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夏暑
夏暑
長洲撿滿一袋子,讓他下來。馮士臨自覺拎過袋子,又去給她拿山櫻桃的袋。長洲把地上自己放的東西一樣一樣收好,問馮士臨,"你的人還要多久才來啊?"
"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左右,這山開了條大路,他們會繞路從那邊過來。"
長洲點頭,直接躺下休息。這一天哭也哭了,跑也跑了,屬實累得慌。
馮士臨挨着她躺下,問她:"你怎麽又一個人出來的?"
長洲答:"因為天熱,再者我有馬可以速去速回。"
"速去速回。"馮士臨癡笑,"沒我你差點回不去,只能等你娘來找。"
"那我也不怕,我已帶夠水和吃食。"長洲坐起來打開包,拿出糕餅給馮士臨,"吃吧,是娘做的新糕點。"
馮士臨接過就那樣躺着吃,長洲看不慣他這個懶散樣,把他拽起來,"不能這樣躺着吃,你以後會長不高的!"
馮士臨聽話坐起,長洲打開水壺,摘幾片葉子圍成簡易水杯倒給他喝。
馮士臨心裏想,她一點兒都沒變,小主意還是那樣多。
"你的字為什麽寫成那樣?"馮士臨看過她給徐天白的信,字跡并不娟秀,有些狂野,但并不雜亂,像草書那樣奔放,但也并不難認一看就知道她寫的什麽字。漂亮又不拘于草書的骨,他很喜歡。
"什麽字啊?老師這幾年沒再罵我了呀?"長洲把最後一塊糕餅掰成兩半,給了他大的那一半。
馮士臨聽出她意思,以前字寫得沒少被老師罵過。
"你如今寫得好了,老師自然不罵你。"馮士臨安慰她,"你的字該是狠狠練過的,寫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長洲恨不能捶胸頓足,"我的字還是不好,老師說勉強過關罷了。"
"怎會,你給你二哥哥寫的信,字體明明很漂亮,怎成了勉強。你的老師未免太過嚴苛。"馮士臨沒想到女學的老師竟這麽嚴格。
"你不懂,我給哥哥寫的信是我喜歡的字體,上學時用的另一種字體。"長洲認真解釋,"學裏老師覺得我的原先字不規矩,讓我一筆一畫照着小楷字體練的。"
"确實差挺多的。"馮士臨對比兩種字體,又問道:"你原先的字誰教的?"
"是我原來的老師,叫萬吟澤。後來我去學裏還是會每月請她來講幾天課,就在學裏休假時。她講得可比學裏的古板們講得好太多了,自己不明白的東西還會直說自己不明白,弄明白以後又給我在下次課上講。"
長洲喋喋不休抓着馮士臨倒苦水,"你不懂,女學老師不及你們,有時候書本講得太深,我并不懂。去請教時他們總對我說,去多看兩本書自然就會懂,我還是不明白!我不明白該看哪些書,也不明白為什麽老師不願意直接告訴我答案。萬老師從來不會這樣,她會一點一點拆開告訴我是什麽意思,若我和姐姐還有不明白的或者不贊成的,她也會同我們一起讨論。"
"我剛開始學寫字的時候,她只告訴我們正确的字的樣子,從不說該怎樣寫。也不要我們練什麽字體,讓我們自己挑喜歡的帖子。她得了好字帖也會帶給我們,我覺得她才是老師呢!"
馮士臨聽她說了一堆,并不覺得她話多,心裏只有歡喜,恨不能把這四年裏的話都讓她親口告訴自己,而不是聽倚綠那個愣子彙報。
長洲罵了學裏的老師半天,馮士臨就聽了半天。麓九回來了看公子聽得高興,沒上前打擾。馮士臨看見他來了,也不打斷長洲,就那樣坐她旁邊聽着。
"怎麽還不來呀!我渴了!"長洲說了半天也累,水壺裏也沒水,罵老師也罵得心裏起了很多怨氣。
馮士臨起身,又拉她,"來了來了,剛才看見麓九了,咱們回去吧。"
麓九裝模作樣上來,馮士臨從馬上拿出自己的水袋讓長洲喝。長洲不管那麽多,直接對着水袋口喝起來。喝完把水袋還給馮士臨,看着馬的數量,悶悶的和他生氣,"你沒有讓他們準備我的馬,我怎麽回去啊?"
