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保安看着他們一行人大搖大擺的離開,也不敢攔,等人走了後又上樓來詢問,周圍的幾層鄰居聽見風波似乎歸于平靜,也觀望着圍了過來。

蘇懷宴平靜地看着門外一圈人,眉頭漸漸松開了。

“景慈,”他盯着赤足站在門外的青年,将人伸手攬進懷裏,“別怕了。”

懷裏的人身體仍舊有些僵硬,直至男人的體溫漸漸侵染了他,景慈才稍稍回神,将蘇懷宴從身前推開。

他看起來又沒有那樣擔心他了——明明在從房間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布滿了淚水。

蘇懷宴內心充滿疑慮,結合着剛剛所看見的那一幕,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并不為他所想那樣親密,甚至是有種對峙意味在裏面的。

這點疑慮漸漸擴大,紮在他心間,刺得他心肝發癢。

蘇懷宴平白升了點勇氣,他是不是可以過問景慈當年的事情。

為什麽要那樣對他呢?

門被砸成那個樣子,自然是不能再呆在家裏面了,蘇懷宴喊了人來處理,收拾了兩件衣服帶着景慈去住酒店。

景慈沒有身份證,他的所有證明都被扣在賀凜那裏,他也找不到。脫離社會太久了,到蘇懷宴詢問他身份證時,青年才陡然回了神,慢着半拍去看酒店前臺。

前臺漂亮的臉上現出一點好奇的神色,她看着面前兩位長相出衆的男人,忍不住有些猜測。

頓了兩秒,蘇懷宴歉意地笑:“抱歉,他不住房,只是來看一看我。”

他将身份證推過去,幾秒過後,前臺微笑着将房卡遞過來,交代是哪一間。

景慈又發起了呆,進了房間躺在沙發上,睜着眼睛虛虛看向別處。

蘇懷宴将兩人衣服挂好,關了大燈,只點開壁燈,兩盞昏黃的床頭燈籠罩出兩方小小的光暈,空間一下顯得很暧昧,很适合一些暗流湧動的場景。

但現在快接近淩晨,遠處的天色都變得淺白了一點,塗抹掉那半夜時令人心驚膽戰的濃重暗色。

蘇懷宴背過身,扣子解了一半,他叫了跑腿給他送藥,讓景慈替他塗紅花油。

紅花油的氣味不好聞,但卧室空間不大,窗門又緊閉,不多時,那點帶着奇異香味的藥油味便漸漸填|滿房間。

景慈将手洗淨,看着男人腰側的印子皺眉:“不用去醫院嗎?”

蘇懷宴笑:”我有仇家。”

他笑完,側臉看到景慈臉上的訝然表情,又像是覺得很可愛似的,接着補充了一句,“賀凜也有很多,你知道麽。”

這個景慈倒是略有耳聞,賀凜為人狠辣,處理問題幾乎毫不留情,滔天的背景擺在那裏,手裏也不能算幹淨。

但他對此漠不關心,只是猶豫地向掌心倒上藥油,将油搓熱,慢慢按了上去。

景慈中學的時候也常常這樣替自己上藥,甚至蘇懷宴也替他上過,他那時總因為疼痛而睡不着覺。

這點記憶不太美好,景慈用力閉上眼,輕輕地替蘇懷宴揉開那點淤結,這裏是很疼的,景慈還記得他給自己上藥時總會痛出淚。

但蘇懷宴比他堅強多了,那麽一大片的淤青被揉擰時,男人表情也絲毫未變。

“寶寶,”他忽然學着賀凜這麽叫了一聲,蘇懷宴說,“你老公下手好重。”

景慈有些不自在,反駁道:“不是我老公,那些東西沒有法律效力。”

“哦,”蘇懷宴沒說話了,過了一會,他又開口,“那你還記得嗎,那頭我問你的問題。”

“景慈,可以告訴我當年你是怎樣想的嗎?”

