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花疏影
花疏影
長洲梳起雙丫髻,紮上淺色發帶,換了青衿開始重新上學。譚府距離學堂更近些,三人從徐府出門,徐行出門前交待渙青,下了學把姑娘們接去譚府。渙青應聲,架着車帶姑娘們去了。
現如今不下雨不下雪,兩人不再需要背,趕馬車的只來了渙青。
長洲下了馬車看見章琦言,龇着牙和她打招呼,"你老爹現在是不是不敢随意打罵你了。"
章琦言點頭,悄聲告訴長洲,"下月主母就回來了,我有些怕。"
長洲安慰她,"你別怕,她回來了和你爹有得鬧呢,根本管不上你。"
"我有個好主意。"徐棠觀把頭擠進來插話,"你多與我們一同玩耍,如今天氣好了,我們去你之前說的那幾個地方玩兒,看見我們的人多了,你主母自然知道你與我們交好,頂多刻薄你幾句,不會再打你。"
譚攬月覺得這個主意好,又勸她,"不過就是被罵而已,不被打就很好了,你還能多出去玩兒,不是很好嗎?"
章琦言應下,幾人回到學堂,在課間商量今日下學去哪裏玩兒。
長洲提議:"今日出門什麽都沒帶,明日再去吧。"
褚長鱗不依,"我們需準備什麽才能玩兒,不就是去看花嗎?"
"我也不同意今日去。"徐棠觀站到長洲旁邊,"我沒拿兵器。"
褚長鱗無語,不問譚攬月也知道她要聽家裏姊妹的,便只好同意明日再去。
下了學倚綠來接,長洲告訴他,"明日你們要跟着二哥哥做事就去吧,我們要出去玩兒。"
倚綠不同意:"姑娘,明日我跟着去,總得有人瞧着你們。"
"也好。"徐棠觀道:"要真有事我可顧不了四個女孩兒。"
長洲幾人用了飯後備好東西,從櫃裏拿出自己辛苦攢的錢,數出十五個銅板分裝在三人錢袋裏。
第二日下了學,三輛馬車朝賞花地去。這地方有許多人,周邊商販也多。幾人買了兩份冰乳酪與一些糕餅,五人頭碰頭坐在河邊吃。
河裏也有花,但長洲不知道那是什麽。春風把河上方的櫻桃花吹落,河面又接住了櫻桃花。櫻桃花像梨花與桃花顏色的過渡,形狀大小都像梨花。花瓣飄在水面上,陽光照射與河面的映射,隐隐約約能瞧見花的倒影。
有風的時候影子變皺了,沒風的時候影子就靜靜的擠在一團。
"春賞花,咱們就坐在這裏吃東西嗎?"褚長鱗站起來,對大家提議,"我們也去走走看看花吧。"
長洲不動,指着河面問她,"這不是花嗎?"
褚長鱗看了,不解道:"這有什麽好看的?"
長洲蹲下,河面映出她的影子。她拉下褚長鱗,"你看,有一朵花正好在我鬓邊。"
褚長鱗看她發,什麽都沒有。再看水面,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那是假的,她只是你的影子。"
"既然是我的影子,那它就是我呀。"
"抓得到的才是你的,河面上的你抓不到。"
"可以抓到,你等着。"
長洲拉起衣擺,探出腳把剛才映出自己影子的花粘在鞋底,又擡起腳把花瓣亮出來給褚長鱗看,"抓住了,你瞧。"
褚長鱗有時候會很無語她的邏輯,你說這花不是她吧,可是剛才确實在她影上。你說是她吧,可是這又确實不是她。
以前這種事也發生過許多,争來争去反倒覺得長洲是對的。現下也不與她争論,看着長洲鞋底的花,她又看了河面的花,撿起地上的花簪在長洲發上。
"現下你和你的影子一樣了。"
長洲也撿起一朵給她簪上,褚長鱗蹲在河面看自己的樣子。心裏想起書本上看的,問長洲:"我覺得要是有蝴蝶就好了,你覺得呢?"
長洲四處看看沒見到蝴蝶,河面的風倒是越來越大。她心裏有了主意,拉着褚長鱗走到櫻桃樹下撿地上的花。
褚長鱗好奇,"撿了花吸引蝴蝶嗎?"
