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躁郁
躁郁
徐天白考校過章程的功夫,讓他日後就跟着自己,章程鄭重拜過他後退下。馮士臨細細打量他,開口有些變扭,"我算是知道你為何要渙青二人向你彙報姑娘們的言行,這要有俊俏公子哄騙,确實容易上當。"
徐天白的用心此刻才被友人明白,有些得意自己的未雨綢缪,"女孩兒們心性單純天真,看個話本子都能帶入其中泣涕漣漣。我若不看好,恐怕會叫一些浪蕩子騙了去。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俊俏公子,而是相貌平平,言談舉止有趣诙諧的人,他們慣會讨無知女孩兒的歡心。"
馮士臨十分贊同他的說法,又覺得他這事辦的實在好,"像你這樣說,譚二目前只是舍出去數十兩銀錢而已,還不打緊。"
徐天白嗤笑,"不是數十兩,是近千兩。"
馮士臨震驚開口:"怎會?再者她哪兒來的錢?"
"呵,她把镯子給人家了。"徐天白生氣,向他解釋這镯子,"家裏給她打的首飾都有自己的印記,她也是傻,給什麽不好,給了從徐府出去的。當鋪收到,立馬向我說了。"
馮士臨吃驚的情緒沒持續多久,心裏也變得氣憤,"他到底是對你妹妹說了什麽?讓你妹妹這麽幫他?"
"若杳杳是為了他,我早把他打死了。不過她只是為了章琦言而已,所以我沒打他,他功夫不錯,我留下他日後也不會為難。"徐天白拿出镯子遞給他,"你瞧,就是這對。不過他也守規矩,所以我不會再與他計較。"
馮士臨接過镯子細瞧,果然發現了徐府的刻印,"你又怎麽發現是給他的,若是府裏丫鬟偷的呢?"
徐天白哈哈笑:"你終究不是府裏的人不知道,別的妹妹不好說,就杳杳來講,除了劉媽媽沒其他下人能進她裏屋。"
馮士臨是知道劉媽媽從小跟着徐夫人的,不會做出這種醜事。可是他又有很多疑惑,"那她換衣梳洗一直都是劉媽媽管嗎?可是劉媽媽不是一直跟着徐夫人,哪兒來的時間?"
徐天白替妹妹解釋:"都是姑姑和劉媽媽做的,她年紀還小,不喜歡旁人伺候也正常。她用飯都不要旁人照拂,若姑姑和媽媽沒空,她自己也會沐浴穿衣。"
馮士臨聽他所說,反應過來長洲身邊往日裏确實沒有小丫鬟跟着。原以為是出門玩兒不愛帶,沒想到是根本就沒有。
他把镯子還給徐天白:"你要把镯子還給譚二嗎?"
"本來就是她的,當然要還給她。"徐天白拿過镯子放入盒裏,叫人送過去。
長洲拿到東西,裝進褡裢裏第二天給了章琦言。又向她說出昨日章程與自己說的話,又向她保證他大哥手裏有錢,章琦言這才放心。
一晃過去幾個春秋,幾人日複一日上學玩鬧,長洲與譚攬月也學會騎馬。
原本徐天白答應過教兩人,但長洲學馬時徐天白帶着馮士臨去了別處,三年都沒有回來過。
馬是徐守正與徐棠觀教的,兩人學成後徐天白親自挑了兩匹漂亮小馬送過來。一匹白色,一匹棗紅色。譚攬月喜歡雪白顏色,挑了白色,長洲得了那匹棗紅色。
今年譚攬月已有十一歲,相貌十分出挑,琴棋書畫除了個棋,別的也十分出色。徐棠觀也有好幾分俠氣,長相周正,體态利落一派正氣凜然的模樣。
暑熱又開始放假,在塵土飛揚中長洲一行人又來到莊子裏。今年夏天特別熱,譚攬月吃不下什麽東西,不知何時突然得了病,一直不見好。
徐棠觀與長洲每日陪着她,她漸漸的越發不好,問她想吃什麽,她想很久勉強回答想要吃兒時幾人做的果醬。長洲應下,留下徐棠觀陪着她,自己帶了東西往山上去。
酷暑難耐,莊裏都是莊稼漢,家丁也熱得冒汗,長洲不忍心為難他們,自己牽着馬悄悄從後院溜了出去。
