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多年前自己鑄下的苦果,在這時如此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

賀凜心裏幾欲要被痛苦給淹沒了,那柄叫作悔過的鈍刀子将他心裏割的鮮血直流。

而景慈看過來的熱忱視線,則是要将他內心裏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給蒸發掉了。

——那些痛苦,從來都沒有抹平過,景慈始終記得。

頭一次,他內心充滿了局促不安,以至于倉皇垂下眼睫,避開了景慈的眼。

直到青年輕輕拉了一下他衣角,賀凜才恢複勇氣,擡頭與眼前的人對視。

他聽到自己撒謊:“我一直在你身邊。”

他講完,又靜靜等待景慈的反應,仿佛在等待最後的判決、極刑的落下。但景慈只是眯了眯眼,眼神飄忽起來,似乎已經思考起其他的東西,而剛剛的詢問,則像是道錯覺。

青年又斂下眼睫,虛虛地靠上他肩頭,玩起艙內準備的游戲機。

賀凜心裏還有些誠惶誠恐的情緒,但慢慢又開始放下心,忍不住沉浸在這虛假的溫情中。

氣流颠簸,景慈放下手中游戲,摸上身邊人寬大的手掌,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去把玩起來。

男人的手掌比他寬,指關節也要長一些,比對起他的話,要足足大一整圈。

景慈故意使壞,像個搗蛋的男孩,騷|擾起身邊的人。

他先是從賀凜的指縫裏擠進去與男人十指相扣,過一會又去摸男人手背上的黛色青|筋。

再從青|筋摸到指腹,去按賀凜指腹那淺淺的螺旋紋。

十根手指皆對照完,便到更下一點的指根,景慈試圖去環賀凜的指圈。

直到最後玩了個遍,他還去撓賀凜掌心癢。

賀凜就在座位上垂着眼靜靜地看着景慈擺弄着他手,這雙曾操縱着商界浮沉、掌握着許多人未來命運的手,此時就那樣輕易地被人撥弄着。

他嘴角噙起點笑,看着眼前正興致勃勃的青年。

好、好可愛啊。

“你手比我大好多哦。”

景慈試探着掌心覆到賀凜手背上,他們倆手都很漂亮,指節修長,皮膚又白,這樣的兩只手交纏在一起,很容易讓人想起一些纏綿悱恻的故事。

景慈或許也是這樣想的,愣了下神,忽然就把手往裏攏了攏,連帶着将賀凜的手也給包住了。

一瞬間,他腦海裏閃過一些東西,這些記憶帶着些情|欲意味從他腦海裏紛沓而過。

記憶中的這雙手,總喜歡搭在他的腰腹上、耳垂上,偶爾也會落在別處,像是替主人賞玩他身|體的利器一般,游連在他身|體的各個地方。

這記憶實在暧昧,景慈忍不住偏頭去看記憶中的另一位主角。

賀凜也在看他,盯着他飽滿的唇瓣看,那視線十分平靜,可裏面卻仍有肆虐的火星在跳動,灼得人不敢再看。

景慈下意識摸了摸唇,擡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賀凜問:“可以親我一下嗎?”

他們沒有接過吻,賀凜指的是雙方都心甘情願、樂在其中的那種吻。

他們之間所有的吻,都帶有強迫的意味。有時候是賀凜要求景慈來主動吻他,但更多時,還是男人等候不了那漫長的猶豫,而傾身掐住景慈的腰給吻上去。

兇狠的、不留一絲餘地的吻。

而景慈的唇瓣很軟,賀凜總是要克制住自己的沖動,才不至于将脆弱的景慈咬傷。

而在他們撕破臉之後,景慈便連最後一點柔情也不肯給予他了,更不要說親吻。

賀凜只能偷偷的,趁青年沉睡時,那樣小心地竊上一吻。

但現在景慈失憶了,那麽,他可以主動來吻他嗎?

男人的眼神深邃,景慈對視了一小會,暈乎乎地點了點頭,可臨到頭又覺得陌生,只迅速地貼了一下賀凜唇角,便正身回到了座位。

賀凜一動不動。

景慈以為他不滿意,小聲問:“可以嗎?”

這樣如同蜻蜓點水的一下,若是時間倒推回到幾年前,賀凜斷然不滿。

但是經歷這幾年兩人關系破裂的冰點後,賀凜只覺得胸腔都被這淺嘗辄止的一個吻給振奮了。

他呼吸急促起來,急急伸出手臂圈住懷裏纖細的青年,一手掌住景慈後腦,另一邊又将自己的吻給追了上去。

景慈忍不住伸出舌尖喘|息着,他感受到有人正貼着他唇珠,将他舌|頭含在嘴裏,很珍惜地慢慢親着。

從遠處看,他們倆姿勢怪異,高大的男人幾乎是在向懷裏的人在如饑似渴的索取着什麽,幾乎要将景慈給揉進懷裏了。

但只有賀凜知道,自己心口那簇簇燒起來的喜悅與激動。

他不願閉眼,接吻時要閉眼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禮儀,但他卻貪婪的将目光梭巡在眼前的人臉上,不願放過一絲一毫。

