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碣
高碣
長洲下車,吩咐下人去找大夫,又叫了幾個年輕力壯的把小販擡進屋裏。
徐行給長洲幾人解下襖子,命人擺飯。幾人一邊用飯一邊七嘴八舌把事給講了。婉娘聽得心裏七上八下,徐行雖不出門社交,但也知道一些關于這位十一殿下的事。
徐行在家裏從不拘束孩子們,沒有別家的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自己也不愛赴宴所以這方面的規矩一直不重視,加上長洲覺得用飯是和家人相處最輕松的時間,也不在意這些規矩。徐府用飯更是人多熱鬧其樂融融。
沒規矩,那就是想問什麽就問什麽。
"娘,十一殿下就是皇上的第十一個皇子呗,他到底怎麽荒唐法啊。"
徐行聽見女兒這麽問,有些不好開口解釋,畢竟三個孩子年紀都小,有些事也不好拿到明面上說。她沒有糾結,直接轉移了注意力,"垂珠晚上住這兒,明日與你們一同上學吧,你們姊妹三人要不要住一起?"
"好啊,我有好久沒和垂珠姐姐好好說話了。"譚攬月感知力一如既往的緩慢,聽見徐棠觀要留下早就不在乎什麽十一殿下了。
長洲知道這是不該問的,"娘,再過幾年我可以學騎馬嗎?"
徐行捏着長洲的手臂,笑答:"可以,不過再等幾年吧,你現在太小,腿腳無力不安全。"
"母親。"譚攬月喜滋滋開口,"我也想學,馬可以讓我們自己去挑嗎?"
"可,我去和你們祖父說,讓他碰到漂亮小馬給你們留着。蒼蒼想要什麽顏色呢?"徐行打趣着譚攬月,"蒼蒼會畫畫,如今又會學騎馬,書也讀得不錯當真是能文能武。"
"母親別笑我了,我做得都不好,只是喜歡試試而已。"譚攬月腼腆,"妹妹如今還小,以後遇到什麽喜歡的都會做得很好的。"
"嘁。"長洲雙手抱胸,翹起下巴,"我已經在做我喜歡的事喽。"
徐行特別喜歡看長洲做這個動作,女兒圓潤可愛,每次做這個小得意的表情都招人疼愛,引出自己胸腔中的幸福感。
她手捏上長洲的臉頰,笑問,"杳杳最喜歡做什麽呢?"
長洲把臉頰貼在徐行手上,"和家人一起吃飯,外面陰雨連天,屋內暖意融融,我願意每天都這樣,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喽,和家人一起吃每頓飯。"
這個願望很簡單,但其實也是最難實現的,誰知道這種溫馨日子能持續多久。
"不過嘛,還有一些小小願望。"長洲又神神秘秘開口。
衆人被她逗笑。
婉娘給長洲夾了一小塊南瓜問她,"杳杳還有什麽小小願望?"
長洲脖子往前傾一些漏出耳朵,伸出手指着耳朵道:"想聽點別人的閑話!什麽人的閑話都可以來點!"
徐棠觀哈哈大笑,她奪過長洲碗裏的南瓜嚷,"你昨日課後還教訓過我呢,‘說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你語氣嚴肅認真,還讓我以為你生氣不肯再理我,我都未睡好。你現在也成了是非人!"
長洲笑罵,"好啊你,我都快忘了你還要說出來,讓娘和婉娘給咱們評評理吧。"
"說就說,誰怕你!"
"娘,昨日我畫畫,姐姐們都笑我。她們說我不是畫畫,是給白紙塗墨水!"
徐行和婉娘看着她們吵吵嚷嚷,對視一眼不說話。
徐棠觀向徐行解釋,"杳杳實在沒有天分,她只會塗顏色。她給蒼蒼上色就很厲害,但是自己畫到處都是墨點。"
"娘!她昨日就是在背後這麽說我的!"
"我們哪有背後說,是你自己蹲在地上收拾地面的墨水,我們明明是當你面說的。"
"當着我面就敢說這種話!不可饒恕!"