長洲搖頭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褚長鱗聽她的話,和她撿了一堆。兩人捧着來到河面,長洲找了個風口,扭頭對褚長鱗笑,"你看好了,蝴蝶一會兒就來了。"
随即把手中的花往上一揚,風帶着花朵有的砸在長洲衣服上,有的越過她頭頂衣裳飄到後面,風不停花不停。
褚長鱗明白她說的蝴蝶是什麽了,果然妙。雖然有時候這人不靠譜,但說的話且還能聽上一聽。
她們在這兒玩兒,遠處有人觀察自己也沒發現。
高碣在長洲進來時就發現了,他心裏記着這毀他好心情的小畜生。聽說幾日前她被人打險些喪命,心裏還高興,沒想到現在又活潑亂跳的。
陽光下她的笑容醜陋,與友人說話分食零嘴也礙眼得很。高碣心情又不好了,他此刻只想用箭瞄準她眉心,穿透她的腦袋。
又想折斷她的雙腿,聽到哭喊求饒。心中有許多種折磨她的方法,但就是不敢動手,心裏更憋屈。
"寶慧。"他冷淡開口,"我要冷酒,重新去拿。"
寶慧應聲出去,高碣把酒杯摔地上。帷幔被風吹得一下一下打在他臉上,他站起來扯掉帷幔,一腳踢倒案桌走了。
巨大的聲響驚了附近的人,衆人看清是他後不敢再看。寶慧拿着冷酒出來,看見高碣出了門,把酒壺放下,賠禮後追上高碣跟着走了。
長洲幾人四處看了會兒花,上了馬車告別各自回府。
一月後楚南被章家接回,第一件事就是要尋人麻煩。她在家中等了許久沒等到章琦言,心裏更氣。見到章掩歸府,更是冷嘲熱諷。
章掩忍了這許久,此刻對上她的咄咄逼人,忍無可忍上前給了她一巴掌。
楚南被打得偏了頭,回過神來與章掩扭打在一起,門外小厮不敢上去攔,只能聽見兩人凄厲的謾罵。
"你這個窩囊廢,嫁了你真是我眼瞎。如今你還敢打我了!"
章掩氣極,按住她亂抓的手,又給了她一巴掌,"我窩囊,你蠻橫,我們相配得很!你這蠢婦,毒打徐家姑娘害我至此,如今我在朝中還有何顏面!"
楚南冷笑尖叫,"你還在乎臉面?章掩你沒用誰人不知?你仰仗我娘家給你找了差事,上面交給你的差事你哪件做成了?"
章掩平日沒少被同僚嘲諷自己能力不夠,如今從妻子嘴裏聽到同樣的詞,怒不可竭。把楚南摔桌上後又拖着她往書屋走,"如今你我相看兩厭,不如我一紙休書,從此再無瓜葛。"
楚南被撞得眼冒金星,但嘴上依舊不饒人,"你這樣的人說出去能叫人笑話死,俸祿不多,妻妾成群。養你這屋子的妾,還動了妻子嫁妝。在外邊兒像狗一樣彎着腰搖尾巴,在家打罵發妻。發妻遭難你求的第一句話是減輕處罰,還想休妻,是我想休夫!我去官府告你,官府還得判你賠我嫁妝!我去官府這一回,要讓城裏人都知道你是個無能的人,挪用發妻的嫁妝。"
章掩扯起她頭發,楚南表情猙獰還待再罵,劇痛之下連哼都做不到,幾下後便沒了聲息。
看着從楚南頭部流出的血水,章掩無助的坐在地上。爽快中又帶着些後悔,他想到了剛與楚南成親那會兒。他只是個普通官家子弟,雖憑實力考上的功名,但文章不算漂亮,辦事能力也一般。
那會兒他還沒有妾室,楚南娴靜溫和。他們每日在一起說着自己的煩惱,他沒能力,自尊心作祟更拉不下臉面求助別人,楚南曾寬解過他數次。
楚南到底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尖酸刻薄呢?後來他們之間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哦,其實是自己的問題。
楚南托家裏大哥照顧他,提點他。但是楚南大哥是個急脾氣,章掩自尊心又太重,時間久了自然生恨。他忘不了自己第一次打楚南時她的眼神,不可思議中又帶着無數的失望。
他不敢看,也不會道歉,時間久自然而然關系就淡。他毫無建樹,卻把官場那些壞習慣學了個十成十。納妾嫖妓養外室,兒子女兒一個接一個送回府裏,楚南雖刻薄卻也養着。
同僚說他風流,他坦然接受,覺得這沒什麽不好,起碼可以把自己無能的原因變成太貪圖享樂,而不是自己本身沒有能力。
他打開平常用的箱籠,把楚南披帛拿出來,一條疊一條扔向房梁。他把脖子挂上去,想起見到楚南的第一面。
那會兒她才十六歲,趴在河邊看自己的影子。他當時情不自禁走上去,只看到河面上少女的面龐恍若春日桃花。楚南當時對自己說的什麽來着?
