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披香

披香

馮士臨與徐天白要出遠門,長洲三人前去相送。馮士臨湊到長洲旁邊小聲道:"親退了,你現下有沒有高興一些?"

長洲點頭,想起他之前安慰自己還幫自己,心裏十分感激:"麻煩你們了,這事兒以後我又可以安心玩兒了。"

馮士臨讓麓九拿來東西,他接過遞給長洲。長洲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笑吟吟接了過來,"謝謝你!我肯定會喜歡的!"

馮士臨忍笑柔聲開口:"你若不喜歡,我給你做新的更好的,你想要什麽都與我說,我都拿回來給你。"

"啊?你這麽突然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兒嗎?"長洲莫名,心裏怪慌的,"還是你弄壞了我什麽東西不敢告訴我?"

馮士臨依舊笑着:"沒什麽的,你拿着玩兒吧。就是給你,想讓你高興高興。"

"那你給我錢呀!我最喜歡錢了,十兩銀子就能買我高興!"

馮士臨看着長洲像以前那樣仰着頭看自己笑,他當真從包裏摸出十兩銀子給她。随後又遞給長洲一個盒子,交待幾句保重的話就走了。

長洲嘿嘿笑着,拿着東西和譚攬月她們進屋。一個盒子裏面是一些雕刻好的小玩意兒,都是些吊墜擺件。另一個是一些漂亮玉石塊,晶瑩剔透,都是長洲喜歡的顏色。

譚攬月看着這些東西,沒覺得有多大意思。徐棠觀也覺得這些東西沒什麽意思,四仰八叉躺在長洲旁邊。

長洲想着徐沉林被打,應該去看看,收拾好東西後三人去了徐沉林的屋裏。徐東翎陪着他說話,看見妹妹們進來了一臉羞愧的站起來。

長洲進門原本打算勸他幾句,但不知道怎麽開口。猶豫着徐斂之回來了,他一月前替皇上辦事今日才回來。他一回來就聽見徐沉林惹禍,官服都沒換就來了徐沉林的院子。

徐東翎知道他要教訓人,想帶着妹妹們出去,被徐斂之阻止,"不必走,就應該當着你們的面說他,日後他才能長記性。"

長洲三人擠在一起手捉手降低存在感,徐東翎不敢亂動老實坐着。

"林哥兒,你心裏是不是覺得嫖妓這事兒沒必要興師動衆?心裏怨恨着祖父和你的哥哥們,又覺得你的妹妹多管閑事?"

徐沉林黑臉辯駁,"我沒有。"

"你有。"徐斂之脫了鞋坐在凳上,"你該上學的時候招貓逗狗,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被人哄了容易犯錯。你也不用和我辯解心裏所想,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光說嫖妓這事就是不對。"

"一則傷身,二則容易得髒病。你若成瘾,這些都是肯定的。說難聽點,今天陪這個,明天陪那個,一天多個的也應有盡有。"

"但這些都不是讓我與你二哥最生氣的,你把嫖妓這種事當成一種買賣,被你二哥說破了你心裏所想還要推诿是你二哥嘴毒心髒。你表面維護那位披香,實則維護的是你自己。"

"你不願意贖披香,但你又要再去找她,你心裏就應該很明白。可是林哥兒,家裏不是這麽教你的。妓子都是苦命的人,但凡人有活路,都不會去做妓。你說好聽點兒是照顧生意的恩客,實則你也是往人家身上捅刀的人。"

"這事兒明面上阻止你買笑,實際上是不想你作孽。披香那姑娘明日我會差人去問,願不願意出那地方,若她想出來我會給她找條活路,就當為你贖罪,好歹跟過你一場。"

徐沉林躲在被子哭得發抖,不敢說一句話。徐斂之站起來走出門,又走回來拿鞋子,臨走前又叮囑:"想娶妻就去告訴姑姑,讓她給你找幾個好姑娘回來,你需好好對人家,自己也放在心上吧,徐家不讓納妾。你若成了家還在外面沾花惹草,我也會命人打你,你好自為之。"

長洲拉着譚攬月兩人跟上徐斂之,長洲做好心理建設問徐斂之:"大哥哥,明日能讓我們去問披香姑娘願不願意嗎?"

徐斂之回身疑惑擡眸,"你們?"

三人點頭,徐斂之又問:"為何?"

長洲斟酌了一會兒開口:"也想出份力,畢竟這事兒我們也參與了,就讓我們去收尾吧,可以嗎?"