徐棠觀思索,點頭回答,"也是,我們以後再也不說你畫得不好了。"
長洲也不是真生氣,她如今用毛筆寫的字只能是正确,其實也并不好看,更別說用來畫畫。給譚攬月的畫上色時,都是少量多次沾取顏料,就怕毀了她的東西。
徐行看女兒扭頭不再說話,只是喝湯。輕聲勸徐棠觀,"無妨,她不會真生你們的氣,鬧着玩兒而已。"
徐棠觀昨日已經和長洲和好了,現下聽到姑姑的話更加不在意。
幾人用了飯在一起玩了會捉迷藏,又一起沐浴上塌,徐行兩人給她們留了一盞燈後關上門窗回房。
大人走了,長洲把之前想問的東西又問了出來:"垂珠姐姐,講一講十一殿下吧。"
徐棠觀沒有什麽顧慮,把知道的都講了出來。
"十一殿下叫高碣,鄧皇貴妃之子,為人嚣張跋扈,占着母家勢力任意妄為。還經常駁太子殿下的面子,給他難堪的事沒少做。不過比起他性格刻薄,更讓人荒唐的是他的愛好。"
徐棠觀賣了個關子,譚攬月與長洲默契的用腳踹她。徐棠觀非常清楚兩人脾性,學武之人的敏銳讓她在被踹前就擡高了小腿,變成了長洲與譚攬月互踢。
徐棠觀胸腔中有悶悶的笑意,兩人又伸出手拉她臉。
"賣個關子而已,就我一個人講,你們什麽都不問,我怎知道該重點講哪些?"徐棠觀揉着自己的臉,清了嗓子又繼續。
"你們肯定想不到他有多荒唐,姑姑是肯定不會讓這些話出現在你們耳朵裏的。他如今已有十七,未娶妻,也不住宮裏。原先他住在宮裏,宮中年紀小的宮女太監沒少被他糟蹋,他從十四歲開始便喜歡漂亮小孩兒,男女不忌。"
"因為這件事沒少被皇上懲治過,他比其他皇子更早出宮,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弟弟妹妹也下手。你們說他不是變态誰是變态?喜歡小孩兒本就不對,罔顧人倫更是不應該。那會兒他抱走的弟弟還只有三歲,聽說那位皇子的母妃找到時小皇子已經斷了氣。"
"什麽!"譚攬月驚呼着坐起來,"這也太沒規矩了些,皇上就不好好懲治教導嗎?"
長洲也坐起來點頭附和,"如果只是欺負宮女太監想壓下去還是可以,怎麽害了自己弟弟妹妹如今還能如此嚣張?"
徐棠觀無奈坐起來向他們解釋,"母族勢力強大的好處呗,你們不懂朝廷,他們是分派的,大多都為鄧皇貴妃母族勢力。皇上有心也無力,就算高碣再怎麽荒唐,處置還真不能夠。"
"他如今出宮,聖上也有一種眼不見為淨,惹不起就躲着的感覺。且今日的事鬧這麽大,明日朝中也不會有人彈劾你們信不信?"
長洲不懂朝政,但也有疑問,"姐姐,你說朝中分黨派,大部分都是鄧皇貴妃母族勢力,可高碣又這麽荒唐,咱們豈不是要遭殃了?還有就是這股勢力包庇自己的子孫,豈不是對國有損壞?"
