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生
出生
長洲內心的愧疚和不安随着徐行一天又一天的祈禱和心裏的喜悅擔憂越來越重,她一遍一遍在心裏告訴自己,出生後一定要聽話,不鬧騰,要孝順徐行。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長洲身上那種迫不及待就要出去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想,快了,應該就是這幾天。
徐行照常在屋子裏用撥浪鼓逗着譚攬月,婉娘坐在繡凳上做着小肚兜。她看着自家夫人和女兒,心裏暖呵呵,嘴角漾着笑容,手裏動作不停。
她看着梳背椅上的徐行輕輕搖晃着搖籃,譚攬月的小手一抓一抓的,時不時發出一聲"哦哦"聲。徐行輕聲唱喝着:"混混之水濁,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纓乎。"
"夫人,好了。"婉娘用剪刀剪掉線頭,把肚兜遞給徐行。
徐行把撥浪鼓放在半月桌上,瞧着那件小衣服上的圖案,上面有個小女孩兒坐在荷葉上抱着一只鯉魚,旁邊還有幾朵蓮花,栩栩如生,充滿生氣。
"婉娘,你的針線活真是越發精進了,我要替孩子好好謝謝你。"徐行嗓音裏帶着滿滿的笑意。
婉娘眼裏也漾出笑:"只要夫人和孩子喜歡就好,就是這幾天了,我生怕來不及。"
"诶呀,你做的還少嗎?一會兒肚兜,一會兒羅襪,光是披肩圍嘴你就做了好多個,要我說你不是來不及做這個肚兜,是怕來不及做下一樣吧,快別做了,小孩子長得快着呢。"徐行拉着婉娘的手,溫和的解釋着:"你別累着,這些以後慢慢做,不在于這會兒,你累了我也心疼,這個家只有我們。"
婉娘胸腔中泛出一股暖意來,她拿手輕輕的拍了拍徐行的手:"我知道的,夫人您都是為了我好,可我心裏高興,總想着能為孩子再多做點兒。"
"你我,蒼蒼還有這個快出生的孩子日子還長着呢,我們一家四口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來做想給彼此做的東西。"徐行用手帕拭去婉娘已經滑落到鼻翼的淚珠,"別哭,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有蒼蒼和我了,再也不是無依無靠。"
婉娘哽咽着拿出自己的手帕低頭猛擦面龐,再擡頭又是笑盈盈的模樣:"好,都聽夫人的,等孩子出生了,我再慢慢的做其他東西。"
見婉娘情緒好了,徐行也放下了心,她親昵的攏着婉娘的肩膀:"做兩份,蒼蒼的那份我們也不能委屈,在這個家裏不會有嫡庶區別,兩個孩子都一起來教養,一視同仁,誰也不苛待。"
婉娘擡頭,眼裏是因為這番話的震驚,還有些迷茫,還未等她想好說些什麽,徐行已經自己續上:"姐姐妹妹的話那就互相扶持長大,我要是生了個哥兒,那他以後就是蒼蒼的靠山,你我終究是女子,蒼蒼以後的大事還是得有男子來倚靠。"
"不管是姐兒還是哥兒,這都是蒼蒼的福氣。"婉娘被這番話砸得震驚又驚喜,想了半天也就說出這麽一句話。
徐行憐愛的看着譚攬月,又擡眼看着婉娘說:"有蒼蒼也是這孩子的福氣,以後不管怎樣都有個能商量的人,就像你我一般。"
婉娘還想說些什麽,可看見夫人有些困倦的眉眼,心疼她愈發笨重的身體,哄勸她上塌休憩。
她跟着奶娘把譚攬月抱回自己的引水閣,沐浴後拿出這幾天夫人教她寫的字溫習。她進府時是不識字的,得了機遇被擡了姨娘,因為不識字這件事被老爺院裏的仆從低嘲過。
她不覺得有什麽,倒是夫人知道了後讓婆子把那幾個嚼舌根的人懲治了。老爺知道後氣不打一處來,把離家的日子提前,早早的就去了當職的地方。
本以為夫人會因為這件事刁難自己,沒想到老爺前腳剛出門,夫人後腳就已經帶她讀書寫字。從簡單的孩童啓蒙書本開始,從自己的名字開始,一點一點學,耐心又溫和。
也是那天開始,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齊婉\",原來是這樣寫的。
溫習好功課,她把紙張整齊的放入萬歷櫃中,與其餘夫人教導的紙張放在一起。
半夜昏睡朦胧中,被芝蘭搖晃醒:"姨娘,夫人要生産了,您快去瞧瞧吧。"
婉娘一骨碌爬起來,邊走邊穿衣,腳上只踩了一只鞋,另一只沒踩進去也沒注意就往徐行的院子裏奔去。途中因為芝蘭那丫頭腳步太慢,婉娘又回身奪過燈籠,自己奔走在前面,芝蘭在後面邊叫着\"姨娘慢點!"邊提裙努力跟上。
到了徐行的行春堂,看見一盆一盆的熱水往裏送,她跟着婆子一并進入了房間。
她顫抖着聲音問:"夫人,您還好嗎?"
