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入學
入學
章程剛拿到工錢也火急火燎的往樓裏跑,就怕耽誤明日上課。他的筆墨給了章琦言,府裏苛待他們這些庶出的,平常給的月銀根本不夠花銷,他還得去做活補貼妹妹。若不是因為這個,他也用不着這麽趕。
好在時間趕上了,他拿着東西要下樓梯走,就被一個小童撞在身上。
東西掉一地,硯臺還磕壞一個角。他本打算不管這小童,但能來文德樓的非富即貴,這小童撞到自己,身後還是樓梯,不管定會摔下去。他不想添麻煩,只好放棄東西接住小童。
長洲手裏還拿着糖葫蘆,沒頭沒腦就這麽撞上去。糖葫蘆直接弄那人衣裳上,那人還好心腸的拉自己一把,地上滾落的東西還摔壞一個。
她十分內疚看向章程,把東西撿起來還給他道歉,"十分抱歉,是我沒看路,東西壞了我賠給你,我家大人就在後面,你且等上一等。"
章程見她說話挺客氣,又覺得只是一個硯臺而已沒必要讓她賠。也客氣一笑回絕她,"姑娘不必煩惱,我家中還有事就不等了,一方硯臺而已。"
譚攬月見他衣服也髒了,探頭去看雲昭并未找到,也挺抱歉的開口,"公子衣裳也髒了,若真有急事日後可以去譚府要賬,東西壞了我們是應該賠給您的。"
長洲見他衣服髒了,更加不好意思。章程不想要她們賠,也不想去她們家裏要錢,笑着搖頭要走。
長洲着急,這件事本來就是自己的錯,他看上去也和徐天白差不多年紀,态度又好更加不忍心讓他莫名壞了東西髒了衣裳。
她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找到一塊和田玉童子牌。再看向譚攬月,腰間只有個荷包。一把扯下福牌塞在章程手裏,怕他不要,還又道歉,"公子收下吧,這事是我的錯,你不收叫我情何以堪。"
章程看她認真,又想着這樓裏的人哪個會比自己日子艱難。再看那兩位小童,雖然穿着素淨也是城裏的好料子。也不再推辭,道一句"謝了"就急匆匆走了。
長洲見他收下,終于松了口氣。轉頭又帶着譚攬月去找東西,她們兩人個矮,夠不着櫃臺,一齊墊腳仰頭和夥計說要筆墨紙硯。
夥計給她們拿了一套,雲昭終于趕來。
此時長洲兩人抱着東西坐在臺階上,長洲一見她笑臉迎上,"媽媽快些付錢吧,我們已經包好了。"
"二位姑娘跑得太快了些,樓梯又這麽高,媽媽實在追不上。第一次來還找錯樓層,我方才在下面那一層呢。"雲昭付過錢,想了想又多拿了兩套,小孩子剛讀書練字可是費得很。
她想接過長洲兩人手裏的東西,兩人搖頭拒絕,說辭也一樣:"媽媽已經很累了,我自己來吧。"
雲昭心裏暖洋洋,府上主子都是好相處的。兩位姑娘也帶人十分體貼,不光不會為難人,有什麽也有自己的份,心裏對她們更加疼愛。
章程因為在文德樓耽誤了一會兒,到家時又被章寧厲瞧見。章寧厲今日剛和狐朋狗友去抓了雀,回來時被友人慫恿着在馬上做危險動作,他不慎從馬上摔下。雖沒大礙,但被人笑心裏十分在意。
眼下找到出氣筒免不了冷嘲幾句,"你上哪兒去了?"
"回大哥的話,去文德樓了。"章程低頭做出恐懼樣回答。
"呵,家裏讓你上學是擡舉你。"
"謝大哥教誨,章程明白。"
"你這硯缺了一塊,倒也稱你。爛硯配爛命。"
"大哥說得是。"
"快滾吧,看見你這髒人就生氣。"
"是。"
章程轉身,無視後方的咒罵聲,往自己院裏走去。
"哥哥你回來了!"章琦言等了章程一整日,此時見到章程,喜極而泣迎上。
"給你,這塊壞了的硯臺我用,你用好的這塊。"
章琦言見到硯臺壞了,眼淚已比聲音更快的落了下來,"是他們又欺負你了嗎?你有沒有哪裏被打痛了,我去給你拿藥!"
