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日禮

百日禮

待衆人走後,徐行坐在塌上做布老虎,長洲就在她旁邊的搖籃裏躺着。

婉娘拿着幾枝桃花進來,她把花枝修剪好後放入一個瓶身有竹紋,瓶底有蓮的青冥色棒槌瓶中,又用一把小刀刻着剪下來的桃枝,手下翻動,俨然有一把小桃劍的模樣逐漸出現。

"蒼蒼是歇下了麽,怎麽沒帶過來?"徐行給長洲拉了拉被子問。

婉娘把木屑掃進笸籮裏,悄聲回:"歇了,今日鬧騰了一天。"

徐行瞧她輕聲的樣子,有些好笑:"杳杳醒着呢,你不用刻意小聲說話。"

"這都多晚了,姑娘還不困呢?"婉娘把手擦幹淨後碰了碰長洲的手臂,果見她睜開眼睛精神得很。

徐行把布老虎遞給雲昭,"中午我爹抱着時睡了好一會兒,現在估計不困呢。"

"您說姑娘怎麽這麽安靜呢?蒼蒼總是哭鬧,徐府的幾位公子姑娘也總是哭鬧,我還真沒見過像杳杳這麽安靜的。"婉娘也把桃劍放在笸籮裏。

徐行想了想蒼蒼平常的樣子,再看看長洲,也很費解:"我也不知,她總是安安靜靜的,要不是有搖籃和奶娘,我有時候都不确定她在不在。"

"很是乖巧,乖巧得讓人奇怪,而且也太聰慧了些。"婉娘想起白日長洲的舉動,"我還沒見過哪家孩子有這樣的反應呢。"

徐行有些擔憂的開口:"我也沒聽說過哪家孩子像她這樣的,也不知是好是壞。話本子上有人是帶着記憶來到新生兒身上,你說會不會……"

"不會的。"沒等徐行說下去,婉娘就立馬打斷了她,"也許咱們姑娘就是比常人聰慧些呢,夫人不要當着菩薩的面說這種話。"

徐行懊惱極了:"是我的不是,我初為人母,不了解也是正常的,是我瞎擔心了。"

婉娘小聲安慰她:"別怕,過段時間再看看,再不行找個觀拜一拜去。"

她們左一搭右一搭的聊着天,長洲心裏思緒萬千。原來太乖了也不行,果然還是得哭一哭鬧一鬧。下次也不敢再對其他人說的難度高的話有反應了,但是長洲根本不知道普通小孩應該是怎樣,她只好照着譚攬月來。

譚攬月現在已經能趴能坐會爬行,大部分時候她都是在爬行。長洲試了試自己的身體,連翻身都做不到,更別說爬行,她現在只能做一些不規則不協調的動作。

徐行抱着長洲坐在搖椅上曬太陽唱着童謠,譚攬月在院子爬着探索,長洲舒服的眯着眼睛仰趴着看徐行的臉。

今天的徐行和平日的很不一樣,她明顯是好好裝扮過的。梳着朝雲近香髻,疊擰處束紅色發帶,發帶左邊有一朵絨花桃花發釵,發髻高處插着一只翡翠瑪瑙步搖,兩鬓各有一只小珍珠簾梳,還化了鮮亮妝容。

上身着白色對襟衫和品月色短褙子,下身一條白色合圍裙配缃葉色三澗裙。腰上兩個紅色酢漿草結,相連處是一個瓷秘色圓環玉佩。

這是要出門嗎?

沒等長洲想明白,婉娘過來了:"夫人,前廳準備好了,咱們走吧。"

"走吧。"徐行把長洲抱起來就往前廳處走。

看着徐行耳朵晃晃悠悠的玉石,長洲想,要去探索新地圖了吧。

到了前廳,徐守正從女兒手裏抱過長洲,由妻子高氏給長洲穿上百家衣,旁邊有人念叨着"新衣新氣象。"随後有人遞來一只熟雞蛋,旁人又念道:"滾災滾災,災難走開。一滾頭頂聰聰明明,二滾眼目眉清目秀,三滾身體健健康康。"

那人念一句,外祖母就用熟雞蛋輕輕滾一遍長洲。

"淨手——"

雲昭端着小碗上來,碗裏放着青蔥,蘋果和大米。

"一洗手聰明伶俐應有盡有——"

"二洗手平平安安腰纏萬貫——"

"三洗手生活富裕事事順利——"

做完後高氏從端盤裏拿出梳子,邊梳長洲的短發邊念:"一梳智慧開,二梳財運來,三梳手兒巧,四梳人緣好,五梳身體好。"

馮士臨用手肘擊了一下徐天白:"你這妹妹為何面無表情?"

