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說開

021說開

晚上果然下了雨。

早上起來就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泥土濕氣,不難聞,反而清新宜人。

江汜一進門,葉宿就高興地對他道,“快來看,昨日落雨,早幾天育的菜種發芽了!”

菜籽分了兩批撒的,早先的已經開始發芽。

“那我要趕緊把地整好了。”一早就見到葉宿的笑臉,江汜的心情更加好了幾分。

“不急,我自己慢慢來就行,你先看顧着地裏。”

“有了鐵耙就快了,傍晚我早些過來整。”葉宿也要看顧田裏,做的活并不少,江汜肯定要幫他弄的,見哥兒又要推拒,接着道,“你忘了,我要給你做工抵飯錢,難不成我要吃白飯?”

葉宿皺着的眉頭又松開了,确實不能讓人說江汜吃白飯。

今天的早飯簡單,昨日江汜買了十個包子,還剩四個,熱了熱,葉宿怕吃不飽,攤了兩張餅,餅裏放了一個雞蛋并蔥花,滋味與那日的蔥油餅不相上下,怕面食幹巴,還煮了一鍋粟米粥。

吃了早飯,二人照舊去田地裏。張平夫妻昨日已經整好地,準備将栌蘭移栽過來,今日下雨,順便看看有沒有新長出的草藥,一并移栽了。

路上,葉宿揣着事情走在江汜後頭,呆呆的望着江汜的背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曲轅犁的事,畢竟從夢裏知道曲轅犁的樣子和用法,不僅是奇怪了,就像故事一樣神奇,但問的晚了又怕自己忘了,早上一睜眼葉宿就趕緊回憶了一遍,好險,還記得的。

“宿哥兒你看,這附近長了好多紫雲英。”

一場春雨過去,田間地頭特別是河邊長了成片的紫色小花,之前葉宿幾個摘野菜的時候,還只有零星幾簇,雨後已然成片,放眼望去,像一片紫色雲霧,湊近了看,紫中帶白綠豆大小的喇叭狀單花圈成一個圓嘟嘟的花球,煞是好看。

江汜說了一句卻沒有得到葉宿的回應,回頭看了葉宿一眼,停了下來。

葉宿正出神,不知道江汜停下來了,還直楞楞往前。

江汜見葉宿呆呆的模樣,雖然很想他撞進自己懷裏,但哥兒面皮薄,指不定一天都不敢和自己說話了,遂伸出手來抵住葉宿的額頭,“回神了。”

“唔……”葉宿輕呼了一聲。

江汜看看自己的手,他手重,別是弄疼葉宿了吧……

其實不是,葉宿就是從自己的世界中回神罷了。

“看這些紫雲英,一夜之間就長出來了,不知道田裏有沒有,犁地把這些翻進去,就能做肥料了。”

!!!又是葉宿沒聽過的說法,疑惑的看向江汜,“我們這叫燕子花,沒有聽說過可以肥田的。”

“額……”江汜饒饒頭,“可能叫法不同,但這确實是作為綠肥肥田的。”

以前江汜見到村裏的大人會特意撒了種子在田地裏,等春天長出來開了花,整地翻土的時候就成了極好的肥料。

葉宿挺相信江汜的,點點頭,“不過田地裏這種花長的少。”

這樣,那就要想別的辦法了,扯些扔進田地裏應該也行吧,反正是當肥料。

雖有農家肥,但枯枝敗葉草垛稭稈糞便,養家禽的也不多,其實遠遠不夠,紫雲英多少能彌補下。

快到地裏了,葉宿還沒問曲轅犁,地裏人多眼雜,更不好開口,一急之下,拉着江汜蹲下來,在地上劃拉道,“昨日你說的曲轅犁,是這個樣子嗎?”

“将直轅、長轅改為曲轅、短轅,并在轅頭安裝可以自由轉動的犁盤,由十一個部件組成,”葉宿用木棍指着地上的圖,“分別是犁铧、犁壁、犁底、壓镵、策額、犁箭、犁轅、犁梢、犁評、犁建和犁盤……”(注①)

與自己見過的一模一樣!雖然記不清那些零件,江汜能肯定葉宿說的是正确的。

只是,葉宿又是怎麽知道的?

葉宿擡頭見到江汜吃驚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畫對了,他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說自己的奇遇,“我……我……”

見葉宿漲紅了臉支支吾吾,江汜自不會為難他,将地上的圖畫拂去,拉着葉宿站起來,“不急,等你想說的時候說。”

葉宿艱難地點點頭,還好江汜沒追問,自己其實沒有理好頭緒,“等……等吃飯時,不,等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再和你說。”

“好。”江汜定定地望着葉宿,将自己的信任傳達給哥兒。

只是到田裏犁地的時候心裏已經千回百轉,想了又想,唯一的解釋就是葉宿也是穿越過來的,不過他可能是從古代,自己是從現代。

……

下雨之後,田地裏的泥土雖然軟了些,但泥巴滲了水,黏性更重,鋤頭完全不好使了,這會大家又想起那日的鐵耙,尖尖的,應該好使,起了心思的便想先借着用用。但人人都要耕地哪有多餘的鐵耙,買了鐵耙的幾個村人更是在田地裏揮汗如雨。