覆在他上臂的手拿開了,景慈低着頭沒說話,天色越發亮了,已經有發藍的跡象,估計再過不久,就會有公雞打鳴。

盯着窗外的天,蘇懷宴的心也随着夜色沉下去,景慈不願說麽?是為什麽,難道真的是無話可說。

他不太相信,也不願相信。

“不是的,”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青年溫熱的掌心又再次覆到他後背摩挲起來,景慈面無表情地開口,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我的心從沒有背叛過你。”

蘇懷宴靜靜地等,等身後青年把話全部說完。

但這句之後,景慈又沒再說話,就在蘇懷宴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景慈說話了。

他擡起一張被清晨日光照的濕漉漉的臉,說:“但是這些都太難堪了,我不想你知道。”

蘇懷宴撐起身,捧起景慈的臉,心裏震震的:“為什麽不可以和我分擔呢,你明明也知道,我也很痛苦。”

“我們,”他牽起景慈油漉漉的手,手心還有着藥油的鮮豔柔滑,很輕易地被男人十指鑽進去緊緊扣住,“我不想看你痛苦的,寶寶,我還愛你。”

愛他啊。

景慈睜大眼,眼淚卻落的更多更急了,蘇懷宴有些慌,沒想到要怎樣安慰,佯裝思索幾秒,湊過臉在那落雨的烏雲上吻了吻,将淚給舔去了。

青年木着表情,聲音還是哽咽哭腔,但已經願意同他溝通:“你做什麽?”

“沒什麽,”這反應也有點出乎蘇懷宴意料,他之前想是想過,但還是頭一次這樣做,男人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飄忽了一圈,又轉了回來,盯着景慈形狀優美的唇說,“你告訴我。”

現在的氣氛,倒可以稱得上是暗流湧動了,蘇懷宴胡亂地想,景慈之前與賀凜對峙,現在又在與他對峙,他可以贏過景慈嗎,知道他本應知道的一切。

蘇懷宴沒有退讓,他那雙清俊的眼,此時正直直盯着青年,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幾息之後,還是景慈落敗了,蘇懷宴的眼神裏閃着對真相的探尋,景慈不敢再與他對視。

“好,我告訴你。”

景慈輕聲道,“我被賀凜強|暴了。”

他勾起點笑,又重複了一遍,不過這次他加了些許的修飾,不再那麽直白:“我的第一次,是在儲家發生的,賀凜喝了酒,将我拉進了房間。”

他盯着蘇懷宴怔愣的眼,笑了笑,“那個時候我沒有逃開他,後面也是一樣。”

蘇懷宴怔住了,在此之前,他以為的事實或許不過是景慈被誘騙了,他以為景慈什麽都不懂,把那些東西混淆了。

一瞬間,男人喉嚨口湧起點血腥味,蘇懷宴感到無法呼吸,胸口也像被什麽堵住了,一時胸悶異常。

景慈看着他,把手裏牽着的手扣緊了,像在汲取着力量,頓了一會,景慈又道:“蘇懷宴,我很感激你,是你把我從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拯救出來了。”

“……但是,我不知道會發生那樣可怕的後果,你知道嗎,蘇懷宴,我以為你死了。”

“他們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死了,他們都和我說賀凜很愛我,我不應該那麽不知好歹地去抗拒他,但是我一直沒有松懈一點兒。”

景慈露出一點驕傲的神色,像是求表揚的孩子:“在我失憶之前,我從來沒有接受過賀凜呢,我一直記得對他的厭惡與恨意的,我也沒有忘記過你。”

他把臉貼過去,蘇懷宴的臉頰很涼,也沒有那樣細膩,景慈卻很安心地靠上去,喃喃地回答最開始的問題:“蘇懷宴,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捱着的,還有我。”

男人的身體徹底僵住了,蘇懷宴看着懷裏的青年,從景慈那雙貓一樣的眼睛裏,看出了自己的狼狽和不堪。

窒息的感覺如潮湧來,蘇懷宴仍在反應着景慈剛剛說了什麽。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驚雷劈中了他,将他定在原地了,而這其中的含義,更是像煙花一般在他頭皮炸開,向他大咧咧地袒露出來自本能的震驚。

怎麽會這樣?

過了半晌,男人才恢複了一點神知,牢牢摟住景慈,把他箍在自己懷裏。

“不、”蘇懷宴聽到自己說,“不是,寶寶,你不應該這樣……”

他幾乎語無倫次了,景慈卻聽懂了他的意思,抿着唇對他露出害羞的一點笑,他看着男人發紅的眼眶,有些不忍心地摸上去。

“沒什麽的,我現在還和你在一起已經足夠幸福了,”景慈輕聲哄道,“我是真的害怕你死了,那時候我也不想活了,但是他不許我死,好霸道呢。”

蘇懷宴将頭埋進青年懷裏,悲怮地哭起來,眼淚蹭的景慈肩膀一塌糊塗:“我要,我要殺了他。”

他斷斷續續地重複着這句話,竟比景慈還要恨賀凜,他不敢想,他放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寶貝在遭遇了那些之後,心裏有多煎熬。