徐斂之皺眉,"姑娘家去做這事兒說不去總不體面,不過你們去也是可以。去看看底層苦命人長什麽樣吧,你們也該知道什麽叫疾苦。不過不能再去那個地方,找個茶樓雅間會面吧。"

長洲不解,他明明是可憐那些人的,又怎麽不讓上去了,想什麽問什麽,"大哥哥是覺得那個地方污穢嗎?"

"不是。"徐斂之嘆氣,"是可憐她們,不敢去那個地方也不想你們去。那種一碗藥下去一屍兩命的事多得去了,不願意就挨打挨餓遭受非人虐待,死了又是一卷席子裹着丢出去,連件衣裳都不給。那地方是男子飲酒作樂的地方,卻是無數年輕女子亡命之處,怨氣太大。"

長洲心裏對他的好感哐哐上升,徐斂之見她們沒話想問了,拎着鞋走了。

第二日長洲三人上了馬車去茶樓雅間,已有一個女子站在裏面。徐棠觀開門,那女子轉身一瞥立馬低頭。

徐棠觀不客氣,直接坐下,長洲挨着她坐下才開口:"披香姑娘坐吧。"

披香"嗯"一聲,跪在在地上。長洲以為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開口提醒她,"你坐凳上,這裏一共四個凳,還有一個你坐吧。"

披香低着頭:"披香不敢,我們這種人是不配與姑娘們坐在一起的。"

徐棠觀二話不說拉起披香按在凳上,然後示意長洲繼續。

長洲憋笑開口:"哥哥讓我們來問你,若家裏出錢贖你給你找個活兒幹,你願意嗎?"

披香搖頭,長洲震驚道,"你為何不願意?"

披香苦笑:"出了那道門,人人都會戳我脊梁骨,我害怕。出去了我做什麽呢?賣糕餅別人嫌我髒,做針線別人也會嫌我髒,我又能做什麽呢?我種出來的菜也沒人敢吃吧,我自己吃也不是不行,可我哪裏來的地?"

"我可以給你一塊地,你可以自己做你喜歡的。"

披香又拒絕:"謝過姑娘好意,可是我連說話的人都沒有,日子又怎麽能過得下去?我家裏人都死絕了。"

長洲不知道要怎麽勸,不再開口。

披香重新跪下求長洲:"姑娘可憐我的話,請幫我贖一個丫頭吧。"

長洲答應,"你說吧,我待會就去安排。"

"是我屋裏伺候胭脂水粉的小鬟,今年十六歲,伶俐得很。相貌雖醜陋,腿腳也有些殘疾,固不會花費您多少銀兩。再求姑娘給她找個好人家,給她個吃飯的地兒。"

長洲還沒答應,她又急急開口:"那丫頭心眼實在,是個好孩子。姑娘再給她取個好名字吧,她有得是力氣,也很能吃苦,讓她去種地也好,給人家卸貨物也好,求姑娘一定要給她找個好人家。"話說到後面已經泣不成聲。

三人聽着她的話都很唏噓,長洲有些不忍,又問了她一遍:"你走不走?你和她一起走,我會給你們找個好人家,我有個田莊,裏面都是些好心腸的人不會瞧不起你。你可以做些針線過日子,你的小鬟跟着你總比我給她找的人家要好。"

披香猶豫,最後還是搖頭,她沒有那個勇氣。

長洲不放棄,"你真的不走嗎?那個田莊很遠,再者真有人用你做過妓子這話來傷害你,那又能怎樣,你确實做過。做過就做過,人家說你,你就當做狗亂叫不好嗎?"

披香內心掙紮,她害怕是真的,想出去也是真的,兩種情緒拉扯着她。

長洲見她不再說話,站起來讓她回樓裏和小鬟告別,說完話就要帶小鬟走。

披香回了樓裏,給小鬟把臉洗得幹幹淨淨的,又給她換上最好的衣物。找出自己的銀錢首飾放在她的包袱裏,又藏在她袖口衣襟裏。

小鬟看着披香流淚,披香忍淚安慰她,"不要哭,好孩子。"又用手捧着她的臉擦去眼淚,小鬟的眼淚止不住,披香手上仿佛有一捧水,心裏也有一汪。

"姐姐。"小鬟壓抑開口:"我害怕。出了這個門誰都會欺負我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行,你在這兒以後還不得是接客,你的模樣頂多是個暗娼,老鸨心狠無比!趁現在還清清白白的,你給我馬上走!"披香翻箱倒櫃拿了幾件好衣裳通通塞進小鬟的包裏,又拿出個大箱子讓她帶上,"這些都是這幾年我給咱們攢的錢,如今你出去了,不帶上厚嫁妝以後怕也沒好人家要你,你都帶走……"

"姐姐,你別騙我了。"小鬟上前死死抱着披香,"從這種地方出去誰還會在意我清白不清白,我也不想嫁人,求你和我一起走。我有的是力氣,我也不要臉,我做什麽養不活你!"