馮士臨忙安慰她:"馬車在後面,你曬了半日也累了,別騎馬,我讓他們帶了馬車來。"
長洲歡喜,向他行禮感謝。
到了馬車旁,馮士臨沒讓人擡出踩凳直接把長洲抱上去,随後自己也進了馬車。麓九早知道會這樣,爬上了馮士臨的馬。
長洲進車猶豫了會,坐在地上。
馮士臨拉她起來,又給她倒了溫茶,"不必坐地上。"
長洲扭捏:"可我衣裙都髒了。"
"無妨,髒了洗幹淨就好。"馮士臨好言好語勸她,又把馬車後門打開給她看她的馬,"你的馬也好好上了車,這下不難過了吧。回去後立馬做果醬,晚上你姐姐就可以吃。"
長洲嘿嘿看着馬傻笑點頭,她不再難過,馮士臨也就不再擔心。
他把車門關上,命人啓程。
兩人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聊着,主要還是馮士臨問她答。
無非是一些過得好不好,在學裏做了什麽,和姊妹們做了些什麽的閑話。
問來問去馮士臨突然忘了她叫什麽名字,他有些懊惱開口問:"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長洲無語,"你問我大名小名?"
馮士臨從徐天白那兒聽見三姊妹的小名不下數百回,自然不會忘,問的是她大名。家裏有兩個姊妹,又一起上學,久而久之就會忘記小的那個,因為大多數時候別人都會稱呼她為某二。
"當然是你大名,你小名我早知道了。"
長洲忍住翻白眼的動作,張口想說話,但有個名字卡着說不出來。
兩人對視着,長洲呆愣,馮士臨先笑出來,"你也忘了是不是?上次聽見你的名字,還是你五歲吧,這一晃五年多過去了,咱們都忘了。"
長洲撓頭,"确實忘了,學裏都叫我譚二,老師也這麽叫我,家裏叫我二姑娘,我便忘了。"
馮士臨笑夠了,又給她出主意,"回去問你娘吧,你娘是不會忘的。"
長洲羞憤點頭,嘴硬道:"這次我不會再忘的。"又生硬的轉移話題,"等我回家後給你備禮送過去,感謝你今天幫我。"
馮士臨看着她認真發問,"怎不現在謝我?"
長洲一臉看傻子的表情問,"你看我身上有什麽你想要的嗎?我馬上就給你。"
馮士臨聽她的話,又光明正大的打量她,一把弓,一個箭囊幾只箭就是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長洲看他盯着自己弓箭,大方遞給他,"你也看出來了,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你要喜歡就拿走吧。"
馮士臨接過弓箭,弓應該是徐守正給她做的,又輕又小,但拉開還挺有力。箭也有徐府印記,箭囊外面用布縫上,上面繡了幾只不同模樣的青蛙,最下面有個"杳"字。
"小孩子玩意兒。"馮士臨輕笑,又還給她,"我要你的東西做什麽,逗你玩兒而已。"
長洲心有餘悸接過,拍胸脯對他笑,"我還怕你想要呢?我也舍不得,我方才都想好了,你要看上了就先給你拿着,等我回去了拿其他的和你換。"
馮士臨又被她逗笑,"我不要,你好好收着吧,寶貝似的。"
長洲再次向他保證,回家定有重謝,馮士臨點頭。長洲看馬車從正門去,趕緊讓他們退回去,從後門進。
馮士臨聽他的話,又把她的馬留在自己莊裏,拎着東西陪她從後門悄悄進去。
長洲終于回家心裏松口氣,徐棠觀聽見人來說她回來了,立馬跑過來找她。看她衣裙髒污,還跟着個男子楞在原地。
徐棠觀拉過長洲低語:"你是被人欺負了嗎?是他救的你?"
