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煦似
煦似
長洲覺得異常羞恥。
開學第一天,碰見你的同學,她有個特別好的名字,人家問你叫什麽,你說你叫譚二。
你和人家說你叫譚二還不是因為你就叫譚二,而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哪有人去讀書還不知道自己名字?
要是自己真叫譚二也就算了,和褚長鱗比起來頂多是簡單了點,可問題是自己也不叫這個。
長洲為自己挽尊,"你也可以像姐姐那樣叫我杳杳,杳無音信的杳。"
褚長鱗一臉了然:"哦,譚二杳。"
長洲想死。
好在褚長鱗也不真叫自己譚二杳,她直呼人的大名,然後叫自己譚二。
入學禮沒費多久,長洲出來的時候徐行與婉娘就在門口等着。旁邊還有徐守正和幾個哥哥們,包括馮士臨與徐天白。
徐沉林和徐東翎也剛出來,就站在那裏等着。
長洲幾人沖過去,徐斂之看着幾人眉心一樣的紅點,笑意滿滿。
他旁邊還跟着以前借錢給長洲買東西的人,長洲并沒有忘記他,給他問了個好。
幾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徐守正看着孫子孫女樂得合不攏嘴,一個一個端詳了許久。
大人們在商量着待會回徐府用飯,長洲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褚長鱗對徐斂之身旁的人叫了一聲"兄長。"
長洲發現世界真的太小了,她哥哥和自己哥哥玩兒,她又和自己玩兒。
褚明亮看見妹妹過來,也想着給她找幾個玩伴。他拉過褚長鱗推到長洲幾人面前道,"這是濟同的妹妹們,是好相與的人,若你在學裏無朋友,可與她們作伴。"
濟同是徐斂之的字。
長洲三人聽見這話,又知道褚明亮是大哥的好友,臉上立刻擺出友好的笑容來。
褚長鱗不看她們,覺得這種需要讓自己大哥給自己找朋友的動作實在丢臉,強忍着羞憤開口,"我們今日已交換過名字,我識得她們。座位也是連在一起的。"
然後她按順序把幾人名字說了一番,到長洲那裏頓了一下,想到什麽好笑似的開口,還是那句譚二。
褚明亮聽見一聲譚二,覺得有些失禮,他低聲讓妹妹別捉弄人,好好說話。
褚長鱗無辜,"她自己告訴我她叫譚二的,還說也可以稱呼她為譚二杳。難不成她還不知道自己名字嗎?她能說出來就證明這是她的名字。"
長洲心裏急啊,扯着徐行的胳膊讓搖晃,"娘!快告訴她,我叫什麽名字。"
徐行還在為褚長鱗那句"譚二杳"覺得好笑,自己也确實沒和女兒說過名字,不知道也不奇怪。
她止住笑聲溫和告訴褚長鱗,"她叫煦似,和煦的煦,似訴平生不得意的似。家中行二,與譚攬月是一家的。"
長洲乍聽這名也不錯,但聽見"似訴平生不得意"急了,"娘,別用似訴平生不得意來告訴她是哪個字,好不吉利,你重說!"
徐行按照她所言,又補上,"好,我重說,是江流曲似九回腸的似。"
褚長鱗已明白長洲名字是哪幾個字,想着自己也應該告訴徐行自己叫什麽,又看到長洲聽見"似訴平生不得意"在意,想寬慰一下她。便行了禮又報上自己姓名,"我叫褚長鱗,道阻且長的長,水精之盤行素鱗的鱗。"
"好名字!"徐天白在一旁拍手。
但是叫他說出一二哪裏好,他又說不上來,只知道好。
又聊了幾句衆人起身回徐府。
徐棠觀騎馬載着譚攬月,長洲也不想坐馬車,在徐沉林和徐東翎的馬中做選擇,最後爬上了徐天白的馬。
她心裏覺得這兩人不是很靠譜,腿腳功夫不如徐棠觀,上馬姿勢也不如徐棠觀。
褚明亮兄妹坐馬車回了褚府,馮士臨跟着去了徐府。
用了飯,大人們依次給五個入學的人送禮。
徐棠觀終于得到了一把貨真價實的刀,刀還有些小,配她倒是剛好。
徐沉林與徐東翎收到的是一些馬鞭之類的,只有譚攬月和長洲的東西是關于讀書的。
有送褡裢,有送筆墨紙硯一大堆。馮士臨送了兩塊鎮紙和筆擱。
給譚攬月的那一份很精巧,是精心雕刻過的,栩栩如生。長洲的那一份可以說是一塊原石,看上去就是随意切割的,但長洲喜歡。馮士臨告訴長洲,這塊螢石晚上會微微發光,長洲更喜歡了。
她拉住馮士臨賊笑道:"小兄弟今晚去我家玩兒嗎?我有塊筆擱關了燈會發光,你要不要和我回家看?"