實在是不好使,葉正在田地裏啐了一句,剛剛想去借張大牛的用一用,但人家完全沒空理他,這樣下去太慢了,想到說江汜是最早定做的那個,說不定家裏有多的,便喊上幾個也想買鐵耙的人一起去找他。

江汜确實還有一把六齒耙,今日正好也帶過來了,四齒耙好用,特別是在田地邊緣,但江汜覺得自己的力氣可以試試六齒耙,這樣可能會快一些。

聽了葉正幾個來意,就讓他們直接在田地輪着試了。

葉正颠颠手裏的鐵耙,确實比鋤頭好用,見江汜有兩把,就想借走。

一起來的漢子怎會依,就一把空餘的,可不夠幾個人分,誰借了去用剩下的人都不舒坦,見葉正要開口,葉周翔搶先道,“不如我們現在就動身去縣裏買上一把。”

其他漢子都點頭稱好,走快一些,還能趕回來犁地,總要買的,早買早享受。

聞言,葉正也不好開口借了。

幾人的言語官司江汜也聽出來了,但沒有多管,反正是別人的事情。

幾人道過謝,匆匆趕往縣裏的鐵匠鋪。

……

勞作的時候,時間走得快了許多,葉宿擡頭看天,日頭快到正中,該回去吃飯了。

便收拾了東西,叫上江汜歸家。

午飯是許秋芳做的,涼拌蕨菜,青筍炒臘肉、小炒莴筍絲、豬油渣肉末豆腐湯。

葉宿這段時間在地裏,沒空去摘野菜,今日雨後野菜都冒頭了,柳哥兒帶着青哥兒摘了不少回來,給葉宿家和秦家都送了些。每年春耕都是這樣,柳哥兒家不用他們整地,兩個哥兒就去摘野菜,多的時候拿到縣裏去賣,也能得些銀錢。是以葉宿家菜地雖只有蔥蒜韭菜,還是能吃到鮮口野菜。

柳哥兒還送來一簍子泥鳅,說是今天給秧田灌水沖出來的,許秋芳滴了幾滴香油,養在桶裏吐沙。

吃完飯便有正事要說了,半天過去,葉宿已經整理好了頭緒,就從開頭說起,

“在山上撿到你的前一天,我第一次做夢,夢見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裏面的人和你長得很像,天上地上到處是飛來飛去的盒子,路上也沒有植物,全是亮閃閃的長條屋子……”

江汜聽前面還覺得熟悉,但後頭說沒有植物,心想自己那是有植物的啊,那馬路牙子上的綠化……

葉宿繼續在說,“還見到一個人,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不知道為什麽,我能和他對話,昨日做夢又夢見他了,我就嘗試問了他曲轅犁,結果他直接在我眼前用透明的發光的東西展示了曲轅犁,真實的好像觸手可及……”

聽葉宿的描述,好像是小說裏寫的未來世界啊,飛來飛去的是懸浮車,發光的屏幕是光腦……

見江汜蹙眉在思考,問了一句,“你也是那兒來的嗎?”

“我不知道。”聽了葉宿的描述,江汜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世界,“或許你下次再夢見的時候可以問問,我确實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但不确定是不是你夢裏的那樣。”

“果然,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發現了,不過好像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做夢,那幾天睡在外祖屋裏,就沒有夢見。”葉宿講完聽到答案,心裏反而安定了,比之自己一個人惴惴不安地猜測,肯定的回答更能安撫人心,即便這個事實像志怪故事一般神奇……

兩個人算是說開了,但是——

“你不害怕嗎?”江汜直視哥兒,“我不是這個地方的人?”

“一開始害怕過,但這有什麽,你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我也看到你在努力生活,”葉宿也看着江汜,“這個世界這麽大,我知道自己非常渺小,有胡地,肯定還有別的地方,不能因為我不知道就否認你來自的地方,你在我眼前,我知道這不是虛假便好。”

這還是第一次聽葉宿說這麽長一段話,哥兒真的是,通透豁達,讓人更加喜歡了。

頓了頓,葉宿又道,“今日如果我還能夢見,就去問問那裏的時間,明日再告訴你,可好?”

