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醫生,你有點像我之前認識的一個人。”
身後的人咳了一聲,手掩住唇,語氣一下變得很溫柔,像是在懷念初戀。
是誰?陸既支起耳朵屏息去聽,但景慈話只說到一半又剎住,沒再開口。陸既猶豫了一下,正琢磨着要不要離開。門外傳來點動靜,緊接着,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賀凜在家的時候穿的要休閑很多,同電視新聞上那副嚴肅樣子大不一樣,男人手裏端着杯蜂蜜水,匆匆走進來時甚至沒有在意旁邊的醫生,眼神只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的青年。
“……”景慈沒說話,耷拉着眉眼,恹恹地看着自己戴着戒指的手,又去轉那戒圈。
“寶寶,感覺怎麽樣?”賀凜把水放到床頭櫃上,坐在床沿邊忍不住盯着青年左看右看,“你把我吓壞了。”
景慈這才慢吞吞地擡頭與男人對視,他們倆不過一個白日未見,但景慈卻覺得眼前這張臉十分陌生。
确切的說不是面容,而是賀凜臉上的表情。
在早些時候的記憶,賀凜壓根不會對他這樣溫柔,望着他的表情總是有種淡淡的厭嫌和一種居高臨下的把握;
到後面時,賀凜雖然表面佯裝溫和,但實際上那點心不甘情不願的僞裝一眼就可被景慈看破;
但現在,景慈從這張臉上,看不出一絲強撐着的虛僞神色,仿佛完全是主人發自內心的露出了那點關愛。
真是……稀奇。
青年歪着頭打量了一會兒,不太能理解賀凜這樣城府的人居然就在那麽短的時日中,完全對他放下了心,變得像個傳統的好伴侶一般對他充滿了拳拳愛意。這樣心思如蛇蠍難測又歹毒的人,也會沉迷于這樣的溫柔鄉麽
掀了掀眼皮,景慈睫毛動的也很緩慢,似乎在消化着記憶複蘇時這段的經歷,但在場的另一人全不知道一切,仍是關切地用手背去貼他的額頭。
景慈還不講話,賀凜心裏敏銳的升起一點不好的預感。
他有些惴惴不安,甚至是惶恐地猜測景慈因為什麽不高興,以至于不想理他。
“生氣了麽?”賀凜問,“下次我不再讓你做不想做的事了,原諒我,好不好?”
他捧起景慈柔軟的臉頰,小心翼翼地望過去,期盼着青年的點頭。
景慈看着他,眼裏清晰的映出男人現在的樣子。
他有些不解,失去記憶的那段時日中,自己居然将賀凜訓的這樣服帖,也難怪別人說他們感情好。
“沒有,”青年輕聲回答,“我只是想,我睡了這麽久,今晚肯定會睡不着了。”
賀凜啞然失笑,心裏陡然輕快了許多,眼神卻忍不住陷在景慈的眼裏,他忍不住去摸景慈的腦袋,發絲很柔順,冰涼涼的,像在摸雪天裏的小兔子。
“我去把貓給你抱過來?它早上沒見到你,對着監控在那叫喚。”
賀凜把貓撈過來時,景慈又縮進被子裏在那看着平板,不知道在刷着什麽。
見貓來了,景慈就把被子抻開點,小肥貓“嗖”一下便鑽了進來,跟着景慈腦袋挨在一起看着亮着的屏幕。
賀凜心裏兀自就多了點“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滿足感,他心都快要被這一幕看化了,恨不得自己也進去摟住他們,做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
但是不行,這幾日他行程公務都很忙,今日沒去公司已經耽誤了很多事,實在是再拖不起了。
賀凜略帶遺憾地俯下身去親景慈,吻落在青年的額頭上,被胖貓看到了,氣呼呼地伸爪要撓他。
賀凜又去給貓一個彈腦門,絲毫不顧父女之情,氣得貓又嗷嗚嗚在那叫喚,最後還是景慈抱緊貓在那息事寧人,握着貓爪不輕不重地在男人手背上撓了一下才算結束。
