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景慈的表情一下愣住了,像是被火燒了一下,飛快低下了頭,直到蘇懷宴給他遞了張紙,景慈才慢吞吞擡起頭,露出極窘迫的神色。
蘇懷宴聲音低低的,卻很溫柔,他微微彎下身将紙巾塞進景慈手裏,問道:“是被欺負了嗎?景慈。”
他還記得我的名字!景慈心裏一下雀躍起來。
但很快,又為自己的現狀感到難堪,他觸電一樣想躲開蘇懷宴的手掌,對方卻順勢将他拉起來。
“是被欺負了嗎,景慈?”他又問了一句,語氣裏透着股難過,“不要害怕了,外面沒有其他人。”
早讀課的鈴聲已經響起,走廊已經安靜下來,景慈被蘇懷宴像照顧孩子一樣慢慢地替他擦着臉。
微涼的水擦過景慈的眼尾,留下點紅痕,景慈看着面前正微微蹙眉的蘇懷宴,小聲問:“你怎麽來了?”
蘇懷宴聲音沉靜,“我聽到你的名字,就過來了。”
他頓了下,又揚起笑,“你的名字那麽好聽,我一下就想起來了。”
不知為何,景慈鼻子卻突然有些酸,他在衛生間裏用濕巾敷了好一會臉,才将臉上的滾燙消下去。
蘇懷宴仔細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道:“你睫毛沾在一起了,你是又哭了嗎?”
“沒有。”景慈飛快否認了,他聲音翁翁的,“是濕巾太多水黏的。”
“好吧。”見景慈死活不願意說,蘇懷宴也不再問,只是仍有些擔心地看着他,“如果你在學校需要幫助,你可以來找我。”
景慈悶悶應下,心裏卻在想着再也不要讓蘇懷宴見到他這副鬼樣子…而且,他才不能把蘇懷宴給拖下水呢。
他鐵定了心否認被欺負,又惶恐着蘇懷宴去打聽他——
在剛剛前桌的嘴裏,他的名聲怎麽會那樣差?
景慈不理解,明明他是受害者,是被欺負的人,可為什麽在他們的嘴中,一切都成了他的咎由自取般。
而且,他們嘴裏說的那些事,景慈自己卻完全不知道。
是陳甚說的嗎?因為那一天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跡,所以到外面四處散播了。
景慈一直在衛生間待到了早讀課下課前幾分鐘才回去,他剛回去,教室裏原先嬉鬧的聲音便一下安靜了下去。
瞄了一眼自己的座位周圍,景慈才發現前桌并不在班級,他心裏納悶,卻若無其事地回到了位置上。
上午有一節活動大課,是他們學校特有的馬術課。這個學期以來前兩次景慈都沒有去上,今天卻不得不去了。
景慈不喜歡這節課,因為學校的排課會将他們班和儲庭宵和陳甚的班排在一起。
對于景慈來說,在褚宅之外的地方遇見儲庭宵那個瘋子,可真是個恐怖故事。
他故意将自己落後在班級大部隊後面,換衣服的時候也很溫吞,直等到場上人已經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景慈才進了場。
但或許是怕什麽來什麽,景慈進去看見的第一人,便是站在一邊的儲庭宵,儲庭宵身高腿長,身材臉蛋都和他的朋友們一樣優秀得出類拔萃。
班級裏的一些女生已經在小聲誇贊起儲庭宵,景慈卻嘴裏發苦。
他狗狗祟祟地往場上角落躲,這份行跡卻很快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幹什麽呢?”陳甚的怒喝聲從他身後響起,景慈吓得回過頭。
他一副慫鹌鹑樣子把陳甚樂得嘴角一彎,但不過笑了半秒,陳甚便收斂了表情,快速的讓景慈仿佛以為剛剛那是錯覺。
馬術服将景慈腰纏得很細,陳甚視線不自禁移下去,皺了皺眉。
景慈接受着他的審視,心裏已經厭惡到了極點。陳甚沒有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厭嫌,目光卻突然擡到了他的臉上。
景慈的兩邊臉頰都有點紅,仔細一看,倒像是指痕。
陳甚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心裏冷笑,他問:“你臉怎麽搞的?”他這話帶着質問的意思,壓迫感也散發出來。
景慈避開了他的視線,聲音不大自然,回想起來他甚至會有點惡心,他搪塞到:“被人掐的。”
陳甚還要再問,儲庭宵卻在這時候走過來,一時場上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他這邊。
這樣的被關注度與景慈最初想法陡然相反,心裏更是因為儲庭宵的來到而害怕之後的疼痛和丢臉。
景慈抿抿嘴,報出了前桌的名字:“是他掐的我,因為我,他鞋被弄髒了。”
陳甚仍舊不為所動,清俊的臉上此刻讓人捉摸不透,身旁的儲庭宵卻笑了,他話題奇怪,牽到景慈身上:“怎麽不叫我‘哥哥’了?”