景慈拍了拍懷中男人的背,表情倒很平靜,似乎這些陳年恨意已經不足以讓他産生什麽情緒了。

蘇懷宴吸了兩下鼻子,擡頭,盯着景慈雪白的脖頸再次重複:“我現在也很厲害了,我要殺了他。寶寶、寶寶……”

“唉,”景慈笑了笑,不知道信沒信,只是很欣慰地說,“好呀,不過現在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蘇懷宴悶悶地應。

這天之後,他找了行內頂尖的律師,指控賀凜的種種罪行,并不單單是對景慈的,還有他早年曾遭受的些迫害,全被搜集了證據,厚厚的一沓,給遞了上去。

賀凜那邊知道這件事倒是很快,他們似乎對這些事情敗露早已預料,更髒的也不是沒做過,蘇懷宴送上去的資料屢屢被扣了下來,還反過來起訴起他,同時還有些其他的打擊,像海嘯浪濤一樣接踵而至。

蘇懷宴不慌,他身邊有景慈,便會安心。他也知道,賀凜那個瘋子,失去身邊愛人,會變成什麽樣。

賀凜變得更瘋了,報複手段并不只他一人,蘇懷宴打聽到,還有些其他的人也被卷進去。

他叫人去查,才知道那些人曾經也或多或少地參與過傷害景慈的事情。

“真是虛僞,”知道這件事時,景慈無動于衷,“明明他自己才是對我傷害最深的人,為什麽不先從自己開始呢?”

蘇懷宴放下了心。但內陸登陸的公司這邊也不約而同遭遇了各項阻礙,原先辦好的證明、審批成功的文件都統統不能再用,蘇懷宴不得不抽出時間去應付這些。

這天他開完會回家,房間裏卻找不到景慈,貓卻在,蘇懷宴找遍了家裏,沒有青年的一點蹤跡。

他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想到唯一的一種可能性。

-

景慈醒來時,就看見男人正癡迷地吻自己指尖,眼神很暗。

房間裏沒開燈,窗簾又是緊閉,只有一小縷光線從沒拉緊的窗簾縫隙裏鑽進來。

景慈渾身無力,喉嚨也難受,像是磨了厚厚一層沙礫,講不出話。

“寶寶醒了?”賀凜語調很奇怪,像是男巫在蠱惑孩童,“寶寶為什麽不要我?”

他話裏含着委屈,活像景慈是什麽負心漢,将他這等深閨癡情妙人給辜負了,正含着怨氣問。

景慈有些頭痛,他不清楚是怎樣來的這裏,但看一眼男人,便能瞬間知曉是誰做的。

“把窗簾拉開。”醞釀了半晌,景慈才沙啞着嗓子開口說了話。

賀凜這方面倒是被訓的很聽話,乖乖去開了窗簾,讓光透進來。

月色徐徐照進房間裏,像如水的綢緞,給房間打了薄薄一層光暈。借着月光,景慈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男人現在的樣子,賀凜顴骨處還有些紅腫,似乎是上次與蘇懷宴互毆時留下的傷。

他臉那樣俊美,現在上面卻硬生生添了痕跡,景慈忍不住彎起點嘴角,有些嘲弄的意思。

賀凜對上他視線,不自在地将傷口掩了一點,輕聲喊道:“寶寶。”

“我恢複記憶了,”景慈冷靜地提醒,他看着坐在床沿邊的男人,臉上又帶起點幸福的笑,“你知道的,我一直讨厭你。”

賀凜沒吭聲。

景慈又繼續說:“蘇懷宴沒有死,我這段時間一直和他在一起,你知道和心愛之人一起時是怎樣的感受嗎?”

他盯着男人英俊卻面無表情的面容瞧。

“我知道,”賀凜聲音低下去,又重複了一聲,像是在告訴他,但又像是在回答自己,“我知道的,我一直愛着你啊。”

“有點惡心,”景慈聳起眉,無所謂地笑了笑,“你那不是愛。”

“你是個怪物,知道麽,賀凜。”

“你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愛,你也不配。”和厭惡的人說話似乎很需要精神,沒一會兒,景慈便變得恹恹的。

他話也是如此,講到了一半,對上賀凜期待的目光,又将剩下的話給吞下去了,似乎是覺得眼前的人并不值得他費口舌。

事實就是如此,如果言語真的有用的話,景慈早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去反抗,一次又一次地想逃離了。

那些東西都被賀凜按下了,更不用說更成效輕微的言語,提不了一點作用。

賀凜靜默了一會兒,抹了把臉,臉上竟露出頹唐的神色,聲音低低的:“什麽時候想起來的呢?”