等賀凜走了,景慈翻出手機,去撥記憶中的那個熟悉號碼,但一秒、兩秒、三秒,還是沒接通——當初的電話卡早已經換了人。
如果不是那确鑿又嶄新的記憶做佐證,景慈甚至懷疑見到蘇懷宴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做的幻夢而已。但他見到了,蘇懷宴就在這座城市中,與自己重逢。
景慈慢慢回想,心裏是巨大的欣喜和恐慌:蘇懷宴安然無恙的回來了,是再好不過了;但是自己呢,這麽多年來他與賀凜互相折磨,早就将那時的自己給消磨完了。
雨在外面滴滴答答地下,雨勢小了很多,景慈去開窗,感受着窗外沁涼的雨絲飄到自己臉上,他抱着貓,又從房間裏出去。
宅子裏的傭人都回到了旁邊的小樓裏,主宅裏很靜,空蕩蕩的。
景慈在屋檐下看雨落下,天色昏暗,庭院裏的石燈漸漸亮起來,在朦胧的雨色中散着隐隐綽綽的光,景慈定睛看了一會,口袋裏的手機忽震動起來。
他滑開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挂斷,景慈不接這些陌生號碼,中學時候在填班級信息彙總表時他就曾被人看到他電話,然後對他做了惡作劇。
可電話又不停歇地撥過來,景慈心裏煩悶,正欲将它拉入黑名單,手卻滑,按上了旁邊的綠色接聽鍵。
剛接通,那邊靜了一瞬。景慈試探性地“喂”了一下,對面也沒有任何反應,他有些沮喪地正要挂斷,電話那頭卻忽然傳出來道極動聽的男聲。
這聲音實在太悅耳太熟悉,景慈怔在原地。
“景慈?”對面問,“你看到了麽?”
“……”在這一霎,景慈有想哭的沖動,但他忍住了,靜默在原地靜靜地聽蘇懷宴的聲音,這聲音他日思夜想了好幾年,到後面的時候他甚至記不起蘇懷宴音色是如何的,可到這時候,在他聽到的一瞬間,記憶又徐徐複蘇,變得嶄新如故。
“我想起來了。”景慈溫吞着重複,“我想起來了。”
—
更深露重。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徐徐出來個瘦削人影。
蘇懷宴在車裏看不清景慈的表情,只能從對方那穿着單薄的衣服裏感受到青年的虛弱,露出來的皮膚很白,卻沒什麽血色,蘇懷宴眼神幾乎凝在了景慈那露出的一小節細白脖頸上,更想要不管不顧地上前去緊摟住對方。
但他忍住了,他們是什麽關系——說舊情人一點也沒有錯的,景慈給他訴苦,語氣裏不過是含了點委屈,他便眼巴巴地過來了。
他遠比自己想的要賤許多!
蘇懷宴眼神漸漸冷下去,不憚于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景慈,仿佛這樣就能減緩他要上前将人圈住親吻的沖動一般。
青年慢慢地踱步,并不像是要與他私奔,似乎只是古怪的要在半夜出來而已。
他按響了一聲喇叭,景慈終于察覺到了,穿行過路階,停在蘇懷宴車旁。
車窗慢慢降下來,露出男人那張清俊顯眼的臉,景慈一噎,躊躇着紅了眼。
蘇懷宴瞥了一眼青年懷裏的胖貓,語氣很淡:“你怎麽還拖家帶口的?”
景慈沒有講話,蘇懷宴只好側過頭,不自在地下車去給青年開另一邊車門。
嫉妒,惱火,怨恨,但成為景慈的仆人。
他心裏頗是無力,可看見景慈這弱不禁風的樣子,又忍不住心疼,等人上了車,便立即開了空調,讓暖烘烘的風吹進車廂內。
“蘇懷宴,”景慈低着頭看膝上的貓,“你來的好慢。”
像訴苦一樣,男人握着方向盤手一頓,呼吸都慢了些許,但半晌之後,蘇懷宴語氣還是仍舊平靜:“少來這些,我不吃你這套。”
“噢。”
景慈應了,暖氣将他臉蒸的紅撲撲,随之而來的是散不盡的困意,景慈想打起精神,腦子卻還是有些昏昏沉沉,直至離開了這片別墅區,上了聯通鄰市的高架橋,景慈才猛一清醒,問道:“你要把我帶到哪?”