"誰說她面無表情,那不是呆愣着嗎?"徐天白揉着被肘擊的肚子回。

馮士臨鄙夷的眼光望着他:"哪家小孩不呆愣,我是說她為何一聲不吭?還随便任別人擺弄?"

"那哪裏是別人,抱着她是她外祖父,唱詞的是外祖母,左邊親娘,右邊姨娘和親姐,都是熟人為何要像你所說一般不讓擺弄?"徐天白撓撓頭憨厚的解釋。

馮士臨知道他這朋友一向呆頭呆腦,心想他家弟妹百日禮一直都是鬧騰掙紮麻煩得很,奇怪他怎輪到一個乖巧的妹妹又覺得沒問題?

此時高氏已經唱完送福詞,進行到了戴金環節。馮士臨不死心又肘擊了徐天白一次:"诶,說真的,你弟弟沉林和你叔叔家的那對雙胞胎百日禮的時候不是一直哭鬧嗎?怎的你這個新妹妹這麽乖?"

"說話就說話,怎的又擊我一次?"徐天白攥緊馮士臨掙紮的手,防止再被擊打一回。"她一向乖得很,平日裏也不無緣哭鬧,今日乖巧也只因為她平常便如此,沉林和雙胞胎他們哭鬧是因為平常裏便總是哭鬧。"

"沒想到你們徐家竟然還有省心乖巧的,我以為都如你們一般鬧騰。"馮士臨終于把手抽了回來,把手藏到另一邊道:"真怪!"

"诶!"徐天白還在使勁兒捉他的手,"你這什麽話,我們徐家乖得很的人不還有我大哥嗎?"

馮士臨看着又被他捉住的手有些氣急敗壞:"呆子!你大哥的百日禮我們哪個見過了!"

"沒見過大哥的百日禮我也知道他是你說的那種乖巧的人。"徐天白見長洲的腳已經踩上了印泥,摟着馮士臨的肩膀的親熱得很:"你看,徐家第二個乖巧的人踩印泥也不鬧。"

馮士臨無語的把他從身上推開,"最後一步了,用了飯該回學裏了。"

徐天白無賴道:"我才不去,妹妹的百日禮我還要去學裏做甚!"

馮士臨漲紅着臉嚷嚷:"那,那我也不去!我們今日一起出來,你不回我也不回!"

再怎麽裝做沉穩的少年聽見好友要逃學,且在自己已經跟随着出來了的情況下,也不想回去了。

封完酒後,婉娘抱着長洲回房,身後跟着那一群徐家小孩和馮士臨,徐行陪着爹娘招待赴宴的親朋好友。

等婉娘把長洲放進搖籃裏,幾個小孩紛紛上去捏捏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臉,繼而又一個一個送上禮物,都放在了長洲被子旁邊。

等弟弟妹妹們給完了,馮士臨見徐天白要從袖口裏拿出禮物的樣子一驚:"什麽?!你竟備了禮物?"

徐天白手卡在拿東西的步驟上,有些無語道:"我是她二哥,來百日禮怎麽可能不帶禮物?"

"你帶了怎不和我提前說?我空手來的!"馮士臨氣惱地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把禮物拿出來。

婉娘聽着這兩小公子自以為聲音小其實屋裏的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交談,有些好笑,但看看那位馮小公子臉紅氣粗的模樣硬是忍了下來不好笑出聲。

"我怎可能不送禮物,你看我這三個弟妹們都知道送禮,更何況我?"徐天白小聲解釋,"沒和你說是因為你娘已備過禮,你又不是她親哥哥,送不送有什麽要緊的,快快将你的手松開。"

馮士臨一想也對,便松開了對徐天白的禁锢,\"那你準備了什麽?拿出來讓我看——"

馮士臨:"……"

"一個……"馮士臨組織了一下語言又重新問:"一個陀螺?你給你妹妹的禮物就是一個陀螺?"