長洲止住她腦子的想法,告訴她那是馮士臨,又把山上的事情簡潔告知。徐棠觀終于放心,接過馮士臨手裏的袋子,邀他進去坐坐。
徐行與婉娘看見徐棠觀帶着個男子進來,有些吃驚。徐棠觀給兩人解釋這是馮士臨,來送果子的。
徐行這才發覺他是以前那個小公子,拉着他瞧了好久。長洲梳洗後又來找徐行,看見馮士臨裝作第一次見到的模樣吃驚規矩行禮。
馮士臨看她演戲忍笑,陪着她演。長洲說了幾句話,又和徐行說要做果醬,帶着人去了院子。
婉娘早看出長洲在演戲,笑容僵硬同手同腳,不免有些好笑,"回來了就算了,夫人可別責怪姑娘,說兩句便罷。"
徐行哭笑不得,女兒的小把戲她也都看出來,笑了笑連罵兩句也不想。
長洲讓下人洗果子,徐棠觀與馮士臨兩人飛速切。長洲又把裙子打了個結,綁上襻膊忙得像是要原地飛起來。等晚飯時終于煮好了一些,長洲用小碟裝了一些給譚攬月送去。
東西很酸,譚攬月吃後吐了出來,長洲還在擔心不能吃,半夜時譚攬月醒了竟然喝了整整兩碗粥。第二日她精神好了許多,飯用得更多。
長洲煮了雞湯,給她加了些酸果汁兒。譚攬月泡着湯吃了許多飯菜,慢慢的好起來。家裏歡喜得很,等譚攬月徹底好透了,又開始同姊妹們玩鬧。
徐天白過了十數日還是沒來,馮士臨寫信過去問,說是兩日後必會到,他這才放下心來陪着陳渡以。今日陳渡以聽說鎮上有個山神廟很靈,帶着馮士臨去拜。
兩人拜完山神突然下起大雨,風吹着雨水進了馬車,陳渡以讓馮士臨找個地兒躲躲再走。路邊正好有座空的土地廟,馮士臨攙扶着陳渡以進去。
這座廟雖不算破財,卻沒什麽香火,供着土地爺,卻沒什麽供品。
馮士臨帶着家丁把門關上,坐下與陳渡以說話。
門外傳來幾個女孩兒的聲音,一個道:"姐姐我們進去躲一躲。"
另有幾個女孩兒的聲音附和着。
門刷的被打開,進來長洲三人,譚攬月被徐棠觀用外衣護的嚴嚴實實,但也淋濕了不少地方。長洲頭上扣着個花籃狼狽又滑稽,懷裏還抱着許多枝花,雨水太大衣裙上粘着幾片枝葉花瓣。
三人開門關門一氣呵成,并沒有發現這廟裏有人。長洲拿下籃子閉着眼睛使勁搖晃腦袋把頭上的水搖出去,馮府家丁在馮士臨眼神示意下全背過身去。
徐棠觀看見裏面有許多人,悄聲告訴兩個妹妹。她做姐姐的帶着人上去給陳渡以請安,陳渡以知道她們幾個,忙讓家丁們去廟裏角落休息,讓她們三人坐在自己旁邊。
長洲問了安看見土地公公,拿出懷裏的花放在供桌上,又磕頭行拜謝禮。馮士臨一直跟着她,見她行拜謝禮不行祈求禮有些不解,"你以前來這兒求過嗎?怎麽拜謝呢?你求的什麽竟在這種天氣出門還還願?"
一連三個問題,長洲耐心解答,"沒來過,我們出來玩兒下了雨,附近的廟都擠滿了人。我在心裏想有個香火不旺盛的廟讓我們躲一躲就好了,現在已經碰到。是這位土地爺聽見了我的話,讓我們過來呢。"
馮士臨覺得她真的挺容易滿足的,轉念一想,像她這樣的女孩兒,求神拜佛遠沒有去求娘有用,下雨天有個躲雨的地方确實是她能求出來的。
他看長洲發上的雨水順着脖頸流入衣襟裏,有些心疼她,脫下自己還算幹淨的外衣讓她擦發。
長洲沒有拒絕,接過擦發。譚攬月也過來拜謝,随後坐在蒲團上讓長洲給自己講路上沒講完的故事,"那頭老牛出主意讓阿牛偷仙女衣服,然後呢?"
長洲坐在她旁邊,想起自己看過的版本,慢悠悠給她講。
廟不大,徐棠觀與陳渡以也聽得一清二楚,外面風吹雨打,內裏有個女孩兒朗聲講故事,陳渡以覺得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女時期,而這樣躲在廟裏給自己講故事的是徐行,仔細聽的話,她們的嗓音還挺相似的。
"那個阿牛聽老牛的話,悄摸地上前偷走仙女的衣服藏起來。仙女沒衣服就不能回天上,被阿牛強行帶回家給自己洗衣做飯生兒育女。一段時間後天上的娘娘發現自己的女兒不回來,便開了神通找人,看見自己女兒不僅要幹活供養那個阿牛,還要被阿牛打罵。心裏怒火上升強行把女兒帶回去,那阿牛穿上仙女的衣服挑着扁擔把兒女放裏面去追,娘娘用發簪劃了條銀河阻擋了他。"
"阿牛追不上,又不甘心,回去看着兩個兒女心裏生氣。仙女不在沒人賺錢養家,他又好吃懶做過了幾年好日子,轉身拿刀砍死了老牛,把它殺掉吃了!仙女思念兒女,每年都會在鵲橋上看兒女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