徐行看着她,聽見接生婆讓自己用力,顧不上回複,也顧不得收回目光,就那樣在和她眼神對視的後閉着眼睛捏緊被褥用力氣。
婉娘瞧着夫人疼痛難忍,臉上發上都是汗水淚水的樣子心痛如絞,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她想到姐姐死的時候也是這樣前一秒與自己對視,下一秒連視線都收回不了就閉了眼。
她緊張的跪坐在徐行的旁邊,用帕子一點一點輕柔的拭去她面龐和脖子上的汗水,想說些什麽,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恍恍惚惚的任由徐行抓着她的胳膊,一次一次的重複洗帕子擦臉的舉動,耳中轟鳴,腦子完全僵在原地。完全只記得自己要給夫人擦臉,不能讓夫人的眼睛被蒙住,蒙住了就有可能再也看不見。
長洲也想讓自己有點用處,比如自己加把勁找個支撐點踩一踩擠出來什麽的,可是感受到徐行的顫抖,她也怔住了,完全憑借着一股力道把她推出來,她怕做錯了什麽把徐行弄得更痛。
終于,她被一個老媽媽抱起來,秉持着要做乖孩子的初心,她一聲不吭,決定做一個從出生開始就不哭的小孩。
但是有一巴掌拍在她身上時,她沒繃住,張着嘴\"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好吧,被人打,哭了幾聲也正常得很。
老媽媽把長洲擦身穿衣後又重新抱到了徐行旁邊。
婉娘在給徐行擦身換衣,然後和雲昭一起扶着送回換過幹淨床褥的塌上。
"夫人,是個女孩兒,您得償所願,辛苦了。"婉娘接過老媽媽裏面的長洲給徐行看。
"也難為你鞋都沒穿就過來了。"徐行虛弱的回複她。
婉娘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一只鞋,臉倏地紅了。
長洲睜開眼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娘,面部線條極其流暢柔和,眉毛有些淺淡,長相很有靈氣,一雙眼睛是彎彎的月牙。
長洲一到懷裏就被徐行用下巴抵着腦袋,她看着徐行的喉嚨,感受到了永無止盡的愛。
長洲在心裏想:徐行,是我的母親,孕育孩子是一件特別辛苦漫長的事情,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我十分感激你,并且一定會做一個好孩子的。
長洲發現這裏果然是一個四口之家,和徐行說的一樣,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們四個人待在一起。和一個真正的嬰兒待在一起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情,因為嬰兒很多時候都是用哭來表達情緒。
餓了哭,渴了哭,不舒服也要哭。
長洲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蒼蒼怎麽又哭了。
不是有嬰語嗎?長洲發現自己根本聽不懂蒼蒼的話,所以到底有沒有嬰語?