原本是擔心葉宿會害怕,把自己當做怪物,沒想到反過來還得到葉宿的安慰。

“好,”江汜忍不住湊近摸了摸葉宿的頭,“謝謝你。”

葉宿其實想的簡單,來到一個陌生世界,人們的穿衣打扮都不一樣,江汜就算是個漢子,不過長得高大了些,難道不會害怕?他見過小狗崽,剛睜開眼睛便是懵懂的,要依偎在大狗身邊才安心,要是将狗崽抱走,到了陌生的地方,狗崽便一直嘤嘤地叫喚,直到看見熟悉的人、聞到熟悉的味道才好。

不過,江汜摸頭倒是惹得哥兒臉紅了,本來是嚴肅正經還很神奇的談話,被這麽一打岔,氣氛一下子變得旖旎起來,空氣裏的青草香也散去了,彌散着淺淡的花香。

江汜不再逗哥兒,問葉宿有沒有紙筆,先将曲轅犁畫下來,又跟葉宿說了昨日碰到嚴暮雲,嚴公子要将踏犁上書的事,可以将曲轅犁也告訴嚴公子,讓他一并上書。

“沒想到他竟然是園藝子,難怪會買植株。”

其實江汜覺得嚴暮雲不僅是園藝子這麽簡單,應該還有別的身份,不過确實是一個熱血青年,踏犁和曲轅犁确實要推廣,有這樣的人跟官府打交道也好,他是做不來這些的,起碼現在不行。

兩人說開之後,都感覺輕松不少,各自的秘密有人可以說道,便不會時常驚惶。

下午去犁地,都覺得有力氣了,葉宿在田地旁見到紫蘇便摘了些,正好晚上回去炖泥鳅。

江汜早走了些,說好要給葉宿整菜地的。

到葉宿家,二老已經将藥田弄好了,除了栌蘭,還移過來一些決明子、鐵苋菜、荨麻、何首烏,這塊藥田不算小,種了這幾種還有空地。

……

晚上葉宿做的飯,本來江汜要做,但菜地實在有些多,加緊整好才好種秧苗,明日再做飯便是。

紫蘇炖泥鳅,用了一半泥鳅,湯都炖白了,都說秋日泥鳅肥,但春日的泥鳅滋味也是極好。小蔥拌豆腐、小炒栌蘭葉、水芹菜炒肉絲,都是時下現摘的鮮嫩菜,就着乳白的泥鳅湯,人人都多添了一碗飯。

江汜走的時候,葉宿拿了個燈籠給他,這兩日空閑的時候就做一做,竹篾和窗戶紙,小時候爹教過,不難做。用深口小碟裝了燈油,從針線包裏撚了幾根棉線搓緊放進燈油中,再将小碟固定在燈籠裏,便做成了。

“要是太晚,你就點了這個走,不怕路黑。”葉宿又囑咐了一句。

江汜慰貼不已,這幾日不是犁地就是做飯,也不知道哥兒哪裏來的時間,想伸手抱抱葉宿,中間隔着燈籠,就輕捏了下葉宿的手心。

葉宿本是将燈籠遞給江汜,沒想到這人偷偷捏他手心,惶然看向後面,怕外祖看見。

張平二人在屋裏,他倆在院門這,自然是看不見了,心裏一松,也沒有松開。

江汜見葉宿沒有掙開,捏了幾下後,改捏為握,将葉宿整只手都包進了自己手心裏,哥兒的手原來這樣小又軟,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指間薄薄的繭子弄得手心癢癢的,但不多會,這癢意就變成了酥麻,在心上不停撞擊,心髒也鼓噪起來。

江汜的另一只手提着燈籠,兩個人眼裏只有對方,月亮探出了朦胧的影子,淡淡的月光在兩人眼中流淌,将各自眼中對方的身影溫柔的包裹起來,黃澄澄的燈籠上映出兩只交握的雙手……

“好……好啦,”葉宿輕輕掙了掙,“月亮都出來了,你快回去休息。”

“好,明日你晚些起,我早些來做飯。”

要是做夢,多少耗費心神,而且江汜現在恨不得時時刻刻待在葉宿身邊才好。

“不用了,做飯不麻煩,你按平時的時間來就是。”

江汜沒有再說,心想明天早早來哥兒也不知道,又看了幾眼葉宿,“你先進去,你進去了我便走。”

再耽擱下去,許秋芳他們要起疑了,葉宿點點頭,轉身進去關了院門。

實際上哥兒靠着院門深吸了幾口氣,被握住的手後知後覺的發起燙,葉宿用另一只手握住,甜甜地笑了。

而江汜,拎着燈籠,撚着握過哥兒手心的手,也咧着嘴回了小屋。

晚上江汜躺在葉宿的舊被子上,被葉宿的氣息包圍着自是一夜好眠。

而葉宿果然又做夢了,這次葉宿問了那人所處的時間,那人不僅告訴了他,還說了一些葉宿不太能理解的話,他說,他聽說曲轅犁以後,去找了很多資料,發現曲轅犁只存在兩個時間軌跡上,一個他自己所在世界的古時候,據他所處的時間已經有六千五百多年,另一個是他們發現的另一個世界,在一千多年前已經消失了。但小時候自己學過的歷史裏,明明曲轅犁只在自己這裏存在過,為什麽會這樣?

葉宿無法回答,只能告訴他在自己的世界裏來了一個別的地方的人,或許是這個原因?

那個人看上去很疑惑,但身上卻好像微微發亮,與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不同,那個人好像越來越亮,越來越透明了,又查閱了資料與葉宿探讨一番。

葉宿雖沒有聽懂,但牢牢記下,等第二日問江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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