"有何不可?我可是思量很久的。"徐天白把陀螺拿出來放在長洲的手裏。

馮士臨望着徐家小孩送的東西,彈弓,鸩車,彈珠,忽然覺得一言難盡的陀螺好像也不是那麽一言難盡了,只覺得一個乖巧的孩子攤上這群人日後也會變得鬧騰。

他出門和自己的小厮交代了幾句,又進房間看着自己的傻友逗弟弟妹妹們玩兒。

在長洲睡着後,大家都輕手輕腳的走了出來,馮士臨的小厮也終于趕回,手裏拿回一個盒子。見大家都走了,馮士臨把盒子放在門檻上便去追徐天白。

婉娘即将出門之際恰巧看到他把盒子放門檻就跑的畫面,終于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把盒子裏的兩個磨喝樂拿出來放到了長洲的搖籃裏,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也出了門。

四個月後,長洲會爬行了,譚攬月也開始學走路,不過還有些不穩。就算能爬行了,長洲也不亂跑,徐行做針線活的時候,她就坐在一邊看着她。

徐行用膳的時候,她也看着。

總而言之,大多數時候長洲都是看着徐行。

徐行剛開始有些奇怪,以為她是餓了還是渴了,或者身上不舒服。給她喂東西她搖搖頭不吃,找大夫進來看,大夫也說女兒身體康健無恙。

只是純粹的想看看娘親而已,既不是餓,也不是不舒服。

後來徐行便由着長洲在她身邊看着她,并在出屋子的時候順手把她抱起來帶在身邊,省得長洲自己慢慢爬。

在長洲周歲的時候,那位爹終于歸家。

這是長洲第一次看見自己這個爹,他回來的時候長洲和譚攬月在慢慢的走路。

譚回風看見自己的這兩個女兒學走路的樣子一個塞一個的笨重,有些不喜。

自己本就是因為岳父寫信告知自己女兒周歲宴不要缺席,才無可奈何的回來,現下進屋女兒不聰明,妻子态度冷淡不言語,姨娘更是畏畏縮縮退到一邊,心裏更悶煩。

大女兒兩歲多走路還不順暢,說話也吞詞咬字不清晰,叫聲爹和她娘一樣畏縮又扭捏。二女兒更不必談,粗笨蠢貨連個眼風都沒給自己,摸索走路東撞一下西撞一下,簡直就是夯貨。

頓時火氣就冒了上來,他低聲訓斥徐行:"你怎教養女兒的,小的就算了,攬月都兩歲多怎還一副蠢笨沒見識的模樣?畏畏縮縮成何體統?"

徐行雖習慣了丈夫對自己的冷淡,但今日這種突如其來的刁難她從未經歷過,有些不知所措的把女兒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低垂着頭不肯言語。婉娘見老爺生氣,也壓着譚攬月規矩的坐在一旁。

譚回風擡手喝了茶,也習慣了這種沒人應答的情況,繼續自說自話:"女兒教養你要負起責任,一個個沒規矩,帶出去能讓人笑話死。"

他臉色陰沉喋喋不休嚴肅的訓斥着,徐行的情緒越來越低,長洲聽着譚回風的話說得越來越重,眼珠一轉伸長手夠了夠桌上的葡萄。徐行低着頭沒注意這回事,倒是譚回風發現女兒的行動,以為她是餓了想吃,就把裝葡萄的碟子往她手邊推近了一大段距離。

長洲從盤子裏拿出三個葡萄放嘴裏嚼着,心想:謝謝你送的裝備,馬上我就還給你。然後吐出來被嚼軟了沾滿口水和汁水的葡萄放在手心,瞄準,扔。

譚回風還在絮叨着,忽然被幾團濕漉的東西砸在了眼睛,嘴角和衣領處。他驚愕茫然的看着從自己臉上掉下來的葡萄,表情扭曲一掌拍在桌子上:"故意撒潑犯渾,你簡直放肆!"

譚攬月被吓得大哭,長洲無所謂的轉頭鑽進徐行懷裏抱着她脖子撒嬌:"娘,酸,酸。"

"罷罷罷!"譚回風氣得眉毛倒豎,太陽穴凸凸地跳,"如此頑劣,可見平常你根本就不管教!"

徐行驟然聽到女兒開口喜上眉梢,先前的抑郁都被逐得煙消雲散,再看到譚回風的臉,一時之間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譚回風勃然大怒,道一句"豈有此理"後甩袖踹門而出。

婉娘神情恐慌帶着譚攬月回引水閣。

徐行拉着長洲想讓她再開口,長洲說了幾聲娘後不再開口講其他詞彙。

她不再開口徐行也高興,嗓音柔柔輕聲哄勸長洲別怕,命人打水進來給她梳洗後又抱到塌上休憩。

徐行一下一下的緩柔地拍着長洲的背,長洲慢慢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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