聽不進去的、不知悔改的、只會給我們找麻煩的臭小孩,我跟你爸的臉都要被你丢光了!你看看你二姑她兒子,次次考年紀前十,再看看你!文小昕,你什麽時候才能乖一點,給我們長長臉?好讓我們在親戚面前擡得起頭一點?”
文小昕這回認真聽完她的話,沒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下一秒,一個巴掌重重地打在她臉上,将她拍倒在地。
她的腦子“嗡”了一聲,擡頭看向那個扇了她一巴掌的女人。
“你這個永遠也學不乖的白眼狼!!我們真是白養你了!”
文小昕像是被那一巴掌打出了第二人格,她猛地從地板上跳起來,尖叫着,對着那個女人拳打腳踢。
那人愣了片刻,回過神來也開始回擊。
“吵死了!”爸爸不知何時望了過來,眉頭緊蹙,“你倆有病啊在這打你媽的架?!要打滾出去打!!”
她倆都停了下來,媽媽沖他罵了幾句,而文小昕臉上已經沒了任何表情,她慢慢走回房間,鎖上門,倒在床上。
客廳裏又傳來激烈的争吵聲,文小昕從床邊摸出一副耳塞來戴上,然後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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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文小昕就覺得媽媽有些奇怪了。
她讨厭她看她的每個眼神,每次回想起那些瞬間,睡着後,她總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一些有關媽媽殺死她的夢。
媽媽罵她,打她,她對她說,文小昕,你什麽都做不好,真是個廢物,你去死吧,然後把她活活掐死,文小昕甚至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文小昕從夢中驚醒,媽媽沒敲門便直接進入她的房間,然後又開始說她。
文小昕,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怎麽不起來學習?
文小昕,你能不能用心一點?真當我們給你交的學費不是錢啊?
文小昕,你是聾子嗎?我讓你過來幫個忙你聽不見嗎?
文小昕,你怎麽這麽蠢?我說多少遍那個杯子放在櫃子裏了?你腦子怎麽轉不過來?
.......
那些亂七八糟的夢境在現實裏上演。
她有時罵完她後,她能清楚地從她的眼神裏感覺到,媽媽可能馬上就要來把她掐死了。
有時抽風了,瘋了似的捶打她時,她感覺她是想要殺了她的,不然怎麽下手這麽重、還全都打在致命處?
“我......的天哪,”好朋友李子蓉看着她一身的傷,不禁感嘆,“真是你媽打的啊?她是不是有疾病還是別的什麽......打你這麽厲害是要殺了你嗎?”
文小昕笑了一下。
嘿,她媽當真有病。
不然怎麽可能會想将她殺死?
文小昕頭一回覺得自己大概也是有什麽毛病在身上的。
她媽媽同樣恨她——她們之間的箭頭居然是雙向的。
想到這,文小昕笑得更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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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了高中,周末時間都變短了。
文小昕感覺自己每天累得跟條狗一樣,放了假就想抱着手機玩它個24小時。但要想玩手機就得回家,一回家就能看到她媽整天給她擺的臭臉色。
文小昕覺得自己不那麽怕死了,因為她現在就有點想死。
但權衡利弊下來,她覺得還是手機對她的吸引力更大些。
于是這周她還是照常回家——還好家離學校不遠,不然某人根本懶得來接她,直接把她丢學校裏自生自滅——剛到家她便開始玩手機。
媽媽下午有事出門了一趟,爸爸也不在,文小昕從下午五點玩到六點,晚上自己做了點菜來吃,之後又寫了三個小時的作業,剛拿出手機玩了沒一會兒,媽媽回來了。
“我下午出門時你在玩手機,晚上回來了你還在玩,你一天到底要玩多久的手機才能滿足我想問?手機給我,不許玩了。”
文小昕讨厭這樣命令的語氣。
她說:“我才寫完三個小時的作業。”
而媽媽卻又皺着眉,用一種她特別讨厭的語氣回道:
“喲,你還會寫作業?鬼知道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文小昕沒忍住大聲道:“你知不知道跟我寫沒寫有什麽關系?!”
“那我就是要收你手機不可以?!!”
“為什麽你永遠只相信你願意去相信的?!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就是一個除了玩手機其他事一件不會做的人?我不僅癡迷玩手機、連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以獲取手機為目的才去做的,我什麽都不會做、什麽都做不好,成績又差又不聽話、還只會給你們添亂,我對于你們來說就是個負擔,你嫌棄死我了,你就是這麽想的對不對?!”
“對,我就是這麽想的,”那個女人擡了擡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文小昕,“手機,別讓我說第二遍。”
文小昕瞪着她,最後還是把手機放在了桌上。
她放東西時刻意在手上加了些力道,手機碰上桌子時發出了一點聲響。
文小昕轉身就走,這時媽媽還不忘在背後陰陽怪氣兩句。
“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吃了我,你看你那鬼表情,啧啧。”
文小昕只當狗在叫,一回房間,便控制不住自己,對着床上的玩偶,一拳一拳打在它臉上。
揮下的拳頭又快又重,如果娃娃是個人,想必此時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了。
看着玩偶頭部的棉花被她從右側打向左側,她漸漸冷靜了下來。
文小昕不知道剛才為什麽要發那麽大的火。
明明早就知道,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她,明明她習慣了那麽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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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好的時候對她很好,像個疼愛孩子的普通母親,瘋起來卻想殺了自己的孩子。
她根本就不懂愛,她只會嫌棄、指責、冷暴力或是直接動手打人,對丈夫如此,對孩子亦如此。
她高傲、冷漠、虛榮、易怒、懶惰、敏感、從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孩子。
文小昕從小就知道,媽媽始終是不相信自己的——她根本不愛她。
後來大了些,媽媽的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古怪。
她那打一巴掌給一顆棗式的教育像是她一邊掐住她的喉嚨,讓她感到無比窒息的同時,一邊又将呼吸機按在她口鼻處。
文小昕要被她逼瘋了。
面對她的好時,文小昕不想接受,只感覺真他媽的惡心。
到了後來更誇張,連與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面前吃同一道菜時,她都會覺得無比惡心。
她有時都在想,為什麽是她?
為什麽是她擁有這樣的父母?為什麽是她必須在這受這些罪、任那兩個跟自己血脈最深的瘋子折磨自己?
文小昕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只不過很久之後,文小昕才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自己的母親會是這樣的性格。
當時媽媽看着她的那個眼神,與記憶裏某次回外婆家時,外婆看媽媽的眼神重疊在了一起。
其實文小昕也不算特別意外。
父母都瘋成這樣了,孩子又能正常到哪去?
她恨的,從來都不只是自己的父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