“那一天晚上。”景慈說,臉上湧起厭惡的神色。

賀凜反應了一會,也琢磨出來了,他半晌沒說話,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景慈身體還很累,估計是被打了什麽肌肉松弛劑,講一點話都費力。

賀凜擡眼看他,景慈隐隐約約看見男人眼底的一點懷念,不知道是在懷念什麽鬼東西,也不知道這是哪。

青年沉沉地睡過去。

賀凜把他關着,也不對他做什麽,只偶爾來他身邊看一看,景慈從不理會他,兩人之間的氣氛比失憶前那段時間還要可怖。

關他的第三天,賀凜給了他一份文件,上面東西他都看不懂,賀凜讓他簽字,景慈也很爽快——他法律上唯一的關系就只有賀凜了,但他們倆之間懸殊那樣巨大,景慈從不怕自己有什麽可再失去的。

要說蘇懷宴,景慈其實內心已經圓滿,他能再見到蘇懷宴,已經是得之不易,他不敢再奢求更多的緣分。

簽完文件後,賀凜跟他講起蘇懷宴的近況,說對方遇到了麻煩。

男人講這話的時候,語氣還很漫不經心,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把蘇懷宴放在眼裏。

“他垂涎我的東西,我很不高興。”賀凜這麽說。

景慈對此不發一言。

兩天之後,他們的地方轉移了,景慈在睡夢中換了個地,再一睜眼是明媚的陽光。

景慈知道大概是蘇懷宴在找他,賀凜雖然表面沒什麽情緒,但實際上男人早已壓抑怒火到了極致。

又是一天清晨,景慈睡醒的時候已經中午,別墅裏靜悄悄,仿佛只剩幽靈。

景慈披着睡衣下樓,他不愛穿鞋,賀凜便在地板樓梯上都鋪了厚厚的地毯。

下樓的聲音很輕,旋轉樓梯下去,景慈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他坐在那裏,旁邊的小幾上的擺着一瓶酒水,瓶子看起來很熟悉,景慈睜大眼睛看了看,認出來是哪瓶酒。

他走過去,冷冷地看着坐在沙發上男人,許多年前他們也常常有這樣的場景,不過那時兩人的态度卻大相徑庭。

景慈道:“我要回去了。”

賀凜沒有擡頭,筆電上的手指停下,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男人若無其事地問:“回去,去哪?”

“蘇懷宴,”景慈不理會賀凜的獨角戲,他說出這個名字,提出要求,“把我的戶口本還我,我要和蘇懷宴結婚。”

“重婚犯法,寶寶。”賀凜說,“別想他了,他都保護不了你。”

景慈往下看,賀凜依舊沒有擡眼看他,語氣也很平靜,但他已經發現男人放在鍵盤上的手已經不自覺顫了起來,像在克制着什麽。

他別過視線,往前走了兩步,來到賀凜身前。

男人靜靜坐着,垂着眼睛,睫毛打下來,遮住深沉情緒。

“賀凜,”景慈忽然極溫柔地喚了一聲,男人擡起頭,怔怔地望着他,眼神裏竟然透着一絲無辜、一絲委屈。

景慈彎腰拿起邊幾的酒,晃了晃,黑加侖的酸甜氣息慢慢溢出,賀凜看着他的動作不說話。

下一秒,紫黑的酒液從男人頭上澆過,自賀凜那向來打理考究的頭發上淋下,順着發梢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沙發上。

賀凜仰了仰頭,沒有生氣,年輕男人的英俊面孔被酒液染了點深色,散發出甜甜的氣息,一種古怪的、詭異的豔麗。

景慈說:“戶口本還我,別逼我更讨厭你。”

他從邊幾上拿過男人手機,按下指紋,進入頁面。

桌面不知道是他什麽時候偷拍的自己照片,景慈看得心煩,迅速點進撥號軟件,當着男人面按下了蘇懷宴的電話。

這是私人號碼,蘇懷宴告訴他時,景慈背了好幾遍才熟記于心。

“嘟”了兩聲,沒過一會,電話被接通,景慈看着兀自呆在原地的賀凜,撒嬌道:“來接我。”

接下來,賀凜沒有再攔他,但也沒有給他戶口本,景慈也無所謂,回到房間去洗澡,給自己換上衣櫃裏的新衣服。

下去的時候,賀凜居然還在那裏,男人身上的酒液已經氤氲出醉人的味道,景慈看他一眼,掠過男人身邊,就那樣推開大門去門口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凜在他身後問:“就那麽喜歡他嗎?”

景慈回頭看他,粲然一笑:“他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賀凜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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