景慈小扇一樣的睫毛輕輕扇動,帶起小小的氣流,他被親得稀裏糊塗,搭在男人肩上的手臂都不由自主地給環了上去。

但随着氣息的漸漸加深,景慈便有些喘不過氣來了,他剛想伸直手臂去推開對方,賀凜便松開他,姿态熟稔地給他理起額上、頰邊的碎發。

“寶寶,好愛你。”賀凜表白,語氣微妙。

但景慈還是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他那貓一樣的大眼睛,瞪人的時候也感受不到半點恐吓,只覺得眼裏像是藏着半嗔半怒的小勾子,要将人魂給勾走了。

這輕飄飄的一眼,便要賀凜渾身都僵硬住。

失去了記憶的景慈,像是水墨畫裏的景色被人上了色,一下子不再寡淡,變得格外生動。

這份生動讓賀凜感到陌生、困惑,他從未有見過這樣的景慈。

這是他真正的天性嗎?會撒嬌,會惡作劇,還會對他擺臉色。

是他扼殺了景慈的光彩嗎?他怎麽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景慈呢?

賀凜陷入思緒,心又忍不住絞痛起來。

他和蘇懷宴在一起時是這樣的嗎?

他們在一起會做什麽?景慈會和蘇懷宴撒嬌嗎?是怎樣撒嬌的?

賀凜仿若墜入夢中,那些原先存在于他腦海中的幻覺此時也逼真得吓人。

景慈又在和蘇懷宴接吻了,風那樣綿,又那樣大,将地上的落櫻都吹起,散在二人周圍,像鋪了一層如夢如幻的背景。

他站在他們不遠處,就那樣看着景慈纏綿地踮着腳去夠着蘇懷宴,一吻作畢,景慈又慢悠悠偏過頭來看他。

他那被吻的水潤的唇輕輕動了動,然後笑彎了眼,景慈道:“不要再看我啦。”

“……我不是,”賀凜艱澀地道,“我也不想的。”

他也不想看到這一幕。

“不想什麽?”耳邊倏而響起道聲音,音色清亮,透着點疑惑。

賀凜怔住了,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瞳孔猛然收縮,擡眼看向四周。

窗外的雲潔白無瑕,天藍的近似失真,他在飛機上。

賀凜回過神,深呼吸,看着眼前青年,剛想安撫一下對方,耳邊又兀自傳來道聲音。

“我恨你。”有人在自己耳邊輕聲呢喃。

景慈?賀凜愣住了。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聲音愈來愈大,明明是那樣虛弱的語氣,外界的一切動靜此刻卻丁點聽不到了,賀凜惶惶,他想不起來這是景慈什麽時候對他說的。

為什麽要對他這樣呢?他只是想擁有自己喜歡的人。

賀凜心裏茫然,想要逃開這一道又一道的聲音,

別說了——

周圍一下安靜起來,賀凜猛地睜開眼,景慈正歪着頭看着他。

“為什麽不聽我說話?”景慈輕輕錘了一下他胸口。

賀凜終于回過神,他分不清剛剛是睡着了還是被魇住,背上都起了薄薄一層汗。

發生了什麽?

他頭痛欲裂,只覺得眼前同剛剛的一切深深地割裂開了,他甚至分不太清眼前的這個是不是真的了。

景慈會對他這樣笑嗎?這樣的親昵?

賀凜回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景慈已經失憶了,就在之前,他們才接完吻。

景慈問:“為什麽我沒有戴戒指?”

青年摩挲着他食指上的戒圈,那枚戒指十分簡練素淨,只鑲了一圈碎鑽。但戴在這個位置,無疑在彰顯着這枚戒指的身份。

景慈很不高興地推他:“我的戒指呢?”

“……”賀凜想到那日他找了許久的戒指,那枚趁青年入睡時給對方帶上的戒指,次日清晨便不見了蹤影。

景慈把它随意丢在花園裏,他起初已經不抱希望,可還是去找了。戒指那樣小,地方卻那麽大,怎麽可能找得到?

昔日總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因為這枚小小的戒指而去翻遍家裏的每一個角落,也不假與人手。

就那樣自顧自地去找,直到後面,那枚戒指都似乎變成了賀凜的執念。

但他還是找到了,擦淨上面的泥土後,賀凜将戒指再次放到了景慈房間裏顯眼的地方。

他心裏不無期待地幻想過景慈接受着它,卻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這樣快。

“你沒有帶。”賀凜揚起點笑,“回去我們舉辦婚禮,好不好?”

飛機落地,景慈沒走兩步又坐上了車,剛上車,司機便識趣地升起了擋板。

路程有些長,天邊落日散盡最後一點餘晖時,天上又“轟”的一聲下起雨來,豆大的雨滴噼裏啪啦地拍在車窗上,在路燈的照射下被暈成各種暖色調。

這樣的場景很容易讓人引出困意,無聲的車廂內,景慈疲倦地靠上男人的肩,沉沉的睡去了。

賀凜放下手裏的筆電,摘下眼鏡,端詳起景慈來,他眉間總凝着的那一團陰影,此刻卻在這樣慢的場景下緩緩消散了。

他試探着去摸了摸景慈的睫毛,又悄悄去揉那水|紅的唇瓣。

景慈哼唧了一下,沒醒來。

賀凜彎起了一點笑,陰恻恻的,像吞吃了雀的黑貓,臉上徐徐浮現出一種滿足的神色。

他細細地摩挲起景慈的皮膚,牽起對方的手牢牢攥緊,心裏才安心。

景慈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

他不再記得自己曾經的暴行、也不記得他們虛與委蛇下流動着的微妙愛意,更不再記得他。

但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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