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洶洶

洶洶

馮士臨在樹上剛打算踩着花枝把花朵搖下去,長洲仿佛知道他要做什麽,立馬喝止住:"別那樣做,我們才來一次就把花樹折騰得不像樣子,這可不好。"

"那你是想我一朵一朵的摘麽?"馮士臨反問。

長洲不好意思的撓頭,"你若是不願意,我們先回去叫哥哥們過來,你一人确實是個大工程。"

馮士臨摘下一朵抛向她,"也沒有不願意,只是費時間,你都能等,我又有何不能。"

長洲雙手接住花骨朵,沒接住。

不好意思的朝他仰頭眼睛彎彎笑:"好哦。"

風吹過茉莉,帶過來的香氣浸滿胸腔。樹上的人一朵接一朵扔下,不一會兒樹下淺淺的鋪滿了一層花,遠處山野如畫。

"夠了麽譚二?"馮士臨停下動作問她。

長洲不擡頭,在地上蹲着把花抛向堆積起來的花堆裏,"很夠了,你下來吧。"

馮士臨躍下,用外衣把長洲堆在一起的花都包起來後走在前面。

他看了眼方向,帶着長洲走入條雜草叢生的荒道,"從這裏過去更快,跟着我吧。"

長洲立馬跳去他前面望着他:"我曉得了,讓我來為你開路吧,路上都是些雜草,你今日已經夠辛苦了。"

說罷跑到小路入口,認真為他推開一片雜草。

這雜草不及馮士臨腰部,但對于長洲來說屬實是有一些高。

她哼哧哼哧用力推開,一段時間後便有些吃力,動作也變得慢了許多。

馮士臨憋着笑:"女俠,你是否累了?"

長洲尴尬哈哈兩聲:"這路實在是不好走,有些難住我了。"

"我來走前面吧。"馮士臨擡腿從她旁邊的灌木叢穿過,又回頭:"你可得跟好了,我可是走得很快的,待會你找不見我可不許嚷嚷。"

"那感情好,您開路吧,我就跟您後邊兒。"長洲皺皺鼻子向前跳了一步。

馮士臨人高腿長,果真如他所說暢行得仿佛沒有雜草在前面擋路。

被他的腿扒開的草叢如數打在長洲的臉上身上,長洲忍無可忍向前一沖抓住馮士臨的衣裳,"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穿過的雜草全都打我臉上了!我要抓着你的衣裳躲你背後,快走快走!"

一高一矮用比先前快了許多的速度又開始動作,主要長洲還太矮,馮士臨怕步行太快把她帶翻在地。

雷聲如鼓擊一般突然而至,長洲拍着馮士臨的後腰催促:"我們跑起來吧,要下雨了。"

馮士臨呆愣一會兒停下腳步問:"要不我背你?我跑得再快你跟不上也無用。"

長洲喜極:"您可真是個大好人,幫我摘花,幫我開路,如今下雨了還肯背我,我定終生銘記此刻。等我會寫字了,定要像古人一般為你寫上幾首詩詞來歌頌你我今日友誼!"

馮士臨蹲下身,扭頭看她:"我倒是略識得幾個字,不過也就比你多一點點而已,要我替你寫嗎?"

"大哥謙虛了。"長洲接過他手裏包着花的衣服抱在胸前,又爬上他的背輕拍他肩膀示意:"站起來吧,你肯定認識好多字了,我是一個字都認不得的。"

馮士臨背着她跑起來,雨水果然傾瀉直下,打在人臉上都有些睜不開眼睛。

長洲把花塞在懷裏,雙手抵在馮士臨額上為他擋雨。

馮士臨心裏一暖,說話比平時溫和了許多:"不必管我。"

雨聲太大長洲沒聽清,她把臉貼近馮士臨的脖邊追問:"你剛才說了什麽?"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馮士臨喜極若狂,果然徐天白喜歡弟弟妹妹是有原因的,誰會不喜歡和小孩子的親近。

他憐愛的開口:"我說,你不用為我擋雨,你自己怎麽辦呢?"

"我把頭埋在你背上就可以。"長洲說完,馮士臨果然感覺到背上貼上了她的額頭。

他加快速度向前跑起來,為了一個正在把額頭貼在自己背上,需要自己的兩歲多小孩兒。

雨飛水濺,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個少年人鉚足勁兒的在向前跑。

馮士臨背着長洲看到了自家莊子,雨勢太大,想着先去自家避雨也好。

他詢問長洲意見:"要不先去我屋裏避會兒雨,等雨勢過去了我們再回去?"