他這幅有些警惕又透着疏離的樣子讓蘇懷宴心裏很不痛快,也不回答景慈的問題。
景慈在副駕看着他,眼皮還透着薄薄的一層珍珠粉。
他好像很讨厭自己,靠着座椅想了一會兒,景慈硬是逼迫自己接受了事實。
他倒是很想去問蘇懷宴這些年過的怎麽樣,也很想與對方好好道個歉,但男人看起來壓根不理睬這些,甚至不願搭理他。
景慈的心愈來愈涼,看着橋面下的江流漸漸消失,原來是已經跨了江到了鄰市,蘇懷宴車速放了一點,忽然問道:“我沒有好房子招待你,你去住酒店?”
“嗯,”景慈抱緊貓,将頭埋進毛茸茸裏,“我不需要住好房子的。”
“不可以住你家嗎?”過了一會,副駕傳來很輕聲的問,聲音很小,下一秒就飄散掉了,但蘇懷宴仍舊聽見了。
住他家?他想起他們那時候在市郊區奶奶給他留的小房子裏,冬天開着暖和卻吵鬧的空調,景慈被他摟着腰,靠在他懷裏一起去看電影。
他們手牽着手去買東西、做飯,逛街,還會去滑雪,偶爾也會嘗試做|愛。
多麽美好的記憶呵,蘇懷宴臉上放松了一些,但腦子裏卻亂糟糟的,過去的美好記憶呵之後陡然破碎的事實交叉其中,最後将所有都毀幹淨了。
蘇懷宴聽到自己很冷酷地回:“我房子就是很小,你要是嫌棄,現在就可以回賀凜那。”
景慈怔怔地搖搖頭,一下又沒了聲。
接下來是長長的一段路,蘇懷宴果真将他帶進了一套小房子裏,房子在擁擠的居民樓裏,被煙火浸染了很多年,但從家具看又判斷不出主人在這居住的年限,只覺得一切都像是嶄新的。
家具裝修的确都是嶄新的,蘇懷宴沒告訴景慈,這是他生母留給他的唯一東西,他心裏還留着點少男的隐秘幻想,希望景慈可以主動發現。
但他現在嘴變得那麽犟,景慈失憶的時候他還可以含糊地說他們之間關系不一般,可真把人接到手了,蘇懷宴又變得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與景慈相處,他既渴望靠近景慈,又恐懼靠近景慈。
景慈在蘇懷宴的這套老破小裏呆了好幾天,每天睜眼是蘇懷宴,閉眼也是。
按理說久別重逢的兩人應該親密地挨在一起敘舊,可蘇懷宴變得沉默寡言,景慈也習慣不說話,不大的一套房子裏,只有偶爾的幾聲貓在叫喚。
景慈把平板攤開,抱着貓來一起玩音游,貓很聰明,知道幫他按沒按到的黃杠杠、藍杠杠,和紫杠杠。
蘇懷宴也不給他做飯,到了飯點就喊樓下的餐館老板給他們炒兩個菜送上來,老板總是喜歡多送兩罐雪碧,但他們都不愛喝,幾天下來攢了一堆。
又是熟悉的兩個菜,蘇懷宴甚至不願意點個湯,景慈從床上爬起來,看了一眼餐桌,恹恹地說不想吃。
他覺得蘇懷宴對他好壞,就是在變着法欺負他,他要是真怨恨自己,就幹脆不要來接他管他好了,為什麽要這樣?