徐棠觀耐心給她解釋:"基本每朝的臣子都會分派系,如果一個大派系是為了害國又沒有其他派系與之抗衡,那麽國将毀矣。有其他派系與之抗衡的情況,那是聖上的手段。"
"高碣如今還能逍遙自在,是因為鄧皇貴妃母族目前為止是一心一意為國忠君。聖上應當也有自己的考量,高碣雖不是人,但你說他又沒犯死罪,母族又那麽強大,只能是對外稍加管教,略微處置。對被害者又加以寬慰,高碣就是因為知道這點,出了宮還敢放肆。不過現在他變規矩了許多,說出這句話我自己都想笑,今日才看見他當街縱容奴仆行兇,我卻還得誇獎他一句變規矩了。"
長洲嗤笑,"可不是變乖了,今日我們與他争鬧說話不留一點兒情面,他也就揮了一鞭子而已。最後還就那樣走了,人也留下來了,我都不敢想他現在在府中是怎樣咆哮發瘋打罵奴仆。"
高碣此刻确實在屋裏發瘋,身旁除了寶慧,已無一人。寶慧用臉盆端着水進來,靜默的給他擦臉上和手上的血跡。
寶慧臉上有很明顯的巴掌印,走路依舊是彎着腰,只不過一瘸一拐走得不穩當。
高碣眼中有滔天恨意,死死的盯着寶慧的舉動。屋裏亂成一通,他進門時用手扯冠還帶下來幾捋頭發,疼痛沒有讓他找回不理智,只會加劇他的瘋态。
他抽出劍對所有東西劈砍,把東西扔向跟着自己的寶慧。推書桌時還踩到衣擺摔倒了,他像個小孩兒一樣用劍劈開自己衣擺,不慎劃傷了自己的手,臉上的血都是他自己的。
無人敢上前,只有寶慧跟在他身上看着他發瘋。他發完瘋失力坐在地上,散着發眼睛通紅,衣衫破爛不整,劍就放在腳邊。
"看着我做什麽!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對寶慧咆哮着。
在寶慧一聲接一聲規律用力的巴掌聲中,高碣就死死的盯着他。
盯了很久,他不眨眼也不轉動眼珠。
寶慧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又開始不對勁了,他停下手裏的動作慢慢退出去端着臉盆進門。
寶慧給高碣擦拭幹淨,扶起他上塌。高碣全程盯着寶慧不敢眨眼,給他換上寝衣,寶慧疲憊的和衣躺在地上。
不一會兒,塌上的人開始無聲流淚。寶慧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拿出手帕幫他擦眼淚。
再過一會兒,高碣嗚嗚咽咽像小狗一樣哭起來。
"他們都看不起我,所有人都怕我。"
"殿下,寶慧敬重您,也不怕您。"
高碣頭埋在寶慧懷裏,雙手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不肯放手,"寶慧,你別走,你抱着我。"
寶慧環住他的腦袋輕輕理順他的發,用毯子把他包裹起來輕聲安慰,"我不走,我永遠不會走,別怕。"
高碣又斷斷續續的說了什麽,寶慧就那樣陪他坐着,一直到高碣哭累了睡過去。
高碣很累,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來時還在寶慧的懷裏,寶慧環住他的手就沒放開過。
高碣怒不可遏,一巴掌又扇在寶慧臉上,寶慧随後跪下行禮。
高碣坐起,又大罵,"跪着做甚,還不快給我換衣梳發!"
寶慧應一聲是,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走過去,臉上有明顯的紅痕。
高碣眼睛出現一絲悔意,但只是生硬的說了句,"打你不知道躲,果然天生奴才命。自己去拿櫃中的藥,省得帶你出去給我丢臉。"
其實他想問的是:疼嗎?
但像他這樣的人永遠學不會如何表達自己,他連最純粹的怨氣都表達不對,更別說關心別人。
寶慧給他穿上鞋襪,推開門,高碣又變成了那幅刻薄的貴公子模樣,昨晚的颠态無一絲蹤跡。
寶慧在他身邊,不敢擡頭看他,心裏只覺得自己的殿下太可憐了,就連高碣自己也覺得自己可憐。
但是這個世界上誰可憐都輪不到高碣可憐。
他可憐什麽呢?他虐殺過的年紀小的宮女太監,那個弟弟,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人,誰不可憐?
剛開始的時候高碣只敢虐殺一只蟑螂,一條千足蟲。但是慢慢的他就不滿足了,然後變成虐殺體型稍微大一些的雞貓狗,最後變成了人。
人人都以為他喜歡小孩子,其實他對小孩子的不是情,只有一種施暴欲。
他發現自己喜歡聽到尖叫聲,看到原先還在開朗大笑的人的臉上慢慢有死亡爬上時非常興奮。他覺得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小孩兒和小貓小狗對于他來說毫無區別,無非就是小孩兒能夠多玩兒一會兒而已。
他只是喜歡尖叫和看到別人恐懼而已,為什麽有人想來管教他呢?他覺得自己很可憐,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愛好,這麽多人,他可以玩兒很久。而且自己不是無緣無故抓人,天氣不好和天氣好都是一個原因不是嗎?
他的愛好到底有什麽可令人不滿,他永遠不會明白。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愛好和別人喜歡看話本子一樣,他不會承認自己有病。
他眯着眼睛看沒有停下的雨,決定去找一個新的玩意兒回來。
寶慧撐着傘,傘面把高碣罩得嚴嚴實實,一絲風雨也進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