如果她一意孤行就是要回家那再跑一段路也不是不行。

"好啊,那你能打發個人去和我娘說一聲嗎?"長洲哪裏會不答應,她渾身都濕透了。

"這是肯定,那我們就去我家吧。"

馮士臨背着長洲從後門進莊子,大聲喊叫:"娘,我回來了!"

陳渡以聽見聲音急忙起身,"雨這麽大你不在那兒玩兒突然跑回來做甚?你和天白吵架了?"

她沒看見兒子背上還有個人,還以為兒子只是和友人吵架冒雨回家。

長洲從馮士臨身後鑽出向陳渡以問好行禮:"請夫人安,我是隔壁譚家老二,今日出去摘花下雨了來您這兒躲躲,多有叨擾請您見諒。"

陳渡以看清她的模樣心髒驟停,雖然還沒長開但絕對不會錯認,眉眼彎彎,眸子燦若繁星帶着數不盡的善意和靈動,是徐行的眼。

陳渡以上前拉住長洲的手關懷備至:"冷着了吧,快進來喝口熱湯。"

馮士臨脫下鞋子扔去一旁:"娘,她交給你了,兒子也去屋裏沐浴更衣再來讨娘的熱湯。"

陳渡以眼睛根本舍不得移開:"去吧去吧,我帶她回屋裏暖和暖和。"

眼前的人真誠又随和,長洲剛開始那點兒忸怩抛之腦後,任由陳渡以為自己洗身換衣擦發,就像徐行對自己做得一樣。

過程中陳渡以還和她講了很多話,誇她可愛,誇她漂亮。

長洲咯咯笑個不停。

兩人之間氣氛融洽得仿佛親娘與自己的女兒。

陳渡以給她端了碗姜湯,正打算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長洲手按住陳渡以端碗的手,"我自己喝吧夫人。"

陳渡以不解其語:"燙着呢,你自己怎麽來呀?"

長洲堅持:"那就再放放,然後端起來喝掉吧。"

"慢慢喝,那剩下的不就涼了?"陳渡以把碗放下勸她:"難喝也要趁熱喝才好的。"

長洲打個哈欠回她:"不會的,因為我要一口氣端着碗全都喝掉。"

陳渡以笑她:"別的姑娘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你怎麽會如此豪邁?"

長洲像以前給徐行解釋那樣向陳渡以解釋:"因為藥都很苦澀,長痛不如短痛,一鼓作氣飲用,難受的時間就不會長了。"

"長痛不如短痛……"陳渡以澀然的念着,"那你吃甜湯也這般?"

"才不會。"長洲俏皮一笑,"甜湯是甜的,當然要慢慢品嘗呀,如果像喝藥湯一樣一口氣用完,不就成豬八戒吃人參果如牛嚼牡丹嗎?"

陳渡以嘴角僵硬,心裏也苦澀得很:"是,痛苦需要快刀斬亂麻,甜蜜的時候确需要無數倍的延長時間,拉長愉悅感。"

長洲察覺她情緒微妙轉變,想着自己這些話可能戳中了她埋在心裏的感情,憨笑一聲又開口搶救自己的失言:"可是苦是甜,甜是苦,誰又能說得清呢?我說它是苦是甜,旁人說它不是苦不是甜,可是我才不管呢。"

陳渡以幡然醒悟,可不就是這個道理?自己如今才明白,竟不如一個還喜歡喝甜湯的小孩兒,如果今日無她,恐怕自己至死不悟。

她綻然一笑又恢複情緒。

馮士臨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陳渡以滿眼憐愛的給長洲一口一口喂着甜湯,長洲眯着眼睛笑着喝湯,身上穿的是自己三歲左右時的衣服,雖然也很新,但終究時間久了。

他面色漲紅:"娘,你怎麽可以給她穿放了好幾年的舊衣服呢?家裏沒有新的了嗎?"

陳渡以無奈道:"真沒有了,你如今已近十歲,她兩歲多不到三歲,難不成穿我的嗎?"