蘇懷宴陰陽怪氣:“愛吃不吃。”
“哼。”景慈又鑽回被子裏,蓋着被趴在床上去看綜藝,節目很吵,景慈其實看不太下去,但房間太靜了,他總是會有些害怕。
在來的第一天,手機便被蘇懷宴給拿走了,男人給他換了新手機和新平板,活像賀凜之前的作風。
賀凜也老這樣,愛管着他,他消失的這一周,賀凜肯定要找他找瘋了。
景慈咬着指關節發呆,絲毫沒有注意在這幾天總離他很遠的男人此時坐到了沙發的另一端,正持着杯子靜默地端詳着他。
他的眼神極富侵略性,沾着點癫狂,蘇懷宴想,他早就瘋了,在那天之後,日複一日的折磨和苦痛共同鑄就了現在的他,可奇異的心軟容許他接過了景慈,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身邊。
天色漸漸暗了,景慈從樓下小公園散步回來,手裏拎了碗赤豆元宵,紅糖熬的像綿沙,抿到嘴裏就要化掉。
景慈拆了一次性筷子,端着塑料碗,慢慢吃了起來。他吃的很慢,似乎實在品味過去,回憶着與蘇懷宴年少時甜蜜。
那時他們黏在一起比紅糖還要甜、還要糯,沒有誰能将他們分開。
但後面發生了那樣難堪的事情,景慈知道,沒有哪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戀人對自己不忠,更何況他連解釋都不好解釋。
他吃着吃着,忽然想起那時蘇懷宴對自己的态度,總是晶亮着眼,認真地看自己,什麽都要給他最好的,什麽都可以包容得了他。
窗開着,傍晚的風很涼,景慈無知無覺地咀嚼着嘴裏的元宵,眼淚卻從他酸脹的眼眶裏不停地流下來,順着臉頰往下淌。
門後傳來一點動靜,似乎是蘇懷宴回來了。
景慈摸摸臉,才發覺自己哭了,他摸了幾|把臉,勉強收拾好表情,把吃剩的赤豆元宵袋子系緊,放到了桌子一邊。
房間的門開了,蘇懷宴抱着貓進來,有些不高興:“它把沙發撓破了。”
景慈把頭埋進膝蓋裏,沒吭聲。
他這副委屈樣子極大地引起蘇懷宴內心的憐愛,但男人克制住了,沒再往前走去,而是把貓又抱了出去。
真是鐵石心腸,合上門,蘇懷宴靠在牆上慢慢想着。
時至今日,景慈于他而言仍是充滿誘惑,他故意引誘他、讓他無法自拔,可又在最濃情蜜意的時候抽身,不對此做一絲狡辯,也不負任何責任。
他把他拉下深淵,或許只是為了取樂。
景慈會感到心痛嗎?為了他。
蘇懷宴心痛到快要麻木。
夜涼如水,蘇懷宴從衛生間出來,坐在沙發上抽了半支煙,尼古丁眩暈了他,淡淡的煙霧缭繞中,他感到無比的煎熬。
景慈開了門,把燈按滅,坐到他身邊。
蘇懷宴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但并沒有動太多,景慈的氣息愈發離他近,青年身上有沐浴露的栀子花香氣,很輕地被他嗅到,然後鑽進他鼻腔。
景慈側着臉,先是盯了他一會,然後慢慢地去貼他的臉頰,試探性地将唇角貼到他耳垂。蘇懷宴起初只是用那樣審視的目光和心情打量揣測着他,但當感到到那水潤的吻慢慢落到他唇角時,男人身體僵住。
他也沒有推開。
月色很好,明亮的月光打進來一點,蘇懷宴擡眼去看,看見景慈對他露出了個柔弱的笑。
好像什麽都沒有變,蘇懷宴心慢慢沉下去,手臂卻攬上景慈的腰,回應了景慈的吻。
一顆又一顆石子落在了平靜的水面裏,濺起更多更劇烈的水花,快感也如同煙花炸開,激蕩着水面,顫顫不止。
雲銷雨霁,水流聲漸漸停了。
蘇懷宴從茶幾上抽出紙巾,去擦拭懷裏睡着的人身上的汗,注視着景慈那潤澤的像被剝開的荔枝肉,想再去再揉一揉、親一親。
但不可以。
明明完全得到景慈了,但蘇懷宴心裏卻不覺得暢快,他們之間沒有了距離,可仍舊有隔閡,但他不敢問。
他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一丁點意外了。
日子就這樣含混下去,他們倆關系變得近了些,中間卻還是留着被撕裂的洞,被風呼嘯的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