章程拉住她,給她擦掉眼淚安慰她,"沒有被打,是在樓裏被人撞到而已。不過那人賠了我一個福牌,圖案挺好看,我拿出來給你。"
章琦言知道他沒被打,心裏松了口氣,卻也高興不起來,"哥哥別拿出來,你悄悄放你房裏,日後你留着娶妻生子用。可千萬別讓母親和姨娘看見。"
章程想到自己的娘,臉色微變,聽話得放下手。
章琦言又道,"壞的硯臺我用吧哥哥,學裏的姑娘總是要比你碰見的那群好相處得多。"
章程想到自己學裏的人,又擔心看向章琦言,明日她也要上學,怕她被欺負。
"琦言,你第一日上學,若因為一塊壞了的硯臺受冷眼,叫我怎麽忍心。"
章琦言握住他的手,"哥哥,我們在家中受到的冷眼還少嗎?再如何她們也不會打我,哥哥你不一樣,他們平日使喚你就已經是習以為常,就不要因為一個硯臺再被譏諷了。"
章程答應。
"小畜生,你終于回來了,錢呢?"
一道十分刻薄的聲音傳過來,章琦言一抖,章程擡步站在她面前。
"母親。"他俯身請安。
"錢呢?"
章程把錢袋遞出去,又為自己解釋,"母親,這是買了兩套文具後所剩的。"
楚南奪過錢袋,點過數後讓他繼續接任務後便帶着下人走了。
章程送走她,又安慰章琦言,"你別怕,如今我為她賺錢,她不會再無故打你。"
章琦言臉上都是汗,顯然是被打怕了。聲音發澀又帶着後怕,"哥哥,她想教訓我,沒有理由也會有理由。就算沒有理由,她也依舊會打我。"
章程嘆氣,姨娘沒用,主母刻薄,妹妹年幼膽小。自己好歹是這家兒子,雖然是個庶子,卻要像普通人一般出府為主母賺錢。
他從五歲就被逼着習武,十二歲為師傅做一些髒事。現在十四歲,手上的血多得數不清。偌大一個章府,主母無能,還要剝削庶子,說出去能讓人笑話死。
他心裏有自己的打算,自己再過上幾年,就帶着姨娘和妹妹逃出府去。師傅給的任務頻率不高,他瞞着主母,還去了千秋閣學習。雖艱苦,但每次任務都比主母給的輕松,報酬也不少,還有人替他瞞着,他心裏樂意得很。
他現在心裏就盼着皇上哪天查到自己府上,反正這府裏全是蛀蟲。表面風光不再,內裏更是肮髒不堪。
他和章琦言保證,日後一定會接送她上學,讓她寬心。章琦言心疼他,但又想讓他放心,便和他說每日起早去學堂,讓他不那麽趕時間。
章程同意,然後回了屋子。
他關上門窗,拿出長洲給的福牌仔細端詳。福牌不算大,就像嬰兒手掌的一半大小。上面刻的是童子抱蓮圖,再仔細想想,上面的童子和今日撞到自己的女孩兒挺像。
在福牌的右小角有一個小字:杳。
章程猜測應是那小童名字中一個。
背面刻着《春泛若耶溪》後半首:潭煙飛溶溶,林月向低後。生事且彌漫,願為持竿叟。
把原先福牌的的繩子解下,他找個繩子重新系好,挂在脖上,用衣服掩藏住。
倒不是為了娶妻生子,日後帶姨娘和妹妹出府用的錢多着呢,這福牌好,應該能賣個好價錢,他要貼身保管。
徐行和長洲坐在柿子樹下,長洲從地上撿了個小小的綠柿子玩兒。
又把今天在文德樓撞人的事兒說了。
徐行挨着她坐下,長洲靠在她肩膀舉起柿子頂在頭上,"娘,你看柿柿如意!再來點兒花生就是‘好柿花生’!"
徐行摟着她,還在想她方才的話。在樓梯口撞到人,這要是摔下去了可怎麽辦?