披香推開她,叫人把她拉出去帶給長洲。

妓館裏的打手一向不知道什麽叫溫柔,對待女子從來都是拎頭發拽胳膊,硬拖下去。

披香在後面急道:"小哥們輕點輕點!她的買主就在下面,別弄疼了她!"

小鬟張着嘴依舊嚎着,白日的妓館依舊熱鬧得很,剛從姑娘房裏出來的也有,剛來作樂得也多得很。披香帶着人從後院出來,長洲的馬車就在那裏等着。

小鬟與行李包袱被塞進馬車,又鑽出來,被人拉回去。披香大嚷,"快趕馬,馬車跑起來她就不會鬧了。"

馬車消失在披香的視線裏,只剩小鬟響徹天地的哭喊聲清晰穿到自己耳裏。

披香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心裏難受得緊。打手催促:"姐姐走吧,上妝後該做生意了。"

披香不答,轉身上樓。

小鬟哭喊了許久沒人哄,她自己就不哭了。長洲以為她乖了,松開鉗制她的手,結果小鬟撞開馬車後門跳下去了。

她在地上滾了幾圈後站起來,沿路跑回去了妓館。長洲無語,徐棠觀合上後門,命馬夫調整方向回去。

披香在上妝,聽見自己屋門口吵了起來,有人嚷嚷着"快滾。"有人只叫着着"姐姐。"

她覺得自己是太難過産生幻聽,但是太吵她不得不打開房門,看見小鬟和三個打手打得有來有回。小鬟發髻亂了,衣服上也有些血跡灰塵,狼狽至極。

小鬟時刻盯着裏面人的動靜,看見披香出來了不在打人乖巧坐好叫姐姐。一打手重重朝她臉上打了一拳,小鬟摔倒在地又連忙爬起來揚起笑臉燦笑道:"我回來了,姐姐。"

"住手!在做什麽?"披香心疼拉起小鬟,小鬟眼裏都是淚水,鼻血也流出來。但是仍舊傻笑的叫着姐姐,眼睛裏亮晶晶的。

"不是叫你走嗎?怎麽又來了?"披香拉她進屋,關上門把所有人抵擋在外面。

小鬟撇嘴委屈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不走,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就算去死,我也跟着你去!你別不要我,別趕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姐姐。"

"不許胡說,什麽死不死的,你給我出去好好過日子。"

小鬟哭得顫抖拿出拿出梳子給她梳發,口中不停地說着不願意走,要跟她一輩子。

披香還是勸她走,說了許久她還是不聽,又哄騙她:"姐姐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錢就那麽點。你想想,我若跟你走了,欠那幾個姑娘的錢多了,反手把咱們賣了比現在過得還不如怎麽辦?你聽姐姐的,出去找個活領工錢,然後攢錢來買姐姐好不好?"

小鬟停下思考,又問:"那得多少呢?"

"姐姐貌美城裏無人不知,沒個千八百兩可買不下來,你且先出去慢慢攢着吧。"

小鬟猛吸鼻涕鄭重道:"姐姐好好保重,等我拿着銀錢回來。"磕了三個響頭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過。

披香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兒,她就是說了給小鬟一些盼頭而已。像她那種年紀,腿腳有些殘疾還是個姑娘,怕是攢幾十年都不夠千把兩,不過自己幾十年後也不值千把兩了,也許真會讓那孩子買回去。

她搖搖頭苦笑,自言自語道:"活到那時再說吧,沒準兒明天就死了。"

她打開房門,猶如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與客人調笑打鬧。

長洲此時也依舊不能理解披香為什麽不願意走,就像有的女性一邊向別人抱怨婚姻不幸福,但就是不肯離婚,總覺得有了孩子就會好,孩子大了就會好,孩子成家了就會好。

結果孩子成家後自己也老了得帶孫子,人生就是這樣蹉跎過去。

長洲不明白,每個人都會勸不要離婚,包括女方父母,借口也是那句"為了孩子"。果然從古至今都一樣,孩子就是一把鎖,也像一塊磚,只要說為了孩子,一切都會好辦許多。

所以困住她們的是什麽?她們知道自己被困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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