長洲立馬下場解釋:"我覺得很好呀,也很合身。我十分感激夫人為我找的衣裳,心裏絕不會有半分不情願,也無半分穿舊衣的不喜。"

馮士臨臉更紅,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想讓她穿新的幹淨的衣物而已。

陳渡以似是瞧出了兒子的變扭,給他出了個主意:"你前幾日不是得了幾樣小玩意兒,你愧疚就拿出幾樣來讓她玩兒吧,沒有新衣,新玩意兒總有的。"

馮士臨聞言立馬拔腿沖回房間。

長洲想出聲說不要,但是陳渡以輕輕按住她亂動的腦袋,"他東西多得是,你第一次來給你送一些沒什麽不好,小小年紀不要學得大人一樣客氣,推來推去的有什麽好呀。"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回頭讓徐天白捎點自己的好東西回贈就是了。

"好呀好呀,那我就在這裏等着馮大哥回來。"長洲美滋滋回應。

馮士臨抱着一個黃花梨官嵌百寶嬰戲圖皮箱進來,"哐當"一聲放在方桌上對長洲慷慨說道:"你随便挑,看中什麽都給你。"

長洲"哇"的一聲驚呼,直起身子趴坐在方桌旁邊,陳渡以扶住她後腰防止她跌落。

馮士臨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長洲看得眼光缭亂,怪不得這箱子這麽精致華貴,裏面的東西沒一樣不好的,不光好,還很有趣。

"我想要這個可以嗎?"長洲看上了一塊形狀不怎麽樣的玉石原料。

"啊?就這個嗎?這只是一塊不值錢的石頭而已,既不精巧也沒有雕琢過。"馮士臨不解。

長洲笑意湧上眼眸,學着自己看到過的學生搖頭念書的模樣,"哼,這你就不懂了吧。夫玉生于山,制則破焉。并非是雕琢過後就會變得不珍貴,而是玉石的本質就不完整了。"

馮士臨仿佛終于抓到她把柄一般得意激動道:"你還說你一字不識,你方才說的這句是《戰國策》中的顏斶說齊王篇,我才不會信你說的不識字。"

長洲看着他覺得太奇怪了,這有什麽好值得他這麽激動的。

"我說我不識字是因為我會聽和說,不會看和寫呀,這不就和不識字一樣嗎?"

馮士臨一聽又覺得很有道理,收斂了得意,假裝咳嗽了幾聲又讓她再多選幾樣東西,拿塊破石頭回去真有些跌面子,又想着給她多一些好東西,讓她忘記剛才自己的失态。

陳渡以看着兒子糗樣連忙用帕子捂住唇角默笑。

"盛情難卻呀。"長洲拿起一個槲棟,問馮士臨:"這個可以給我嗎?"

馮士臨看到長洲拿起槲棟,未開口臉已經先紅了,那是他用青白和田玉的邊角料上學時随手雕刻的一個小東西,雕刻功夫并不算好,模樣也不算好,只是晶瑩剔透也有些樂趣才留了下來。

他不敢看長洲的眼睛,又勸:"給你給你,再選幾個,你選的都是些什麽壞東西!"

"你可真是太好了,給了我兩樣還要勸我再選,那再要最後一個吧,多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拿。"長洲拿起一個同樣是綠色的岫玉雙面雕刻的小魚牌,和成人的兩個大拇指蓋一般大小。

馮士臨的臉紅得不能再紅,他猛的擡起臉看向長洲。

長洲被吓了一跳,"你生氣啦!那我不要這個,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給你!"馮士臨把長洲放回去的魚牌重重塞進長洲手裏:"我怎會生你的氣?"

長洲歡呼雀躍,"那太好了,我是真挺想要這個的。"

馮士臨認真問她:"你為什麽喜歡這個魚牌和槲棟?"

這兩都是他上學的時候雕刻的,都是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根本沒想過長洲能在這麽多好東西裏面挑中這兩個自己做的玩意兒。

"因為它們是亮晶晶的綠色,而且很小巧,我特別喜歡。"長洲拿着魚牌對準陽光盯着,對馮士臨示意,"你看,是不是能看到陽光穿過郁郁蔥蔥樹林的模樣。"

馮士臨學她模樣看魚牌,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像,所以這就是你喜歡綠色的原因嗎?"

"是啊,我覺得綠色就是蓬勃的生命力。"長洲笑逐顏開的又拿起另一個槲棟對着陽光。

馮士臨見她的喜歡不似作僞,眼神真誠,心裏竊喜,自己随便做的竟然能讓她這麽喜歡。

陳渡以看着兩個孩子之間氣氛融洽,馮士臨還拉着長洲一一講着他那些東西怎麽來的,歡聲笑語中一個時辰過去了,雨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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