兩個布袋,一把匕首,還背着弓箭。長洲這幾年大後也從徐棠觀那兒學些皮毛功夫,遇到人也不用怕什麽。
馬腿腳很快,不一會兒便到了山腳。那條雜草叢生的小徑雜草更加茂盛,長洲抓着馬尾巴困難前行,費了好大的勁兒。找到那兩棵果樹倒是還不費力,長洲把馬繩松開,拿下它身上東西,拍拍馬頭讓它去吃草。
把袋子扔在地上,長洲摘了一袋子山櫻桃,又朝桃樹走去。剛到桃樹下還沒脫鞋襪,剛才跟過來自己的馬突然厮嚎慘叫起來。長洲以為它碰見蛇被吓,扔掉袋子拿起弓箭往聲音處趕。
結果發現馬掉溝裏爬不起來,長洲着急,從坡上滑下去直接淌水而過。馬的眼睛被石子兒劃了一道,腿維持着一個奇怪的姿勢折在那兒起不來,長洲安撫它一會兒,又嘗試着讓它站起來,它重複幾次後又跌倒,張着嘴巴痛苦喘氣流淚。
長洲用溝裏的水給它洗掉眼旁的血,把手放在它額頭上繼續安撫。又細查它的腿,猜測應該是傷到骨頭。
長洲想先摘了桃,再回家找人帶着板車來拉,但是她只要離開一段距離馬就開始哭嚎。它始終是年紀小,長洲不忍心,只能不停安慰它。
長洲看它痛苦,本來快些跑也許還能在天黑前把馬接回去,這下什麽都不行了。她心裏着急,想起譚攬月那麽難受,又想到古代因為小病去世的不占小數,這幾日強壓在心裏的酸澀此刻全泛上心口,她控制不住跟着馬哭起來。
邊哭邊生氣,氣自己沒看好馬,氣自己不能給譚攬月治病,更氣自己對現在遇見的局面毫無辦法。馬頭挨着她肩膀蹭着安撫,哭了不知道多久,身後有人聲清晰傳出。
長洲捏着弓警惕轉頭,看見一個穿竊藍色圓領衫的男子坐在一匹高大紅馬上,旁邊還跟着四個小厮。
馮士臨見長洲眼睛裏的淚水都沒來得及止住就繃緊身體看着自己,坐在馬上看着她從頭到腳的變化。
四年過去她長高許多,也變瘦了,不再像以前一樣是圓嘟嘟矮小的一團。她穿着松花色交領半臂,裏面是一件黃白游交領衫。下着白色合圍加青粲色百褶裙,腰間是紅色的腰封。梳了一個雙螺髻,雙耳後各留了一縷發,在到肩膀處用紅絲帶纏繞,絲帶尾部全纏進發裏作為裝飾。
在他打量長洲的時候,長洲也在打量他腦子不停地飛快想着。這人是誰?打不過跑不過會不會傷害自己?要不要先發制人先射他一箭?
兩人對視着,沒人說話。
馮士臨本就是跟着長洲來的,她不說話眼裏的防備越來越重,也不忍心為難她,調整聲音盡量使自己溫和,并擠出一個他認為最好的笑容才溫和開口:"你在哭什麽?"
長洲不管他的問題,比方才更警備輕斥道:"你是誰!"
馮士臨被這話痛擊,笑容僵在臉上,一時之間竟想不到說什麽。
時間拉回三天前。
馮士臨與徐天白做完徐守正交待的事,夏天正好就到了。兩人一起回城中,徐天白去千秋閣處理一些瑣事,馮士臨陪着陳渡以先來了莊子。
他經常在莊子外面溜達,就為了制造一個偶遇。徐天白不在,姑娘們也大了,他就算上門去也與她們待不了多久,索性就一直等着。等她們出門,自己在跟上去,水到渠成。
他等了兩天,就是不見她們出門。若不是倚綠遞的信彙報了姑娘們平常做的事,他真會以為她們性格大變不愛鬧騰愛文靜。
今日天格外熱,他心情煩躁,郁郁不歡。他繼續盯着譚家莊子,麓九跑來告訴他,有個姑娘帶着堆東西偷偷摸摸從譚家莊子後門溜出去。
他一股腦沖到後門,果然看見個騎着棗紅小馬的影子。馮士臨衣裳都沒換,騎了馬就去追。他都想好了見面就說真巧,我也是來采果子的。
雖不确定前面的人是不是長洲,但只要跟上總有機會能見到長洲,徐天白還有兩天才來,他實在迫不及待。
馮士臨收起臉上僵硬的笑容,又道:"要我幫忙嗎?"