"我已看過,就是看過才知道的。"馮士臨溫和作答,"今日便不去去,以後你有好東西再邀我吧。"
"……好哦。"老實人不懂的梗出現了。
徐斂之給每人都送了本書,除了長洲大家都不太喜歡,最後長洲得了五本書。
幾人歡天喜地謝過禮物,還得到了一袋銅板。徐老爺子覺得給多了小孩子貪嘴不好,家裏什麽都給了不宜過多。
徐沉林擡頭看徐天白,想着自己也沒幾年就可以多得一些錢。
徐斂之知道自己弟弟是個什麽德行,貪吃貪玩,武不行,看樣子文也是個不成的。自己爹不在,他自覺承擔起了教育弟弟的任務。
待衆人散了後,他把徐沉林叫到房裏,好好的教導一番,可惜徐沉林聽不進去,依舊還是和以前一樣糊塗的混吃混喝。
第二日學堂正式開始教學,長洲覺得沒有衛吟澤教得好,她喜歡衛吟澤身上那種随便你怎麽說,說錯了我重新教你的感覺。
學裏的老師教的東西都是淺淺的,不深入。衛吟澤教孝順,會講有時候不孝順也不是一種錯,而學裏的老師教的就只是孝順。
但長洲入學初心也不是為了學道理而是學字,這些對她來說不痛不癢的東西她不在意。
因為譚攬月暈馬車,長洲兩人的馬車都是早早就到學裏,等譚攬月緩過勁兒來剛好就是老師授課的時間。
學裏有個姑娘總是和她們前後腳到,經常在停馬車的地方碰面。同在一個屋檐下,每日一起上課,光是每天早上的問好都讓三人熟絡了。
那個姑娘就是章琦言。
章琦言膽小木讷,大多時候臉上都帶着讨好的笑。時間一久,徐棠觀與褚長鱗也與她相熟起來。
學裏一共二十多個姑娘,年紀最大的十歲,最小的是長洲和譚攬月。
衆人都很照顧她們,學裏氛圍可以用和平來形容。
有好幾個高門貴女,性格也不嬌縱,待人也十分客氣有禮。
長洲兩人每日都會帶點心果子去學裏,每次都準備五人份,因為她們一共五個人一起用飯。
不忍心譚攬月受苦,長洲與她入學第三日就備了銀錢在學裏飯堂用飯。不如家裏精致合口味,但好在兩人都不是愛挑剔的。徐棠觀更不必說,她覺得這世上就沒有不好吃的東西,叫她吃山珍海味,她吃得歡。吃糠咽菜也高興,從不抱怨。
褚長鱗家裏都是讀書人,更是個不挑食的好孩子。
章琦言不一樣,她不在飯堂用飯,而是每日自帶食盒。
裏面大多都是清淡的,長洲本以為是她喜歡清淡,可時間久了發現不光是清淡,菜色從沒變過,她從此暗自留意。
長洲發現她不光吃得少,還連每天幾人之間分享的糕點果子也留出一大半來。
長洲以前上學就知道窮人很苦的,她見過很多省吃儉用上學的窮人,裏面有一個就是自己。
她從初一開始就打小工,連個兼職都算不上。因為有明文規定不能用年紀太小的人,她總是在有人來檢查的時候躲起來,為了那幾個小時和以後的幾個小時,她像只老鼠一樣偷偷摸摸的躲着人。
這種習慣持續到了大學兼職,經常有人來檢查工作人員是否有健康證。她有,但是每次都下意識的想要躲起來。
她也像章琦言一樣吃過固定的清淡的菜,不為什麽,青菜白菜最便宜,調料包括辣椒醬油都是要錢,連水都要錢,她又怎麽敢做不清淡的。
她看着章琦言像是看到了剛工作的自己,公司沒有食堂,外賣和公司附近的店鋪太貴。她總是一個人拿着飯盒在工位上吃,後來總有人說有味道,她又只好拿着飯盒去放垃圾桶的臺階上吃。
她在公司沒有深交的好友就是因為這個,連個飯搭子都沒有的人,又怎麽會有朋友。
人家背着幾百幾千的包,自己拎的包給人家買菜用都嫌掉價。
章琦言和徐棠觀同歲,長洲看她心酸,又不想傷她自尊心,想了個辦法。
長洲三人打菜從不打重複的,三人經常你吃會兒我的,我吃會兒你的。想讓章琦言吃自己的菜改善下夥食,這還不簡單。