景慈睜大了眼,感到奇怪,但還是規規矩矩喊了一聲“哥哥”。
好在,老師正在喊景慈的名字,聽到呼喚,景慈眼裏一下放出奪目的光,小聲說了一句“老師喊我”,便低下頭繞開他們跑了。
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再碰馬,景慈有些手生,在老師的輔助下才爬上了馬。
上了馬,因為高度,景慈還有些眩,但好在掐着繩走了兩步後又很快适應。
老師讓他先溜一圈,景慈應了。同他一道的還有班級裏的另一個同學。
繩漸漸放了一點,馬兒加起速度,因為興奮,景慈臉上又顯出紅暈。
但很快,快要繞完一圈的時候,景慈卻看見場外有人朝他扔了一枚石子,他下意識想躲,卻沒想到,比他更先感受到危險的,是他身下這匹馬。
馬兒就這樣受驚失控,景慈下意識扯起缰繩,用處卻不大,身下的馬就這麽瘋跑起來。
景慈心一下高高提起,想着要怎樣脫身,是自己主動跳下去還是如何?
但即便腦子裏知道後果,心裏還是忍不住害怕,景慈咬着嘴唇正準備自己跳下去。
卻聽到身後傳來除了尖叫外的急促馬蹄聲,“啊——”随着聲尖叫,腰上已經多了道有力的胳膊,景慈只覺得眼前一晃,下一秒,他便被人從馬背上撈了下去,換到了另一匹馬上。
景慈餘驚未定,忍不住大口喘氣,連撈住自己的人都沒來得及看,下一秒,便被人毫不留情地從馬背上推了下去。
近兩米的高度,景慈摔了個悶哼,但好在草地柔軟,身上又有護具,摔得并不很疼。
眼前的光線黑壓壓的被壓下來,景慈擡頭去看,看到的便是儲庭宵輕佻的笑容,他這位好哥哥,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嘴角正愉悅地彎起。
教練已經趕過來,急急翻身下馬看景慈的身體狀況,試探着将景慈扶起來。
景慈忍着痛,說要到場外休息,他沒再看儲庭宵一眼,也不敢擡頭去看其他同學的視線,只一瘸一拐地往休息椅上走去。
儲庭宵眉眼彎彎,拽着手裏的繩悠悠閑閑地往回走。
他們一個班也沒多少人,很快,确保了每個人都上馬了後,這節活動課便提前放學了。
腳踝已經很痛,回到寝室的時候,景慈撸起褲腳,上面果然腫起了個包。
好在他藥品足夠多,紅花油也一直常備着,塗了藥,午覺之後,疼痛感便好了很多,只不過仍不太好走路。
但好在上午已經如此衰,下午直至晚上便沒什麽意外,直到晚自習放學後,站在寝室門前,景慈才發現下面的小縫裏透着光。
上一次被他們闖入寝室還歷歷在目,景慈正猶豫着,門又突然開了。
萬幸,不是那些人。是他從高一就搬走了的室友,室友是個有些矮小的男生,甚至不如景慈高,他站在門裏面,景慈正松口氣想要進去。
室友卻劈頭蓋臉地朝他摔了東西,景慈堪堪躲過,心有餘悸:“你做什麽?”
景慈有些生氣,那些壞人就算了,怎麽誰都能朝他發脾氣,無緣無故踩他一腳?
他又想起今天儲庭宵的所作所為,嘔得生氣,還不如不救他讓他被摔死呢?何必這樣去捉弄他!