她看着長洲的手腳,雖都是好的。心裏的那口氣也不敢松。
風吹得柿樹葉子簌簌地響,長洲還在絮絮叨叨,徐行催促她快休息。
第二日一早,長洲不要人催,爬起來換上青衿梳頭。徐行拿上褡裢裝上文具,牽着長洲去用早飯。四人上了馬車駛去學堂,馬車不可徑直去學堂停在外邊。
徐行婉娘拎着各自女兒的褡裢步行進入,雲昭抱着兩份六禮束脩,袋裏都裝有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與幹肉條。
送長洲進門前,徐行拿出帕子給長洲擦臉擦鼻涕,整理衣襟,又低低叮囑她:"裏面有許多人,見了人不要怕,鼻涕出來用帕子擦拭,不要總吸鼻子。姐姐做什麽,你也做什麽,不要忸怩。"
長洲一一應下,待學官喊了名字,徐行拍拍她腦袋讓她趕緊進去。
長洲第一次這麽規矩,和譚攬月一起束手束腳的走進去挨着彼此。不一會兒學官念到徐棠觀名字,徐棠觀一臉輕松走進,擡眼一掃看到長洲靠牆,譚攬月旁邊雖有位置但空隙不多。
她輕聲讓譚攬月旁邊的姑娘挪點位置,那姑娘瞪了她一眼不理人。徐棠觀想擠進去那姑娘又用胳膊使勁,徐棠觀只好溜到長洲旁邊,把長洲往譚攬月方向擠,愣是擠了進去。
那剛開始的姑娘自然被擠了過去一截兒,狠狠瞪了徐棠觀一眼。
學官還在念名字,徐棠觀低聲向那姑娘賠不是。
那姑娘不依不饒,也低低回問,"先來後到,怎的平白無故擠人!"
譚攬月也賠笑,"對不住,我們是相識的,她名字太晚所以進得晚,不是故意擠你的。"
那姑娘又低低罵了一句:"怎麽不早說!"便不再說話。
徐棠觀嬉皮笑臉捏長洲手上軟肉,長洲心裏祈禱那個姑娘別再生氣。
學童們戰立着,學官終于不再念名字。老師從臺上下來給學童整理衣冠,他說:"先正衣冠,再做學問。"
整理好衣冠,老師帶着學生先拜孔子為師,又拜了自己。拜完師便要交束脩,長洲兩人合拎一份,徐棠觀拎了兩份。被擠的那個姑娘費力的拖着一份,譚攬月伸手與她合拎。徐棠觀走在前面示意學官三人是一起的,後面還有一份。
譚攬月和長洲把一份放到案邊,又幫那姑娘。
三人站在邊上等着淨手淨心,那個姑娘原地躊躇一會兒,也跟了過來。
"你怎跟過來了?"徐棠觀不解。
"我本來就是跟着她們倆的,後來的是你。"姑娘毫不在意應答。
徐棠觀撓撓頭說不出話。
譚攬月忙解圍,"我們四人一起也好,母親說學裏是四人坐在一起,我們這不就齊了嗎?"
長洲點頭,還是不說話。
譚攬月附上她耳邊安慰她,"杳杳你別這麽緊張,這有什麽呀,只是人多了些而已。"
長洲雖然開朗,但也有個缺點。那就是新密閉環境中不認識的人太多了,人會變得局促,變得特別不機靈。
徐棠觀挨在她旁邊讓她靠着,從一開始就捏她身體安撫着她。
長洲勉強笑笑。
有人端了許多水盆進來,幾人将手放入正反各洗一次然後擦幹。
老師拿着毛筆過來,依次給幾人眉心點上紅點,這叫朱砂開智。意為目明心亮,也為學生日後學習一點就通。
點完朱砂,老師教授學生寫第一個字,這一環節被稱作"描紅開筆"。
"你們有人已學會寫字,想寫什麽便寫吧。不會寫字的就照着我的來。"
老師寫的是"人"。
徐棠觀也會簡單幾個字,寫下了"刀"。
譚攬月寫了自己名字。
長洲寫"徐行"。
那位姑娘寫的"休明"。
徐棠觀東張西望,指着那姑娘寫得低聲問,"你叫休明?哪家的?"
那姑娘輕嗤一聲,"傻瓜,‘休明’乃美善而光明的意思。"
徐棠觀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問人名字應該先報上名來,你先說。"
"徐棠觀。"
"将軍府那個?"
"是。"
"我是褚家的,叫長鱗。‘修鲲解長鱗,鵬起片雲飛’的長鱗。"
譚攬月也介紹自己:"我叫譚攬月。"
長洲:"……"
她叫什麽名字?
她忘記問自己大名叫什麽了。
褚長鱗盯着她,她無奈開口,"譚二……"
"你的名字……"褚長鱗一言難盡看着她,"好特別哦。"
長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