她腦子想法一有,行動就跟上,筷子一伸,進了章琦言的食盒裏。
她嬉皮笑臉的說:“給我吃口你的呗。”
章琦言把食盒推出去,還沒說話,半個雞腿又到了自己食盒裏。
徐棠觀筷子一轉,夾了她的青菜,“你一半我一半,剛用筷子搗開的,你別看分割處醜,真不是我用牙咬的。”
譚攬月伸筷子,也送了菜,“那我給你塊魚吧,這魚好吃的。”
褚長鱗不解,但是也學着做。
章琦言沒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每日在家中察言觀色,能每天坦誠的和這幾個人在一起用飯,就是看出來她們不是多嘴好事的人。
她心裏感動,雖然膽小但不是忸怩的人。她坦率開口,"我包果子點心從來沒避開過你們,你們有什麽想知道嗎?"
"啊?"褚長鱗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你想包就包呗,為什麽覺得我們會想問這個?"
章琦言知道褚長鱗這人家裏世代讀書,品行好得很,用句君子形容一點都不為過,難得的是一點都不死板無趣。
"你包起來是想上課偷吃嗎?"
"你想拿回家吃?"
"你家裏有人等你。"
"……"
章琦言聽剩下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感覺自己看人真是太準了,譚攬月問得不輕不重,徐棠觀表面上嬉皮笑臉其實只是想讓這件事過去,而剩下那個年紀最小的譚二卻一針見血說到了點子上。
"我有個親哥哥,就在隔壁上學,今年也才十二歲。家裏主母不是好相處的人,姨娘無用,哥哥為我們吃了許多苦。你們給我的點心家中是從來不給的,我只是帶回去給他吃。"
"你辛苦了。"褚長鱗憐愛的看着章琦言,"我聽過你府上主母的荒唐事,以前覺得怎會有主母如此刻薄,現在信了。"
譚攬月心疼章琦言的情緒比慶幸自己有個好主母的情緒更甚,她很憐憫章琦言,然後又加了塊魚給她。
長洲敏銳的捕捉到她話裏的意思,她說的那個哥哥比自己過得還要不好。
"他是好哥哥。"長洲斟酌開口,"但你也是好妹妹,我們之前有位老師教過,兄弟姊妹之間就是應該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就是因為你好,他才願意讓你依靠呀。"
章琦言心裏羨慕她能在入學前就找老師,沒到年齡家裏也能讓她入學,自己會的那些東西都是章程抽空教的,入學名額也只是為了能給府上鋪路而已。她心裏泛出一點點嫉妒來,但是很快就被長洲的好給壓下去。
她看一眼長洲,心裏的嫉妒全消失不見。她心裏覺得長洲是個特別不錯的人,肚子裏有些學問,但從不賣弄。願意為了姐姐早起還毫無怨言,她們姊妹三人的關系好得像是從一個娘胎裏出來的。
她府上不光有嫡姐也有嫡妹,在家天天擺譜,出了門也愛作踐人,她深受其害。
光是愛護庶姐這一點,她心裏就覺得長洲贏了大多人,自己想上學,也帶了庶姐。她平常頭上只有兩個發帶,再看譚攬月,發飾多得幾乎沒有重複過。長洲不嫉妒,不争搶還格外愛護譚攬月,這樣好的人家裏寵愛一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許久不說話,只是一會兒看自己,一會兒又看譚攬月,長洲心裏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