"你是誰?"
對,是這句。
"章掩。"
楚南的披帛很軟,像她的發也像她的眼。可是楚南的披帛又很鋒利,像她方才的話和眼。
章掩和楚南保證過千萬次,日後定要愛護她。自己幾乎不曾做到過,到今天了還是自己殺了她,那便再由自己殺了自己,為她報仇吧。
凳子被踢倒了。
章府的主人得了急病暴斃,沒幾天雙雙下了葬。府裏嫡長子也才十六歲,處置起來卻很妥當。城中人皆覺得這位公子日後定有作為,不過幾日後這公子又成了城中茶餘飯後的閑談。
原因無他,這位公子把家中庶子與姨娘通通趕了出去,一個沒留。衆人猜測他是怕被分家産,雖不厚道,也不講道德,但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也可以理解,畢竟他還能照顧姊妹。
這件事衆人還沒說膩,新的事又出現了。這公子為了家中生意,把庶姐送與四十多歲的合作方作妾。一次也就罷了,一月之餘,他竟送出了六位姐妹,每位都是別人的妾室。其中年紀最大的也就十九歲,最小的十五歲,叫人唏噓的是六位男子裏面,最年輕的也有三十二歲。
城中人覺得這公子心狠手辣,日後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長洲幾人在飯堂用飯,讨論着這位近月頻頻出現在人口中的章寧厲。
長洲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惡意:"這不就是薄情寡義的小人嗎?怎麽還扯上能成就事業了?"
褚長鱗也不喜他的為人,輕嗤附和,"可不是,把姊妹當成交易的貨物,他想要好處,還要用姊妹換。更可惡的是她的姊妹是用來交換的,卻連句話都不能說。她像店鋪裏的貨物,這章寧厲是店老板,那些肥頭大耳的人是買主,可她們都是人啊。"
章琦言也是章寧厲的姊妹,她哥哥被趕出去什麽都沒帶,心裏正緊張着。聽她們說起這個,眼淚啪啪掉,"你們不知道,我哥哥被趕出去時連鞋都不讓穿,他走得急,我們連話都沒說完。"
譚攬月給她遞了帕子,手足無措安慰她,"要不我們帶你去找?"
"我不知他在哪裏,現如今他連學都不上了。"
長洲聽她哭得厲害,想章程出門也有一個多月了。自己也沒有本事,她想着這事只能去找二哥哥幫忙。她把想法說了,衆人覺得可行,章琦言也不哭。
下學後渙青來接,到家後長洲讓他去找二哥哥幫忙找個人,把名字長相說與渙青聽,渙青應下後走了。
兩日後渙青綁了章程送到長洲面前,長洲這會兒正在院裏與譚攬月兩人做香料。瞧見他綁了個人過來心裏大驚,徐棠觀看這架勢拔出刀立在長洲面前。
長洲看面前這臉被麻袋蒙住,全身五花大綁的躺在地上,心裏暗覺事情不大妙。她遲疑開口:"渙青,這是章程?"
渙青耿直回答:"是的姑娘,我把他給您帶來了。"
"你打他了?"長洲有些頭疼,"我叫你找人,沒叫你打他,你快些松開。"
章程原本還在掙紮,聽出長洲的聲音便安靜下來。
渙青把他解開,長洲倒了杯茶給他賠罪,"對不住,琦言很擔心你,叫我找你。我這侍衛為人憨直,聽岔了我的意思,我給你賠罪。"
章程接過茶飲下道:"勞煩二姑娘替我向妹妹帶話,我過得很好,待我攢夠銀錢置了屋子就去接她。"
長洲點頭,向他保證把話帶到。又進屋給他拿了十兩銀子,叮囑他:"你先拿去急用,算我們三人給琦言的,平白無故讓你挨打,我心裏真是過意不去。你若找不到活幹,可去找我二哥哥,他那兒缺幹活的人。不過我不敢保證他會要你,你也不許用我的名義去壓他。"
章程拿了錢謝過她,又聽她的話去找了徐天白。渙青把兩人談話一字不落說給徐天白聽,馮士臨聽到長洲只是為了友人才找的章程,心裏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