長洲經常被抱來抱去,抱着自己的人有很多,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哥哥姐姐們,大家總是樂此不疲的逗自己玩兒。
人多了,禮物就多了,長洲的脖子,包括腳脖子和手腕,總是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圈住。因為自己不能說話,她也不喜歡這種被東西圈住的感覺,只能用手抓着東西"呃、哦"的發出短音節詞來表示自己的抗議。
"阿蘊你看,杳杳真是太聰明了,她一定是喜歡我給她打的金項圈。"祖父興沖沖的把長洲舉起來抱在腿上朝着自己女兒炫耀。
長洲一聽,連忙搖頭。
雖然外祖父你确實是個慈祥的好人,我也感受到了你的愛,但是這個項圈太重了我脖子疼。
長洲一只手拽着項圈,一只手貼着祖父的臉,讓他的眼神确認和自己對視後,扯着項圈搖了搖頭。
徐守正還以為自己外孫女是要幹什麽,臉上笑容還沒收回去就變成了驚訝,他試探性的問:"杳杳不喜歡項圈嗎?"
長洲點頭。
徐守正的臉色變得有些委屈:"啊呀,這可是我自己想的式樣,外孫女說不喜歡我可真是受傷了。"
長洲看他把項圈取下來,也不想傷害一個慈愛的老人的心。她摸着項圈,與徐守正對視後,"呃"了兩聲,一只手捂着心口笑着點頭。然後用雙手合圍做出一個圓狀,從自己頭頂往脖子上套,又"嗚嗚"兩聲,搖頭。
見徐守正眼神中的驚意變成了恍然大悟,她松了口氣,不會說話就是麻煩。
徐守正看着孫女問:"杳杳的意思是喜歡項圈,但是不喜歡戴在脖子上?"
長洲"啊啊"了答了一聲,重重的點了三下頭。
徐守正覺得一個小孩兒竟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實在太了不起,和自己女兒又進行了一些測試。
他指着徐行問長洲:"這是你爹!"
長洲搖頭。
他又問:"我是你外祖父!"
長洲點頭。
怪哉怪哉,不僅能懂說話人的意思,竟然還能認人。
徐守正怕長洲只是僥幸答對,又加了點難度問:"如果杳杳真的能聽懂外祖父的話,就親一親外祖父的額頭。"
長洲使勁夠他的臉,因為徐守正長得人高馬大,她親不到額頭,徐守正也不低頭,她的腿也沒發育到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的地步,只好先用嘴啄了自己的手掌,然後"啪"的一聲,貼在了徐守正的眉心。
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在他兩身上,自然也見到了這一番舉動,大家都驚詫長洲的理解力和表達力。
徐天白最先沒沉住氣,他跑到長洲身旁指着她的腦袋問長輩們:"小孩子原來這麽小的時候就有腦子了嗎?"
長洲覺得她這二哥果然傻裏傻氣的,說誰沒腦子呢,她鉚足勁兒用腦袋撞了一下徐天白的腰。
"她生氣了,因為她知道你以為她沒腦子。"徐斂之把長洲因為撞人而掉在地上的帽子撿起來,拍幹淨以後又重新戴在長洲頭上。
"我是大哥哥,杳杳,你真是太聰明了。"徐斂之說完又輕柔的捏了長洲的臉。
這個大哥不僅溫柔還有禮貌,真不錯!
長洲抓住他一只手,啄了一下。
"斂哥兒,你寫完字洗手了沒,別讓你妹妹親到一嘴的墨水。"不知道是誰說了這麽一句,整個屋裏的人都笑開了。
大家又說了很多話,長洲困得在徐守正腿上睡着了。因為屋裏有人斷斷續續的說話,徐守正一只手抱着長洲,另一只手輕輕的拍打着她的背,慢慢的走出了房間。
"陽光好着呢,我們杳杳要多去曬會兒喽。"
雲昭跟着徐老爺子的腳步,也出了裏屋。
"你們屋裏是不是還有個大姑娘?我記得阿蘊說過杳杳排第二。"徐守正問雲昭。
雲昭做了個禮:"回老爺話,姑娘行二,月姑娘是婉娘房裏的。"
"挺好挺好,我們今日禮物都是備了兩份,晚間你分一下記得給姨娘送過去,姊妹間日後是要在一起長長久久的玩鬧呢。我自己随便走走,你就不用跟着了,去看姑娘吧。"徐守正樂呵呵的抱着長洲在院子裏轉圈,雲昭站了會兒确定沒自己什麽事兒後回了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