他越想越委屈,從前被各種欺負就算了,這段時間卻接連遇上那些變态,景慈覺得自己真的很慘。
室友被他回嘴反問,更加怒不可遏,扯了扯嘴角,門便“砰”的一關,隔着門裏面罵起來:“我才不想和你這種雜種住一起,給我滾出去!”
其他寝室的同學此時也因為聽到動靜紛紛探出了頭,景慈無措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擺,敲了會門,無果。
周圍響起議論:
“咦,怎麽被趕出來了啊。有點過分了這次。”
“你同情他?那你去把他接回來。”
“我才不要呢,你可別吓我。”
随後是那種意味不明的笑聲,景慈摸了摸臉,實在不想再被圍觀,順着樓梯下去了。
景慈本來是想去報告廳呆一晚上,因為報告廳裏的椅子還比較舒适,但不知道是不是委屈積蓄了太多,景慈便只管悶頭往校園深處走去了。
等到反應過了,他已經繞了大半個學校,來到了整個學校裏最偏僻的地方了。
這是學校之前廢棄的一棟教學樓,因為似乎曾經發生過什麽,一直沒有拆也沒有修建,反而擱置在這裏。
景慈有些害怕,腳踝也因為走了很多路而傳來清晰痛感,是比上藥時還要厲害的疼。
景慈身子一歪,幹脆直接坐到地上,下巴擱在膝蓋上,揉起自己的腳踝來。
這邊雖是廢棄的教學樓,環境卻很不錯,皎潔月光下,道路兩旁明豔的芍藥花開得正潑潑灑灑,花團大得吓人。
“喵——”
先是一道細弱的貓叫,景慈還疑心自己聽錯了,但很快,喵喵叫便接二連三成了一片。
眨了眨眼,景慈撐起身慢慢循着聲音找起了那隐匿的小貓們。
聲音很細,時不時傳來一兩聲。他難得有了點欣喜的感覺,把自己當成尋覓寶藏的游人。
寶藏很快找到了,只不過還有個贈品——
景慈與蘇懷宴面面相觑。
蘇懷宴手裏還握着個奶瓶,另一只手則抓着一只三花貓,正悉心地喂着。
“你怎麽在這?”明明今天才是第一天轉過來的蘇懷宴,此時見到對方卻顯得比景慈更驚訝。
景慈哼哧哼哧湊過去,離小貓大概半米遠,搖頭不肯說話。
蘇懷宴看着他,露出個無奈的笑,他把手裏的小貓放下,伸手握住景慈的肩:“我有點擔心你,真的沒事嗎?”
景慈不說話。
蘇懷宴只好又問:“什麽時候寝室樓落鎖?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還有半小時。”
蘇懷宴便笑起來:“那你可以陪我在這喂完小貓嗎?”
今晚的月色很好,沒有雲層,星星也稀稀落落的,皎白的月光灑在小道上,道兩邊栽着各式各樣繁複絢爛的花,動人得像童話故事裏的場景。
蘇懷宴背着景慈,“你現在還痛嗎?”
“不痛了。”其實是撒謊,景慈靠在蘇懷宴的背上,雙手搭在對方脖頸下一蕩一蕩的,“你把我背到寝室樓下就可以,不然會被人看見。”
“看見會怎麽樣?”蘇懷宴又笑了,景慈正想搪塞過去,男生語氣卻突然淩厲起來,“他們會順帶着欺負我嗎?”
敷衍的話剛到嗓子眼還沒出來,景慈便一下愣住了,他幹巴巴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什麽。
半晌,蘇懷宴感受到自己的肩上有些濕涼。
大概是哭了,他猜測。
蘇懷宴不禁有些懊悔,他不應該将話說的那樣重,被欺負不是景慈的錯。
他抿了抿嘴,正要再找補一句,背上的人卻抽噎了一句:“你不要再幫我了。你對我好,我會永遠記得你的,但是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陷入麻煩。”
空氣靜默了幾秒,就在景慈覺得這幾秒時間也太難捱的時候,蘇懷宴卻溫和開口,語氣溫柔地不像話:“不要這樣想,景慈。我們是朋友,你看,我們是多有緣分。從前的事我不知道,但是以後你受欺負了,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他頓了頓,再開口,透着點無奈又懊惱的氣息:
“我也不想再看見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