長洲聽到他能幫忙,臉上帶了點讨好的笑,語氣也溫和下來,"先謝過公子幫忙,請問您是?"
馮士臨無語,自報姓名:"馮家士臨,你二哥哥徐天白好友。"
這回輪到長洲的笑容僵硬,她抿嘴看一眼馮士臨,又低頭。再偷看一眼,又低頭。
馮士臨看她原先着急哭了還要裝腔作勢吓唬人,可憐又可愛。現下偷看自己又有了小時候活潑機靈的模樣,她不說話,馮士臨也不說話。
"馮大哥。"她終于開口,"我的馬摔倒了,要麽辦啊?"
真不怪長洲認不出來,今年馮士臨有十七,相貌身材和印象裏十三歲的少年毫無關系。十三歲的馮士臨可以說溫潤公子,馬上這個人壯得像座小山,雖然穿了件素色衣裳,但臉上有些兇相,不過憑良心來說長得不錯。
和當年那個好脾氣的馮士臨一點也不一樣,長洲有些怕他,他像一個皮笑肉不笑的人,雖然溫和說話,但是能感覺到不好相處。
而這件事馮士臨也有責任,他小時候不是好相處的人,對長洲幾人臉色好純粹因為她們是女孩兒。再者他跟着徐天白出門近四年,每天都與豺狼打交道,兩人年紀輕沒少吃苦頭,後來索性把兇狠都擺在了臉上。他給長洲擠出來的笑容說實話并不好看,有些滲人。
聽到長洲讨好的叫自己馮大哥,他心裏也高興不起來。
但裝還是要裝的,他輕聲開口,"你先上來吧,別站在水裏。"
長洲走出幾步,馬兒開始哭叫。
"不行啊,它會哭。"長洲又走回去。
"那就讓它哭,哭累了就不哭了。"
"你也太冷漠啦,怎麽可以這樣對它?"
馮士臨被無數人說過冷漠,但沒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放任一匹馬哭。他站在長洲的角度想,認為自己确實過于冷漠,不能傷她的心。
他從馬上躍下,帶着四個小厮一起進了溝,幾人合力把馬給擡上來。長洲跟在幾人後面出水,馮士臨看她裙用系帶拉到膝蓋上漏出她的鞋與雪白中褲,布料貼着她的皮膚能清晰看到她小腿模樣,皺着眉頭站在她前面,遮住其他人的視線。
長洲爬上來後擠掉裙上的水,又把系帶松開,馮士臨什麽都看不到了。
"咱們怎麽回去呢?總不能讓你的人擡着我的馬吧?"長洲覺得這不現實,這麽遠的路,馬就算小也有些重量。
馮士臨遞給她一塊手帕,"你別急,讓他們騎着我的馬回莊子裏叫人,拉着板車來就好了。"麓九聽了吩咐,騎上馬奔馳而去。
長洲接過擦臉,把手帕塞進自己袖口。馮士臨沒想到她會不還,便開口問她,"你怎放你袖裏了,不還嗎?"
"回家後還你新的,我弄髒你的手帕還要還給你,娘知道會罵我的。"長洲給他解釋,"我有好幾塊漂亮的新帕子,待會兒都給你。"
馮士臨本想要回來,但聽到她說給自己的,又高興起來,"你是來摘果子的嗎?"
"對啊,我摘好山櫻桃後,馬就掉溝裏,桃還一個沒摘。"長洲背上地上的弓箭,安撫幾句馬兒後就往桃樹奔去。
馮士臨追着她,很是不解,"你為何着急?"
"你不明白。"長洲邊跑邊向他解釋,"姐姐病了,吃不下東西。只想吃果醬,我今晚就要做好給她。"
"可你這速度也并不快,你且随後來,我先過去。"
馮士臨說完沒影,長洲楞在原地,這難道就叫輕功?借助一草一木,腳點地起飛然後沒影?
可是怎麽不連帶着自己一起飛?難道馮士臨武功不到家還不能負重前行?
長洲腳步不敢慢還是跑過去的,只要她再快點,回去就能再快點。
到樹下時地上已有許多桃,馮士臨那件外衫被他扔在地上,他則在樹上一個接着一個扔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